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自:阿拉老底子
知青口述:
留在那里的爱情
余杰
不管是那个群体,爱情是永恒的一个话题。在这里可以折射出那个时代的风土人情、生存环境、人际交往、悲欢离合等等。知青的群体也不例外。生活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疯狂年代,知青的情爱史被深深地打上了那个时代的烙印。
1968年12月21日以后,中国大地上发生了上山下乡运动,都是17、8岁的年青人在伟大领袖的一声号令下,跑到了千里之外的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他们被安排在同一个连队生活和工作。生活的艰辛、枯操、无奈使这些年青人开始在爱情的港湾寻求避风港,由此产生了一个知青婚姻的话题。
40多年以后,这些已经当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人又相聚在一起,在一间茶坊里,我们这些当年知青坐在一起聊天。此刻窗外依旧是车水马龙五光十色,一对对情侣互相依偎着匆匆走过,喜欢散步的老人们则互相搀护着悠然自得地行走着。你能够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看见爱情的影子。大城市的夜幕下留给我们的是繁华和喧闹。而我们的青春岁月是在遥远的西双版纳红土地上度过的,我们的爱情生活是在那莽莽的丛林里生根、开花、结果。我们谈及往事,不由地感慨万千。人生的40年在一瞬间就这样过去了。
已经不会再有“情敌”相见时的那种仇恨和嫉妒了。回归到平静的心态的时候,更多是理性的思考。一个连队的知青之间的情爱史只是1600万上山下乡知青中婚姻状况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缩影。我想记下这些事情,留给我们的历史,留给我们的后人。透过这些小事,至少可以看见那个时代的痕迹。
席间,坐着的曾经是恋人,现在各自都有了家庭;有曾经结婚生孩子的夫妻,现在各奔东西离婚了;有从苦难岁月里结合的患难夫妻,如今恩恩爱爱相守在一起;还有曾经为了在爱情的天平上取得胜利而动手动刀的,如今相见只是谈谈的一笑而已……。还有为了爱情到了发疯的人,进了精神病院的;有背着自己的情人又与他人幽会的故事。知青啊知青,这样的故事在那个年代不断地演绎着。
我想,不管是那个群体,爱情是永恒的一个话题。在这里可以折射出那个时代的风土人情、生存环境、人际交往、悲欢离合等等。知青的群体也不例外。生活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疯狂年代,知青的情爱史被深深地打上了那个时代的烙印。
当我们满怀豪情走向农村的时候,在这个性萌发的年龄段里,满世界是阶级斗争的口号。知青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少男少女。“再教育”者从一开始对知青实行禁欲主义的办法,到以后的对于知青男女同居的放纵和对于女知青肆无忌惮的摧残。一部知青的情爱史生动具体地揭示了当年上山下乡运动的种种弊端和劣迹。许许多多人间的悲剧就是这样诞生了。许许多多的知青由此改变了人生的轨迹。
一些的知青专著把知青的情爱分成三类:
1、知青与知青结合(包括不同出发地知青的结合)。
2、知青与农民的结合。
3、知青与城镇职工的结合。
还有一些另类的情况。但是基本上以这三种情况为主。现在,有专家提议要研究知青的情爱史。一部知青史包含了那个时代丰富生动的历史,情爱史是其中的一部份。与人类的历史研究一样,情爱史的研究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历史。从知青上山下乡的第一天起,在这些血气方刚的年青人的全部活动里,演绎的就是一部情爱史。有真诚的爱情,也有虚假的爱情;有性爱的需求,也有道德的败坏;有痛苦的分离,也有无奈的告别;有政治因素的结合,也有为了回家的需求……。这里有知青与知青的结合,有知青与农民的结合,有知青与素不相识的城里人的结合,包括同一出发地城市知青的结合,也有不同出发地城市知青的结合。五花八门,丰富多彩,举不胜举。
今天,当大家又坐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了昔日的不安、为难、尴尬。有默默在祝福对方的,有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与对方结合的,也有感叹命运的不公,或者是后悔自己走错的路。一切都不可能在假设里进行问题的思考。已经成为历史,需要我们理性地去思考。于是,我记下了这些我们曾经经历的往事。
爱情的故事有个人的隐私成分,请大家不要对号入座。记下这些只是为了使我们不要忘记那个难忘的岁月而已。
在我们知青聚会时,多年不见的阿春看见我以后,似乎有些话欲说又难以可口。憋了半天,他很神秘地告诉我一件事情,并且说这件事情基本上“封存”了将近40多年了。这是阿春说的事情——
那时,我与小刘住在一起。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喜欢交朋友。每天晚上就跑东跑西地去聊天吹牛。什么“梅花党的故事”,什么“一双绣花鞋”,还有“第二次握手”等等都是那个时候听来的。小刘则不同,下班回来就一个人待在家里。每当我回宿舍的时候,他总会说,阿春,我很苦恼,有许多话想告诉你。我就让他说。可是他总是把要说的话又吞进肚子里去了。
在我俩的宿舍隔壁住的是王大根和金小玲一对。两个人在谈恋爱,热火朝天的。大家都是上海知青,就是他们睡在一起也不管我们的事情。那年,大根回上海去办理病退的手续。也许是很不顺利,他一去就是三年多。留下小玲一个人很孤独。
记得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我照例在晚上出去玩了。等到11点的时候回到宿舍时,小刘居然不在宿舍。我很纳闷,他会到那里去呢?在这个连队里,小刘基本上是不与别人打交道的。唯一能与他说说话的就是我。所以领导上把他安排和我一起住。
不管他,我就躺下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我被小刘推醒了。只见他涨红着脸,喘着粗气,情绪激动地对我说,怎么办?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是一头雾水。
小刘喝了一口水,坐在床边,用毛巾擦擦汗。等了许久,他神秘地对我说,你要保证,不许说出去!
我保证!
小刘说,我做人了。
什么做人了?我简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小刘又一次要我保证守密。我答应了。
小刘说的事情:
自从王大根走后,金小玲一直在暗地里对小刘很好。只要阿春出去玩,小玲就会找各种借口与小刘说说话。有时会送一些吃的东西来,有时会到小刘的宿舍里坐一会儿。今天,金小玲把小刘找去,为他煮了四个鸡蛋让他吃。在连队里,大家都知道小玲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平时是一毛不拔的。今天可是破天荒了。开始小刘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情。要知道,在那个年代里四个鸡蛋意味着什么,我们平时连鸡蛋壳也看不见的。
昏暗的灯光下,小玲穿着一件圆领的汗衫和一条短裤。当她弯腰扫着残留在地上的鸡蛋壳的时候,透过圆领衫的领口,小刘看见了小玲躲在圆领衫里硕大的乳房。随着小玲手臂的摆动,这对乳房在不停地抖动。小刘有一种按耐不住的冲动,但是他极力忍住了。小玲抬起头来看见了坐在床边一脸通红的小刘。小玲突然扔掉扫把抱住了小刘说,陪陪我,陪陪我!
小刘浑身上下颤抖着。他不敢去拥抱她。这是大根的女朋友啊。
小玲使劲抱住了他,在他的脸上拼命地吸允。嘴里不停地说着同一句话:我要!我要!……他们一起倒在了床上。
小刘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激情燃烧起来。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拥有一个女人。他发狠地咬她,咬她的嘴唇、咬她的乳房、咬她身上的一切。当两个人完成生命里的交融后,大汗淋淋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小刘突然哭了。小玲温柔地趴在他的身上安慰道,没事情的。我要的,是我要的!没人知道的!
小刘讲完了。阿春感到这个故事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他不敢相信自己是在听一位知青朋友的讲述。他更不敢相信这件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灵与肉的交融?爱与性的交融?
多少年过去了,这件事情阿春重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起。后来,大根办完病退的手续回到了连队。没过多久,大根与小玲一起高高兴兴地离开了连队回上海去了。在他们之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以后在上海的日子里,每逢大家聚会的时候,小刘没有来过一次。什么原因呢,谁也不知道。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点燃了一根香烟。烟雾腾空而起在屋里环绕着。我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阿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回城后,大根和小玲就结婚了。生了一个儿子,可惜是不读书的儿子,至今还闲逛在家里当“啃老族”。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小玲已经退休了,大根还在为儿子打工,要继续为他提供资金的保障。否则,这个宝贝儿子又会闯出什么祸事是难以预料的。
那时在我们云南的兵团里,一开始实行的是禁欲主义。哪个知青谈恋爱了,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轻者教育,重者批判。但是一对对苦难的知青结合像潮流一般不可阻挡。那些曾经反对知青恋爱的人们反而高兴地发现,这是扎根边疆的具体表现。你有了孩子,就必须结婚。结婚了,就必须留在农场。在知青当中发生了宁可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也不愿意结婚的事情。更有甚者,自己堕胎,把孩子扼杀在生命的摇篮里。当事情败露后,女知青居然会恳求领导:我不要探亲假了,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
我不想去责备小玲的不道德。作为人,尤其是一个女人,这样做已经超越了道德的底线。我也不会去为大根可惜,作为一个男人实在是很无奈。他们早就是非法同居的一对,他们有着自己对于性的渴望。在寂寞与无奈中,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来寻找一种生理上的满足,情感上的依赖,这只是他们之间的隐私而已。无知吗?面对着这样一群无知的、愚昧的知青,面对着当时窒息的政治空气和环境,你还能做出什么解释呢?
当大家知道小刘发疯的消息后,都感到很震惊。好不容易回城了,开始了我们知青的新生活的时候,他却疯了。
小刘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他的症状和奇特,不像大多数的精神病人大吵大闹,摔桌子踢板凳的。他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里,谁的话都不回理睬。仿佛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人类的存在,唯一能够与他对话的是自己。他会用木讷的眼神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随后发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自从小刘与小玲有了一夜情以后,他按耐不住内心的渴望,时不时地会在深更半夜偷偷溜进小玲的宿舍去。在那里他可以享受到本能的快乐。一直到小玲的男友大根从上海回来,他再也不会去那里了。在他的眼里,大根是多余的人,为什么要再回来呢?这个情敌!最令人气恼的是小玲,她和自己的男友依旧是嘻嘻哈哈搂搂抱抱。似乎与小刘之间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见面的时候,连句话也不说。两人交融在一起的海誓山盟都被跑到九霄云外了。
你就这样绝情吗?小刘想了许多报复的办法,想出口气。但是细细一想,人家是有男人的。只是这个女人的性欲太强烈了,把自己当做了她的泄欲的工具。也好,至少我占有过她了。她的男人该戴一顶 “绿帽子”了。哼,我不吃亏的。这样一想,小刘开始寻找新的女人了。
小刘发现这个连队里就是缺少女人。留在连队里的女知青基本上都有了自己的对象。没有找男人的女知青,都是准备嫁到外地去逃离云南农场的。晚上他躺在床上,把连队里的女知青一个一个像看电影一样过了一遍。唉,尝过女人滋味的小刘实在是难以忍受这样痛苦的煎熬,他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自己的隐私处……。
他忽然发现,连队里号称“小酒窝”的霏霏是一个单身的女知青。传说她也要想办法离开云南,只是至今八字没有一撇。她单纯中带有一份天真,快乐中蕴藏一份甜蜜。这样的姑娘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啊。
第二天上山的时候,小刘故意走在霏霏的身旁。平时少言寡语的他这时会滔滔不绝地对霏霏讲述许多稀奇古怪的新鲜事情。干活的时候,他会抓紧时间把自己的活干完,然后跑去帮着霏霏干活。连队里的人发现了这个奇特的现象,都在议论纷纷。有好事的人对霏霏说,他在追求你了。霏霏回答,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在这里谈朋友。我要回家的。有好心人劝小刘,你死了这份心吧,人家根本不会与你谈朋友的。小刘回答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自己心里有数。
为了讨好她,小刘特意写信叫父母从上海寄来咸肉。他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专门把咸肉送到霏霏的宿舍去。霏霏先是一愣,她用奇怪的目光注视着这位在她心目中毫无位置的男人:你拿回去,我不要!小刘说,这有什么关系的。我这里多了,就给你的。霏霏生气了。她指着小刘说,告诉你,我不会在这里谈朋友的。你趁早死了这个心。再说,就是要谈,我也不会找你这样的人。
最后这句话刺痛了小刘的心。就是要谈,我也不会找你这样的人。我算什么?我也是个男人,一个知青!他拿起咸肉一扭头走了。小刘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花了这样大的心血来向这个女人发起进攻,收获的是这样一句话。我这样的人,我是怎样的人呢?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回到宿舍,他蒙起头来哭了。
没过多久,“小酒窝”的调令来了。她走了,是嫁到安徽一个县城当老师。同时,与他有着一夜之情的小玲和自己的男人大根一起办好病退的手续回上海去了。这下,小刘感到彻底失望了。都走了,留下自己一个人了。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被戏弄一番以后又回到了起点。大返城的时候,他回家了。到了上海,他疯了。
40年过去了。小刘在我们这个群体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几次知青的聚会,我们都在设法打听他的下落,都没有结果。以前居住的老房子早就拆迁了,那家医院也被动迁搬走了。唯一能够打听到的是一位老邻居提供的一点“线索”:据说是自杀了。是不是,谁也无法肯定。也不要去找了,万一这是真的,不是在触痛人家家里人的心痛之处吗。大家默默地接受着这个没有证实的事实。
1979年春天的时候我们都走了。离开了那生活了将近十年的云南农场的时候,有一位姑娘留下了。因为她结婚了,嫁给了老连长的儿子。
那天,当我们回城的汽车开动的时候,我们都没有看见她。后来知道,她一个人躲在家里默默地流泪。丈夫担心她那怀孕的身体,劝她不要再哭了。她猛然间抬起头来,对着自己的丈夫大吼道,都是你作的孽。
小翠的丈夫比她小两岁。那年我们知青来到连队的时候,他见到我们知青时喊着叔叔阿姨。从农场的中学毕业以后,回到生产队里参加劳动。反正老子是队里的一把手,怎么说自己也是“干部子弟”。
小翠在知青里属于那种不太漂亮的女孩。发胖的身材,不高的个子使她很难在灵巧和秀美上得分。有的知青在暗地里叫她“小胖子”。尤其是看见阿虎和小陈这样一对般配的情侣的时候,心里直骂爹娘留给自己这样一幅模样。小翠曾经试图给一些知青朋友发出过“秋波”,但是得到的回应是冷谈、嘲笑、讽刺、讥笑。她渐渐地灰心丧气。感到生活对于她很不公平。就在这时,连长的儿子闯入她的心窝。
由于就住在隔壁,只要下班回家了,连长的儿子会有事无事地过来与她聊天,陪她说说话。当他得知大家对于她的“雅号”时竟然说,我就喜欢你这一身的肉。吓得她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
儿子把自己的心思告诉给老子听。老子哈哈大笑,你小子是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人家是上海姑娘,要你这个乡巴佬?儿子回答,那你就等着瞧吧。等着瞧?从心里讲,老子当然愿意成全这门亲事。上海姑娘,这样我的亲家就是上海的。大城市啊,做梦都在想去一趟啊。连长用他手中的权力开始帮着儿子对小翠发起了强烈的攻势。
很快,小翠缴械投降。连长的儿子在一个月圆的深夜,悄悄地爬进了小翠的宿舍。没等到小翠清醒过来,他已经爬进了小翠的被窝里。啊,男人,是一个男人,一个熟悉的男人。小翠无助地看着他发疯似地撕裂自己的衣裤,闻着他一嘴的酒味,忍受着他那粗大而又毛糙的双手的蹂躏……。当他的一切都得到满足以后,小翠所要做的只是呆呆地望着屋顶上的茅草,透过着茅草顶依稀能够看见的月光。身边的男人正打着酣,睡得好香好香。这就是要与她一辈子生活的人?小翠不敢相信。
天亮了,连长的儿子起床了。他再一次地亲了亲小翠,一个转身回家去了。望着一夜未归的儿子,老子的心里明白了几分。前不久他作为连长还在大会上强烈地批判知青队伍里未婚先孕的丑事,现在起他准备再也不提这些事情了。自己要成为上海人的亲戚了,这可能是上辈子修的福吧。没过多久,他们就结婚了。
回城以后的知青聚会,小翠也来了。我们得知,现在他们回到了上海。他们的儿子已经工作了。就是小翠的丈夫已经肝腹水了。脸蜡黄蜡黄的,天天躺在床上。连长早就离开人世,他祈盼的到上海会会亲家的美梦终于还是没有实现。他的儿子实现了来到上海生活的梦想,可惜的是已经病入膏肓。如今,他俩的户口都在农场,拿着农场低廉的工资,维持着家庭的生活。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再谈起当年这段恋爱的历史。小翠也不愿意向大家说起这一切。我们知道,她把自己的青春留在了那里。只是在大家狂欢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眼圈红了。
刘小萌在《中国知青史》一书里说:“知识青年与农民的结合在全部婚姻中涉及面最广,酿成的苦果也最多。这种婚姻类型又包括男知青娶女农民,女知青嫁男农民两种形式。一些资料显示,女知青嫁给农民的人数明显超过了男知青娶女农民的人数……知识青年与农民的结合在全部婚姻中涉及面最广,酿成的苦果也最多。”
著名影星刘晓庆当年曾在贫困的四川宣汉县当过知青,她回忆说:我每天在幻想与破灭之间挣扎,我第一次渴望着“爱情”:如果有这么一个小伙子,他能够每天来帮助我挖地,只要坚持八个月,我就一定嫁给他。(《我的路》刊于《文汇月刊》1983年6期) 刘晓庆是这样认为的,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去评说小翠呢?
在我们这一批知青里,阿康是最幸运的。因为是独子,他在上山下乡的第四年按照当时政策的规定回到了上海。阿康走的时候把更多的思念留在了西双版纳。因为这里还有他的女友,还有他死去的孩子。
在连队里,阿康是第一个有孩子的知青。一到连队,他就看上了美丽漂亮的小艺。没过多久小艺就怀孕了。在当时这是未婚先孕,是农场的纪律所不允许的。为此连队给了他们处分。小俩口决心把孩子生下来,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啊。可惜的是,孩子降生没有多久就夭折了。那天,阿康是含着热泪亲手把孩子埋在一片桔子林地里。爱情的结果就这样覆灭了。
随着知青政策的松动,传来了独生子女可以回上海的消息。阿康是符合这个政策的。当时我们都很羡慕,他终于可以回家了。我们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待到何年何月。
阿康是一个好男人。临走的时候,他一一关照自己的朋友照顾好小艺。他对小艺发誓,这辈子一定等她回到上海。就是回不去,他也会与她结婚的,永不变心。一对情侣由于国家的政策的原因,只好暂时分离。以后,在云南知青大返城的浪潮里,我们都回到了上海。他们正式结婚了。那天,在小艺家石库门里,楼上楼下大大小小的房子都被征用了。我们云南回来的知青被安排在天井里的两桌。刚刚回城,又是他们第一个结婚,大家都赶来凑热闹。我们这两桌酒席从下午2点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10点。知青专席的最大特点是喝酒。我们不是一瓶一瓶地喝酒,而是用烧开水的水壶装满黄酒,一壶接着一壶不停地喝着。当大家开始进入到“豪言壮语”阶段的时候,不知是谁唱起了《我的家在松花江上》那首歌。“爹娘啊,爹娘啊,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一时间大家都热泪盈眶。那时我们在云南农场的时候,就是唱着这首歌思念故乡,盼望着回家。现在我们回家了,但是这份知青的情结依旧还在。过去的岁月留给我们的回忆是终身难忘的。
结婚后,阿康和小艺生了一个女儿。生活是平静的。每天忙忙碌碌地上下班,回家后照顾老人和孩子。在我们知青中,阿康一直是大家在道德上的楷模。回城后他耐心地等待着小艺的回来。他感到自己的责任是要对小艺负责。不管当时她是否能够回来,作为一个男人要负起这份责任。孩子在长大,世界在变化,人的心理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在这种变化中,阿康和小艺的婚姻渐渐出现了一些裂痕。
上海是一个花花世界。随着改革开放脚步的加快,各种物质的、精神的诱惑不断吸引着从农村回到城市的知识青年。自己大好的青春岁月在山沟沟里度过的,现在要抓住生活的尾巴,赶紧补回过去的损失。要吃,要穿,要娱乐。生活就是这样美好多彩。
小艺希望阿康随出国挣钱的大军到日本去,希望阿康能够下海去做生意,希望……。在这样的希望里,阿康感到很无奈。自己一个普通的工人,靠着工资的收入维持着家里的开销。渐渐地他感到有的力不从心,他无法满足妻子和女儿日益增长的物质与精神方面的各种需求,加上一些其他的原因,最终的结果是分手!
在知青的聚会上,阿康和小艺都来了。他们形同陌生人一般。我们都为此感到惋惜,能怪谁呢?我与阿康坐在一起谈了起来:“能不能再重新和好?”阿康很坚决地回答我:不可能了。
我知道,现在他们各自都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各自都生活的可以。不管这么说,毕竟在那最艰苦的岁月里有这样一份情感;毕竟女儿还是他们联系的纽带;毕竟我们都是知青。也许,我的考虑是很天真浪漫的。生活中,爱情是一道很复杂的题目。不是1+1等于2这样简单的数学题。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我问道。他没有回答。一阵沉默以后,阿康说,我想到云南去一趟。看看埋在那里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啊,可惜一出生就没了。我看见阿康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含着泪花。是啊,这份不了的情是别人无法体会到的。那个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那个难忘岁月的见证。难得阿康还有这样一份思念之情!说不清的情感啊。对于我们历经那个上山下乡岁月的知青来说,还有多少这样的悲喜剧呢?天知道!
这件事情封存了将近30年。
离开农场已经有30年了,小兵急切地想回去看看。爱人不解地问道:你在农场难道有“孽债”,这样急吼吼的要回去?小兵不语,心里很明白,这是真的!
还是在几天前,留在农场的知青朋友阿富来电,问起一些当年的事情。当阿富说到连队边上红旗寨的事情时,小兵好像触电一般的紧张。他关切地问阿富,你是否知道阿娇现在的情况?阿富说,我今天来电就是想问你这件事情。什么事情呢?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这一夜小兵一直没有合眼,往事历历在目。
记得来到农场以后,小兵和大家一样整天在连队里劳动。周而复始地过着平淡的日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一股青春的热血在心里萌动。特别是在看见同伴中一个个恋爱、结婚、生子后,小兵有着一种莫名的冲动。他也试着向一些女孩子发出了“信号”,可是没有一个女孩子接受他的爱情之箭。小兵苦恼了,他搞不明白爱情怎么这样难。到了这个年纪的时候,看见同龄的女知青,小兵总会眯起眼睛偷偷地端详着。他感到自己有点想入非非了,有点无法控制了。小兵想要个女人!
连队的山脚下的寨子叫红旗寨,这是一个僾尼族居住的寨子。时间一久,连队里的人和寨子里的人都混熟了,来来往往有了一些交流。一次小兵和几位知青朋友到寨子里去玩,无意中看见了一位漂亮的僾尼姑娘。
当小兵用之愣愣的眼光注视着这位僾尼姑娘的时候,大家都对小兵说,你要是看上了,就上呀!在一片哄笑中,说着无心,听着有心。时间一久大家也就把这件事情忘了。听老工人说,这个叫阿娇的姑娘在这个寨子里是最漂亮的,有许多僾尼小伙在追求她。不知是什么原因,阿娇就是不为所动。而一旦农场的知青们来到寨子里玩的时候,阿娇就会打扮地漂漂亮亮地出现在大家的跟前,有意无意地在知青面前展示着自己。
大返城的时候,大家都各自为回家的事情忙碌着,很少再去关心他人的闲事。在连队里,大家很少见到小兵的出现,不知道他去忙什么事情了。那时,大家不是在忙着整理行装准备回家,就是在谈论知青北上请愿的事情。谁也没有注意到小兵在干啥。闲的无聊的小兵漫无目的地走向了红旗寨。寨子里很安静,路旁一群小狗见到熟悉的小兵个个都摇着尾巴跑过来乞讨着食物。小兵径直走向阿娇的房前。透过竹子编织起来的墙的缝隙,小兵看见阿娇正在脱衣要睡觉。昏暗的油灯光里,小兵看见阿娇丰满的乳房在颤动着,白净的大腿袒露在自己的眼前。小兵只是感觉到喉咙口在冒烟、心在剧烈地跳动。啊,女人,这就是女人。小兵冲了进去,吹灭了油灯……。当小兵回到连队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在一种满足的感觉里入睡了。仅仅一天,小兵可以顶替的公函到了。他匆匆地整理了自己的行李,赶上最后一班车子回城去了。
上班、找对象、结婚、生子,就像所有回城的知青一样,小兵过着平静的生活。在接到留场知青阿富的电话以后,小兵一下子就懵了。就这样一次啊,就是这一次留下了自己的种啊!小兵实在是想不通如何来处理这件事情。他拼命地抽烟,苦苦地思索。阿富告诉他,小兵走后,阿娇到连队来找过他,见到了阿富。当得知小兵回城去了,阿娇一声不吭地回寨子去了。不久,阿娇生了一个女儿。阿富去看了,活脱脱地是小兵的“翻版”。这肯定是小兵的孩子。阿富安慰着阿娇,阿娇则说,这件事情她谁也没有告诉,希望阿富也为她保密。这以后,阿娇嫁给了寨子里一位没有生育能力的人。
在电视剧《孽债》播放的时候,阿富再次来到阿娇这里,他看见阿娇在看这部电视剧的时候,一次次地流泪。好几次阿富说要告诉小兵,都被阿娇拦住了。今天,阿娇的女儿要出嫁了。阿富不顾阿娇的阻拦,打了电话告诉了小兵。阿富对小兵说,你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你要来农场赎罪!
唉,这就是“孽债”,一个发生在知青中的故事。故事还在延续,但我写不下去了。人世间有多少这样的悲欢离合,能怪谁呢?一部《孽债》电视剧轰动了全国。“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的歌声在到处回荡。“孽债”似乎成为我们这些曾经到过云南的知青的“代名词”。不能去责怪叶辛先生,生活中却有其事。荒唐的年代里这样荒唐的事情还少吗?能够怪谁呢?
每次聚会,我们都会看着阿虎和小陈会不会一起来,其实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人家好好的,一点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尴尬。谈笑风生,嬉笑怒骂,还是和当年一样。
阿虎和小陈来到云南不久就悄悄地恋爱上了。男的长的英俊漂亮,身材魁梧,一身强劲的肌肉引来许多女知青羡慕的目光。女的则是苗条的身材,修长的个子,走起路来就像现在的时装模特儿一般。这两个人结合,大家都感到很般配。经常是男的帮着女的干活,女的为男的缝缝补补。到了休息天的时候,两个人携手去街上逛逛。很恩爱的一对。
几个春秋过去了,两人的关系早已公开化。大家也不足为奇了。在云南的农场的各个连队,这样公开的恋爱是举不胜举的。特别是在场部要放电影的时候,这时是恋人们自由发挥的好时机了。等到大家都去场部看电影的时候,宿舍里就剩下一对对青年男女。至于在干什么,谁会去关心呢。开始时那些好色的连队干部会趁机去抓个现行。久而久之,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人家小两口子谈恋爱,管你什么事情!当时我所在的连队的领导还说,肚子大了好,生娃娃嘛。这是扎根农场的实际行动嘛。
好景不长。一个消息震惊了全连。小陈要走了。原来她的父母在外地一个城市里为她找了一个对象。小伙子提出只要结婚,就可以把小陈调到厂里上班。
谁不想离开云南这个农场呢,小陈也一样。父母之命是不容违抗的,可是自己在这里已经有了男友。她清楚地记得两个人在一起的日日夜夜,虽说是没有结婚,但是他们之间已经有了真正的结合。无论是在宿舍,还是在橡胶林地,只要有机会,两人都会忘情地交流、交融在一起。这份情啊,难解难舍。阿虎对自己的点滴好处此时都涌现在眼前。
那天,当阿虎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他暴跳如雷。他发疯似地在连队里怒吼着、狂叫着。吓得小陈连家门也不敢出。她不知道如何去安慰男友受伤的心灵。她恳求一些好友帮帮忙去劝劝阿虎。她表示自己很对不起他,愿意做他的好妹妹,以后就以兄妹相称。
阿虎在大家的劝说之下渐渐地冷静下来。他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眼下的事实。他同意在小陈走的时候保持冷静、克制。
接小陈的男友来到了连队,这是小陈将来的丈夫。小陈小心翼翼地接待着这位头一次见到的男人,心里更担心阿虎的出现。因为到这个时候,未来的丈夫是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会有一位相恋多年的男友的。一天过去了,没事。两天过去了,也没事。第三天要出发了,事情终于爆发了。阿虎找上门来。他没有指责小陈,而是冲着新来的男人破口大骂:算你是厂里的人了,来气气阿拉。告诉你,小陈是我的老婆。你懂吗?
小陈未来的丈夫一头雾水,不知眼前这个男人到底要干什么,在胡说一些什么。他看看这位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又看看身边一身不吭的女人。这是他似乎明白了一些。戴着眼镜那斯斯文文的样子里露出了一丝不安。
朋友们都来劝阻,阿虎越说越起劲:老子和她好了几年了,你就像蒋介石一样下山来摘桃子了,轮不上你在吃的。今天你要把她带走,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前脚走出连队,我斩断你的前腿;你后脚走出连队,我斩断你的后腿。告诉你,老子是练过武术的,玩玩你这样的知识分子是绰绰有余的。你滚吧!
小陈哭了。夹在两个男人里,她实在不知道应当怎么办。就算跟着未来的丈夫回到城里去,今天的事情以后该如何解释呢?自己不是不是处女将成为当天连队里公开的话题。天哪,这叫人怎么活下啊。她爱过阿虎,但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粗鲁无礼。要是和这样的男人生活下去,将来也会吃苦的。原来谈恋爱是的彬彬有礼此时化为凶恶暴虐。可以理解,在失去自己心爱的人的时候,男人们理智的低下。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为了自己的将来,你阿虎也要看在情份上帮帮忙呀。为了安抚阿虎痛苦的心灵,小陈专门偷偷地与阿虎相会。拥抱中流尽了泪水,最后一次做爱是那样的甜蜜和美好。两人信誓旦旦的誓言此时他难道都忘记了吗?爱情啊,甜蜜的时候是多么美好,苦涩的时候是多么丑陋。
在众人的劝阻下,一场风波平息了,阿虎为此大病了三天。小陈走了,据说她一路上一言不发。这段农场的爱情故事走到了终点。
以后,他们各自组建了家庭。由于这层关系,一直没有联系。大家都有顾虑,生怕影响到现在的家庭。几十年过去了,在知青聚会的时候,他们又相遇了。一点也没有那个时候的狂风暴雨,也没有一丝的尴尬。见面了,问个好,点点头。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平静和谐。
阿虎说,以后他们约了几次。大家找个地方,谈谈各自的生活,谈谈孩子的成长等等。作为特殊的朋友,这已经是足够了。各自的家庭都相安无事。
在《中国知青史》里,我看见刘小萌是这样谈及这个问题的:“知青与城市职工(包括军人)的婚姻多数具有几个共同特点:知青一方为清一色女性;婚姻由父母包办或亲友撮合,缺乏感情基础;夫妻分居城乡,从一开始就成为‘牛郎织女’。农村生活与城市生活的强烈反差,促使一些女知青及其家长将择偶的目光投向城市,使这种婚姻具有了为返城准备条件的明确目的。……一些女知青,家中无权无势,返城无路,眼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地远走高飞,只得把自己的命运压在与城市职工订婚上。虽然国家有关政策不允许农村户口的妻子和子女迁入男方所在的城市,但这种结合毕竟为女知青提供了长期探亲,与城市建立稳定关系的保障;女方还可从丈夫的工资中获利。尤为重要是,国家政策在限制农村人口流入城市的同时,为城乡两地长期分居夫妇的团聚仍留有一些活口,这使在农村的女方或迟或早能返归梦牵魂绕的城市。”
刘小萌进一步指出:“缺少爱情基础,通常是这类婚姻的致命伤。女知识青年牺牲了自己的爱情和应有的尊严,换取一张进城的门票。有的女知青为了返城,违心地与城市下来的招工人员达成协约:与后者建立恋爱关系,条件是后者利用手中的招工指标,在短期内将她调回城市。……在特殊的社会条件下,婚姻的本质受到最粗暴的蹂躏,它不再是伊甸园中青年男女纯真爱情的升华,却蜕变为赤裸裸的利益交换的手段,由此埋下数不清的苦果。”
老三姓张,大家习惯叫他老三。到云南农场后,他干活总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平时老三的话不多,大家在一起闲聊的时候,他最多是笑笑而已。
西双版纳的农场,最为头痛的吃菜问题。一到雨季天的时候,几乎各个连队都会断菜。老天爷一个劲地下雨,把地里的菜都浇死了。老三所在的连队却与众不同,雨季天照样有菜吃。这要归功于湖南来的老工人老苏的本事。久而久之大家看出一些名堂。老苏种菜有自己的绝活,他每天4点就起床到菜地干活。等到大家上班了,他却在家里悠闲的抽着香烟。到大家下班的时候,他又在地里忙开了。他只说了一句:白天,火辣辣的太阳下能种好菜?
老三是老苏的徒弟,跟着老苏种菜,渐渐地也掌握了一些种菜的本领。两个人在山沟里的一片菜地里默默地耕种着,受到了大家的一致称赞。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老苏的女儿就会把饭菜送到菜地里,让这爷俩好好吃上一顿。这时,老苏会叫老三陪着自己的女儿说说话,自己一个人在地里干活。时间一长,大家都在开玩笑说,老苏把老三当做女婿了。
这以后,老三干脆吃在老苏家里。每天要到熄灯的时候才回到自己的宿舍睡觉。老苏两口子也心安理得地把老三当成未来的女婿了。连老苏的小儿子见到老三都叫“哥哥”了。老苏很高兴,有这样一个勤恳老实的女婿,还是上海知青,多么体面啊。
老三对自己的好友阿春说过,女知青还有多少呢?嫁人的嫁人,回城的回城。我还能找谁呢?反正这辈子是回不去了,有老苏这样的好人家也蛮好的。是啊,是蛮好的。可惜好景不长。知青大返城开始了。
老三的父母一天一个电报,要他立即回家,顶替母亲到厂里工作。可以回上海了,这是老三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老三为此失眠了几天。怎样对老苏说呢?这些年来,是老苏一家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把自己当成亲生儿子一般对待。老苏的女儿和自己就差办理正式的结婚手续这一步。自己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回家,多么伤老苏一家的心啊。
这时,老苏找到了老三。“回去!”老苏很坚决地说:“能回去不回去,你是傻瓜啊!”老三一句也说不上。
“我和老太婆商量好了,你和海云(老苏的女儿)的事情就到此为止。我们能够理解你父母的心情。”老苏说:“谁不盼望自己的孩子回到身边啊!”老三哭了。他突然跪在老苏的面前叫了一声:“爸!”
老三临走的前一夜,老苏在家里摆了一桌酒席为老三送行。几位还没有离开连队的知青也应邀参加。席间,知青们向老苏不停地敬酒,感谢这位老工人对于知青的照顾。老三开始一声不吭,喝着喝着嚎啕大哭起来。他紧紧地拥抱着老苏,半晌才说出一句话:这辈子我忘不了你们!后来,在老三全家的坚持下,老苏一家到上海来玩了一次。
以后呢?在知青的聚会上我问老三。“以后,我成家了。海云在云南也成家了。我们经常通通信。海云的生活过的不好。农场搞了承包,干活干不动了。家里过的很苦。唉,我也无能为力啊。我也协议保留劳动关系,每月只有这点钱。要是我混的好,我一定会帮助他们。”
老三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眶里包含着泪水。
小宁和小云是同屋的好朋友。来到云南以后,两个人形同姐妹形影不离。最主要的是,当其他的知青在热火朝天地坛恋爱的时候,她们俩则按兵不动。也有一些男知青向她们射来丘比特之箭,但是她俩就是不为动容。有人说,这是一对尼姑。其实,他们各自在为自己的出路想尽办法。
云南农场绝对是不可能再待下的地方。眼看着身边的知青一个个回去了,谁都会动心的。调动?她们不像那些北京的知青,家长们都有一官半职的,找个关系,托个熟人就可以让自己的子女远走高飞了。病退?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病,就是有的话,眼看着许多的知青朋友艰难地办理过程,比登天还难。困退?家里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找到困难的理由。对照了政策文件,几乎没有一条对得上号的。
对于女知青来说,最好的途径是嫁人。只有嫁人了,农场是无法阻挡你回家的脚步的。身边的女同胞们一个个都是采用这样的办法离开了这个地方。小宁与小云选择了这样的办法。当然,家长们的一番辛苦的努力是必不可少的。至于嫁到哪里,嫁给谁?只好听天由命。反正是要离开这里,这些问题就不可能过多地去考虑了。
小宁嫁到了离上海不远的江苏一个县城里。
小云嫁到了远离上海的河南一个城市里。
走的时候,她们说自己也不知道今后的会是怎么回事情。反正能够离开云南是梦寐以求的大事。在她们走的时候,知青们的反响也是各不相同的。有的认为这样做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有的认为这样嫁人简直是胡闹,是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也有的人在感叹自己何时能够离开这里。
知青聚会的时候,组织者很细心,专门安排了一辆车子到火车站去接小宁。据说,她从云南嫁到江苏后,一直没有回过上海。大家生怕她不认识路,因为这些年来,上海的变化太大了。等到把小宁接到聚会的会场时,我们发现她说的是一口江苏的土话。上海的语言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陌生,上海的方言她几乎听不懂了。唉,岁月真能改变一个人啊。她说,幸亏你们来接,否则真的不知道怎样来到这里。谁也不去问她在江苏的生活情况,大家只是一个劲地在回忆当时在农场的生活趣事。面对着大多数回到上海的知青朋友,小宁流露出一丝羡慕的神情。谁会知道在她们离开云南以后,那里会爆发知青大返城的浪潮呢?要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也许命运就不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小云是接到通知以后自己来的。她已经退休了,一个人带着女儿回到了上海。自己的丈夫还在那里上班。她默默地坐在那里,倾听着大家对往事的回忆,对新生活的渴望,对将来的期盼。
席间,当我们大家举杯祝愿过好后知青时代的每一天的时候,我看见她们的眼里饱含着泪花。因为只有我们这些曾经同甘共苦过的知青,才会知道流落他乡的酸甜苦辣,才会体会到生活的艰辛,才会感受到回家的不易,才会珍惜今天来自不易的安定生活。
小云回来了。好在父母的住房比较大,能够容得下她和女儿居住。对于将来,她希望女儿好好读书,在上海找到一份好工作。等到自己的丈夫退休后也到上海来,一家人可以团聚了。
小宁是在一对知青朋友的家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回去了。上海已经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她的家在江苏。这么多年来,她是很难得地回上海一次,而且是与知青朋友聚聚。不知道再次回去时她会想些什么?
聚会的时候,我在默默地统计着。一个连队的知青从同一个学校出发上山下乡,50多人中女知青占了一半。有5、6个人是通过这样的途径离开云南的,占女知青总数的20%左右。直到今天,她们有的回到了上海,但是户口还在当地。有的继续生活在那里,就是说当年她们从上海出发以后,这辈子再也没有回到家乡的可能和机会。17、8岁的青年,现在都已经开始步入老年了。一辈子就漂泊在外啊。
生活还将继续。我们这一代人最终的结局是无法预料的。每个人走的路也是不相同的。好在今天的国家太平了,再也不会有“文化大革命”那样的折腾。愿我们所有的知青兄弟姐妹生活好!
分别了将近30年的时间,在知青的聚会上,大民与阿平见面了。这对在当时连队里最早的恋人,没有结合的命。能够怪谁呢?
聚会结束以后,大家都留下了联系的地址和电话。在不经意中他们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似乎在告诉对方什么。阿平现在的丈夫老周催促她赶紧回家了。夜幕下大家匆匆地互相握手告别。
几天以后,大民和阿平在一家咖啡屋里见面了。他们没有拥抱,没有握手,只是礼节性地让座。
“没关系吧?”大民问道。他是指阿平的外出会不会引起老周的不安或者怀疑。
“没有关系,他上班去了。”阿平平静地回答着。
大民说,真没想到,30年以后我们会在这里见面。那时,你是下了决心把我给甩了。不怨你,谁叫我是黑五类的家庭出身呢。嗨,你那时也是够狠的。不理就是不理,害的我快得相思病了。
阿平说,都怨你,那时你走后我来找过你的,想与你重归于好。我看见你在桌上的笔记本上写着: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可是结果呢,你怒气冲冲地把我赶走了。这一别就是30年。
大民与阿平是一起去云南农场的。那时,他们在一个班级读书,坐在前后排。平时两个人经常会开开玩笑,久而久之就产生了一些好感。到上山下乡的时候,大民准备去云南,阿平拿不定主意。阿平的父母知道后果断地向自己的女儿发出指令:跟大民一起去云南,这样也可以有个照顾。于是,在双方父母的默许下,两人一起来到了云南。既然家长都已经同意了,两人在连队里也就毫无顾忌地相处在一起。一直到两年后第一次探亲开始,他们之间出现了裂痕。
阿平终于获得了探亲的机会。一起回家探亲的还有老周。等到大民终于获得探亲的机会回到上海以后,阿平和老周已经结束了假期回到连队。在回家探亲的时候,阿平的思想发生了变化。一来大民的家庭是黑五类,跟着他以后怎么办?二来大民身体不好,在农场生活下去,没有劳动力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生存的。一路上,她想的很多很多。在爱情的天平上她开始倾向于身边的老周。身强力壮,为人老实。
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在大民还在上海的时候,他得到了自己的女友“变心”的消息。他苦恼过,懊悔过,理智渐渐占了上风。在回到连队以后,他们分手了。
30年过去了。知青的队伍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人生的舞台上,各人在演绎着不同的剧目。有成功的、有失败的、有无所作为的、也有意气风发的。
阿平顶替了自己的父亲,进了一家纺织厂,早早地下岗回家了。老周顶替了自己的母亲,进了里弄生产组工作。企业改制后,他自谋出路,工作一直很不安定。大民的现状是阿平没有想到的。现在他是一家企业的领导干部,每月有可观的收入。这时,阿平感到很后悔。人生的变化实在是难以预料的。
大民说,其实我很感谢你。因为当年你把我甩了,使我感到很气恼。我究竟差在什么地方?于是,我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我相信会有一天见到你的。我要让你后悔的。
阿平说,从内心来说,我早就后悔了。要是那时候你再来找我,我一定会与你继续和好的。可是你就此再也没有来找我。而且还从连队里调走了。这以后叫我到那里去找你啊。
大民说,过去的就过去了。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的。既然我们曾经相爱过,这段初恋的美好情感就留在心里吧。生活还将继续,让我们都祝福对方幸福快乐。
这时,大民轻声地哼起一首叫《萍聚》的流行歌曲: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
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
不必费心的彼此约束 ,
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 。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 ,
对于你我来讲已经足够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 ,
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
据说,阿平回家后大哭了三天。以后,他们再也没有来往。阴差阳错。也有人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天知道!
文章来源:余杰的博客 图片来源:网络
余杰,男,生于1952年12月25日。现居上海。
1970年4月从上海向东中学(原南洋女子中学)69届初中毕业,到云南西双版纳东风农场上山下乡。1979年2月返回上海,进入上海第三机床厂当工人,后在宣传科工作,1986年入党。先后担任企业党委委员、党办主任、支部书记、车间主任、厂长等职。2002年参加上海临港新城(现为临港新片区)开发建设,担任港城集团行政总监、党办主任。2012年底退休后在浦东新区国资系统发挥余热,从事基层党建工作至疫情爆发为止。自2007年起在网络上刊发有关知青上山下乡问题文章约45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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