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自:进勇
“兵团”印象二题
作者:周述清
一、手铐·脚镣
大卡车在尘埃崎岖中颠簸了四天,“兵团战士”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解放牌”有气无力地在一条土公路上停了下来,男女知青们不禁振臂高呼:“到了!到了!”土公路的两旁,稀稀落落地站了二、三十个人,大部分人身穿阴丹布衣裳,一副地道的农民打扮(后来才知道他们也是“兵团战士”!),在眼巴巴地望着我们。这时,带队的老“兵团战士”对我们喝道:“兵团战士们,整好行装,休息半小时,原地待命!”
我和大家一样,跳下汽车,叫别人帮我照看一下背包,想去看一下我们的营房究竟怎样。顺着一排破旧的土坯瓦房走了过去(后来我才知道这还是我们的营部),走到这排房子的最后一间时,看见这间房子有点奇怪:窗口全是铁钎格栏,而且里面很暗,显得阴森森的。突然,我从窗子里面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出于好奇,我凑近一看,顿时呆住了——
里面坐了一个约模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的双手竟带了一副明晃晃的手铐!那人一脸惨白,骨瘦如柴,满头是零乱而长长的头发,正静静地,木然地对着窗口发呆。他看见我了,微微转动了一下呆滞的眼珠,干裂的嘴唇像是想启动一下,说点什么,但可能是看见我满面的惊诧,又始终没发出声来。从他的举止衣着来看,肯定不像是刚才见到的那些眼巴巴地望着我们的土著“兵团战士”,而像是大城市来的知青。
“哗啦!”一声,年轻人站了起来。我顺着他身上发出的声音望去,呵!他的脚上还带了一副沉重的脚镣!
此时此刻,我的神经高度紧张起来:这就是我来到“兵团”看到的第一幕!我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记忆中,脚镣,手铐总是和许云峰,江姐,李玉和等革命先烈联系在一起的;要不就是和杀人犯,纵火投毒犯联系在一起。我万万没有想到:手铐脚镣竟也和这位紧跟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千里迢迢从大城市来到这偏塞蛮荒之地练红心的知识青年联系在一起?
我百思不得其解。
说他是为革命带这玩意儿吧,肯定不会。那么他就是犯人了?犯人又咋不被判刑关到监狱里去,而弄在这来失去自由呢?难道他就是在这服刑?这里就等同于监狱了吗?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时,那位“犯人”看我一直在望他,他的眼睛正对着我,终于说出了几个字:“给我支烟。”我听见了,尽管那是带有江南的口音,并且十分微弱。我从衣袋里摸出一支“金沙江”香烟点燃递给他,感到心都在突突地跳。“犯人”接过烟后,马上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呆滞的目光中一下充满了无限的感激。
但他,仍默默地望着我,始终没有再说话。
“滚开!”一个全副武装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厉声对我吼道(看样子他也是个知青)。只见他立即打开“牢门”,紧接着黑暗中传出一记响亮的耳光;与此同时,黑暗中红红的烟头的火光熄灭了,随之一切恢复平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后来才知道那个戴手铐脚镣的年轻人,是早我们不多久来的上海知青,外号叫“铁头”,因为和知青打架被“专政”了。当时看他那样子,恐怕好长时间头都难以铁起来了。
那天晚上,我因为同情“犯人”,被连长当众狠狠地骂了一顿。鉴于我初来乍到,头脑里阶级斗争的“弦”绷得不紧,只是责令我在全连大会上发了一个誓:“下次坚决不敢了!”
(以上是我“入伍”到“部队”第一天的记录。何为“入伍”?因为我们“部队”当时的全称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七团一营十一连”。我们写信时,信封上就是这么落款的。不管别人是否承认,反正我们“入伍”就是参加的“解放军”,并且每个连队都至少有一个配手枪,穿真军装戴真领章帽徵的现役军人当头头哩!)
二 “滚蛋!”
一批刚从团部警卫连办的“学习班”回来的知识青年,被装上大卡车武装押送到了营部,被喝令整整齐齐地站在操坝上,怀着十分恐惧的心情等待营长的“释放前教育”。警卫员手持冲锋枪护送满脸大胡子的营长,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过来。营长腰挂一支二十响驳壳枪,脚步笃笃震响,浑身怒气冲天,鲜红的领章帽徵在烈日下耀眼夺目。营长叉开双脚站定了,拗首挺胸威风凛凛地,左右扫视了一阵站在操坝中剃着平头,面如土色的年轻人,两道浓眉倒竖大眼中射出强烈的怒火,久久地一言不发。突然,营长掏出驳壳枪慢慢举起往桌上猛地一拍;随着一声巨响,营长用他那雷鸣般的声音吼道:“我送你们两个字,那就是——滚蛋!”说罢,收了驳壳枪插回腰间,扬长而去。
1985年草;2004年2月5日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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