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文科消亡」
消亡的不是文科，而是旺盛季节造就的泡沫。
不是学文科没出路，是已经有出路的人才适合学文科。或者，你压根不care有没有出路，单纯就是想学这玩意儿，代价你清楚，你也愿意承担，那你去学吧。穷人家的孩子想翻身，应该去学技术，或者压根不用读大学，直接去真实世界里摸爬滚打，进化速度比进班上课快多了。
前几年看见一个留日老哥痛苦发言：「到底如何才能写出让日本人真正感兴趣的论文，做出让日本人真正感兴趣的发表？如果都不能让别人产生兴趣，那做的研究不是永远只能tm自娱自乐吗？那研究还有什么意义呢？哎，真的好难啊。」
答案是：你说对了，就是自娱自乐。意义：打发时间/食槽伸嘴。如果为了让人看，让人夸写作，然后还不能写通俗读物，要满足某个特定群体审美，那基本上会活得比较痛苦。我还是建议大伙清醒一点，上学就是为了拿文凭，想求稳的卷技术，想做事的卷社交，别想什么有的没的。
文科的纯学术，就是自娱自乐，只是能包装成共同体的需求，好从纳税人那里骗经费。所以说读博或者当青椒有一点好，可以用纳税人的钱读自己想读的书，主打一个把自己的读书志趣，包装成公众利益关涉点，然后美美分钱买书报销。不过心里也得清楚，国内的大学也不是什么求知机构，大学首先是维稳机构，其次是分赃机构，最后才是教学和科研机构，没看清形势的早晚玉玉。如果治学者有稳定的非财政来源，文科裁撤不到你头上。如果自己全靠那碗财政饭，养家结婚还房贷，现在财政要花在别的领域里了，可不就悲鸣文科消亡了。其实消亡的不是文科，而是旺盛季节造就的泡沫。
话说直白点，大家都是民工，只是有人戴安全帽，有人打领带，学术民工也是民工，精神贵族不用靠当教授谋食。取法其上，那就对标韦伯，以学术为志业，献身真理，变成疯子也认了。取法其中，以学术为职业，混口饭吃无妨，别恶心学生就好。取法其下，以学术为幌子，招摇撞骗透女学生/同学，求锤得锤别喊冤。
这里说得比较赤裸，看起来很不唯美，但人间本来就不是天国。从来都没有象牙塔，哪里都是一地鸡毛，人间即战场。真学术，就是忠实于自己志趣的自言自语，其他人想不想看，纯纯看缘分。除非你穷，必须靠笔吃饭，那就得考虑读者立场，讨好衣食父母了。当然，也不排除衣食父母是想花钱挨抽了，这个时候你可以写点东西揍读者，看似是刺痛，其实是服务，毕竟S才是为M服务的，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人人有病。
文科的作用是在精神层面养育自己，但如果当事人甚至还没能力在物质层面养育自己，那么要做的不是接着埋头嗯造故纸堆，而是先想办法搭建经济输血线，有饭吃了再治学。现代社会好处就是怎么都很难饿死，再不济也能搞到廉价的热量来源，糊口要远远比二百年前容易。所以说，如果你真是一心治学，而不是沉溺在「我在治学」的优越感和幻觉里，生活质量肯定能比曹雪芹好，这就是工业文明的背景辐射，吴梅村也没法去商场里面蹭暖气。
商人/匠人/艺人/农人/士人，文科知识分子，管你是社会学还是历史学哲学，最后念的经都差不多，其实就是士人。艺人以前不算人，进入现代社会反而高级了。时代变了，今天你当不了士人，当个艺人倒是可以，但要卖艺就得够土够俗够功利，越前沿越小众越卖不出去，或者就别赚钱了，自己留着读吧。
所以大众书店的尽头一定是心灵鸡汤。深刻并不是所有人的必需品，甚至恰恰相反，一个健康的生活秩序，需要大量恰到好处的浅薄。除了卖心灵鸡汤，还能卖教辅资料。卖一本五三赚20；卖全套劳思光，挣200；但五三能卖上万本，劳思光全年就两单。所以现在能活下来的书店就两种，一种是开在学校门口，靠教辅和文具存活；一种是开在中产社区里，心灵鸡汤+散落精品，靠卖咖啡和会员卡存活，其实是在卖环境。
不想当文化商人，真想治学，那就得不依赖财政，不等别人——无论是亲爹还是大爹——出面投喂，自己站出来拿项目做事挣钱，然后你就可以在剩余时间里想读什么读什么了。倘若把学术当宗教，把符号当财富，把观念当圣谕，然后进入真实世界之后处处碰壁，撞个头破血流，然后悲鸣哇靠咋回事了文科怎么消亡了我十几年读下来没教职了怎么办啊。那只能说：还大学生呢，这不傻逼吗？
牧羽尘 2024.12.29 于狮心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