【来稿选粹】 周子杰|家山岂是凄凉地
文摘
文学
2024-11-02 19:13
河北
“杯酒一杯一个酒儿,嘛哟嗬喂,慢慢地斟啰哟嗬哟!我劝那个情哥嘛衣呀衣得儿喂,你要吃清啰哟哟情哥那个不吃嘛哟嗬喂,这一杯酒啰哟嗬哟枉费那个奴家嘛衣呀衣得儿喂,一片心啰哟哟小情哥呀——”歌声洋洋洒洒,川江浩浩荡荡,红叶林稀稀疏疏。残月在柳坪悬挂。江水清清亮亮,弯过了九十九道拐,挤开了九十九座山,冲下了九十九个滩。 信老伯说:九人中有五人死于水,四个死于岩石。信老伯极为清楚,他大伯,他是桡虎子(船工),踩水可以露出肚脐眼。每年发洪水,川江上游冲来圆木、柴草,老大伯浪里来浪里去,一边打捞一边唱着山歌,有次没有爬起来,信老伯就用捕鱼的旧衣旧帽埋了这坟。大伯从小和信老伯相依为命。帽落在岩边黄栌树上。三峡万岭千峰,长满了黄栌,又称为红叶,从山下仰望,红叶层层上涌,直上白云,直上蓝天;从巅峰俯视,叶随山势,鲜艳龙蛇,直下深谷,直达碧水。满山红云,满谷红海,绽放着生命的力度和宏阔。黄栌林里有砍柴人唱歌:“黄栌子苦,黄栌子苦,黄栌子长在石窟窿。没有水,没有土,风吹雨打红嘟嘟……”孙子抓住一棵黄栌树枝丫俯身去捡,枝丫断了,他栽下岩去,脑壳跌一个洞,嘴不冒气。那破草帽飘飘摇摇落下来,恰好遮了脸,岩上几片红叶飘下来,像花,如血,洒满全身。“癞子娃儿爱打牌,打到半夜不回来,鸡也叫狗也咬,癞子娃儿回来了,轻轻一推门,挨球一闷棍,打得两眼冒星星。”老伯唱着山歌,很土气,歌声在川东三峡久久回荡,几声猴子叫咿咿呀呀附和着。孙子没有说话,他从小从未坐过大船,几十年守着被烟熏黑了的石板屋,吃苞谷,吃红苕,有时吃几片肥腊肉。父亲只他一根独苗苗,让新城神女广场的王半仙算过命的,是土命,离不开土。孙儿不认命,他爱山,爱水,还爱书,看得云云雾雾,想得张张狂狂。常常叨念“家是我们的生地,又是我们的死所”,还说什么“生活是岩石,思想是长江”。终于有一天爬上一只船,下宜昌,下武汉,下广州,去电子厂打工去了。回来,孙儿就有滋有味地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还有滋有味地讲三峡工程动工了,要搬家移民去住二十层高楼了。石老汉说他中了邪,但孙儿人大了,心野了,翅膀硬了,管不住了,说这里三个月亮水井干,三个太阳红苕蔫,屙屎不长蛆,一辈子穷得舔灰,只有盼望移民了,又跑出去了。石老汉骂孙儿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但又理论不了孙儿,也理解不了发展,从此常坐大伯坟前,但坟里的祖先不给答案。信老伯流泪了:“祖宗!您说,孙儿要走,我该怎么办呢?”坟无言,风吹坟头草,轻轻摇摇摇,摇出一只蝴蝶儿翩翩飞,伤心,如今到孙儿辈是第十二代人了,似乎没有一个有起色的,信老伯说晚上做了梦,住进了二十层高楼,推开窗,白云飘了进来,巫山有了铁路,火车窗外月明星稀,后辈有的走了,有的也留下来了……
【作者介绍:周子杰,巫山青年,巫山作协会员,重庆散文作协会员,供职于巫山融媒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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