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一个人上年纪了,少了新的稀奇之事,却是十分的喜欢回忆过去。
60岁的人,不用再去按时上下班,不用再去着急忙慌地为生活东奔西走,时间上就成为“有闲人士”,脑子里也时不时地将过往作“电影”回放,品味着诸多的往事。
60岁的人,回望自己人生过往的每一个节点,尤其是一些关键节点上的关键人物,就清晰地来到眼前,让我感到是那样的亲切——他们成为我人生道路关键节点上的贵人,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我家在豫北平原一个普通的村子。七十年代初,我们一家从狭小的老院子搬到村子西头边缘地带,一个更为宽阔的院子里。因为左右邻居都在一个时间点盖的房子,每个家庭至少姊妹五个,人口多,负担重,所以说,家境都不宽裕。三户人家盖了房子,却都没有垒院墙,又都是西屋,三家院子就连接成一个大院子,房前就成为公用的“路”。三家也不分你我,谁家有好吃的,都会给另外两家送一点儿,关系很好。大人们上工的时候,左右喊一声,拿上农具一起出门。大孩子们去上学了,小孩子们大都在一起玩耍,也不分你我。
我的同龄人,长到六七岁的时候,父母就不让白吃饭了,就要让背箩筐去路边、去地里,冬天捡柴禾烧火做饭,夏天割草积攒农家肥,卖给生产队换公分。
我家院子居中,北面是文顺哥家,他年长我五六岁,已经是学生了。一天上午,我在院子里和小伙伴玩,文顺哥背着书包上学去,就问我:“你愿不愿意上学?”我兴致很高地说“愿意”,他就带我去村东头的学校上学了。记得很清楚,老师发给一本语文书,第一课是“毛主席万岁!”
这样,我就成为一名小学生,而村子里与我同龄的人却比我晚上一年学。我们家,父亲在扫盲班学了一点文化,母亲没上过学,据说姐姐三年级就辍学挣工分了,所以家里没有文化人,处于一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混沌生活状态。现在想想,那时候,如果没有文顺哥领我去上学,我也许会晚一两年才能上学,这从我小学同学年龄相差四五岁就能看出,而他们这个年龄的人,也大都小学毕业就不再上学了。
前一段在老家与文顺哥见面,聊起当时他带我上学的情景,他也只是憨厚地笑一笑。说起来上学,尤其得知他还高中毕业,我就纳闷地问:恢复高考后,您参加高考了吗?他说:没有,整天下地干活,或者偷偷外出打零工,所以也就不知道有这个政策,后来知道了,也就错过了。看得出,他是多么的无奈、多么的遗憾。如果在当时,有人跟文顺哥打个招呼,提示他有高考这么一回事儿,他也参加了高考,也许,他的命运也就也许了。
一个人,在人生的关键路口关键节点,能有人指点一下,引领一下,提示一下,后面的路就会大不一样。
感谢文顺哥及早将我从懵懂中拽出来,开启了我睁开两眼看世界的人生之路。
1979年,国家经济复苏,煤炭作为工业食粮,缺口很大,而煤矿劳动力很缺,于是,国家就开始招收职工子弟做补充,也称内招。
我四叔在煤矿工作,与我同岁的是女儿,他就有意将招工指标给我,帮我们家。我家里穷,姊妹五个弟兄三个,我是长子,让我当工人,也好找个媳妇,为家里解困,免得日后打光棍儿。
但这个内招指标,还有一个竞争对手,就是四叔的内弟,与我同岁,也是农村人,婶子则更倾向于他,这也无可厚非。四叔他们之间最后怎样权衡的,或者怎样最后定的我,细节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大伯父给四叔做过工作,也知道四叔顶着四婶的压力,他俩也生了不少气。最后,我就从农民转成吃商品粮的工人,也为自己日后能顺利娶个媳妇加了码。为此,父母和我十分感激四叔他们。上班后的第一个月开工资了,我送五块钱给婶子赶庙会,确实不多,但我家里更穷,这只是我的一种姿态,我的一种孝心。
我这一辈子很感激四叔,感激四叔给我的人生更换了平台,让我从农村走向厂矿企业,跳出了"农门",跳出了狭隘,跳出了懵懂的青少年时代。
但是,在后来三十多年的生活中,我的种种表现,并不能让四叔四婶满意。四叔退休后在村里行医,进东家出西家。不少乡邻跟我说了四叔在村里对我不满意的话。我听后,只是苦笑,不作争辩。
四叔的脾气暴躁,俗称麦秸火脾气。曾经,大多数情况下,叔侄俩见面,我跟他说话,他爱答不理的。前几年,四叔和自己的子女也是矛盾重重,据说,四叔扬言要到法院告她们,跟她们断绝父女关系。嗨,家庭的事儿,谁对谁错,说不清道不明的。
三年前,叔家弟弟打电话,说四叔病了,当侄子的本分,经常去看望。叔侄俩相坐时,他一反常态,神情温和,跟我说了许多话,包括许多我不知情的事儿。再后来,四叔病情加重,一日,弟弟打电话要我去家里,说四叔找我。我不敢耽搁,见面了,四叔让我替他写一份遗嘱,说要与几个闺女断绝父女关系、他的后事也不准参加。我婉言相劝,但是,他要我马上写,还骂我(在农村,叔叔骂侄子似乎天经地义)并说:这个事儿除了你,我谁也不放心!
表面上答应他,但是我不愿意家里人闹成这个样,就与家人一起做工作,最后,四叔父女言归于好,他的后事举行的也顺利。这也是我能尽力为四叔做的一点点事情吧。
关于四叔,我就念一点:他对我的恩情比山重!
想起《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一书中的一句话:“我已不是当初那个被父亲养大的孩子,但他依然是那个养育了我的父亲。”对此很有感触,对四叔,我不自觉地想说:“我已不是当初那个被叔叔转为吃商品粮的孩子,但他依然是那个一心将我办成‘农转非’户口的叔叔。”其内涵,可能只有我自知,最多,也可能只有看过这本书的人,了解这本书主人公命运的人,才能理解我的苦衷。
我怀念我的四叔,您安息吧。
1979年12月,我到河北省邯郸矿务局康城煤矿三坑工作。参加工作后不久出工伤,因为叔叔的关系,身体恢复后,被调到地面工作。当时的形势,煤矿新招年轻人多,之后不久,就有不少人托各种关系调离煤矿,最少也要想法从井下调到地面工作。煤矿主要就是下井工作的,井下的工人少了,生产一线就缺人了,一度闹用工荒。1980年底,矿上换了个铁腕书记,从自己亲朋开刀,要求那个年代招的工人一律回到井下,此举成为中央媒体新闻。因为我叔叔是医生,动用关系将我从生产一线调到辅助岗位,成为一名瓦斯检定员,也是份儿人人羡慕的工作。
按说,我该知足了。但是,我常说,自己好歹也上过高中,不想自己大半辈子当个井下工人。那时候,恢复高考时间不长,大多青年人以考大学来寻求人生出路,尤其是农村青年。当时,针对没有社会关系人群,很流行“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话,道出那个时代年轻人的雄心壮志!尤其当我看到与我年龄相仿的技术员也来自农村,煤矿中专毕业,几天才下一次井,然后到井下溜一圈儿就升井了,是那样的潇洒,令我羡慕不已。于是,我跑到武安县城新华书店买来数理化书籍,下决心那怕考个煤矿中专学校,也要改变命运。于是乎,每天下班后,就趴在床沿边(三人一个房间,没有桌子之类的家具),看书,算题,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尽管如此,很不幸,自己上学就不是个好学生,尤其是数理化更差,因此学习起来很费力,像在一个黑暗山洞爬行的人,尽管有意志去爬,却不着边际,更看不到曙光!
同宿舍年长我的宗玉林、罗贵生大哥都很支持我,只要看到我学习,他们就不会高声说话,或者来工友了,他们会主动外出,避免打搅我的学习。
隔壁宿舍工友刘宗敬大哥,也很支持我,有时候交接班的时候会嘱咐我几句,有时候下班了,到宿舍看看我,鼓励我学习,夸赞我几句。这样的时光有大半年多,刘宗敬大哥也知道我基础差,有一天,他到我房间说:看你学数理化很吃力,倒不如学学写作,你看咱单位某某,一个采煤工,后来写通讯报道有成绩了,就调到了矿宣传部当干部。他的一句话,点醒了我这个梦中人!
我在思考,也在选择。我所在单位(通风科)领导也很支持我。那时候的企业,也缺少“笔杆子”。于是,我开始学写新闻,开始向矿广播站报送新闻稿件,持续不断,直到1983年,我的一篇以“众星”为笔名的读者来信在《邯郸日报》头版刊登,一篇新闻被邯郸广播电台播出且给了五毛钱的稿费,这也成为我从事写作40年的起点!
我从内心里很感激刘宗敬大哥:他的一句话,给了我学习、生活和事业的一种思路一个方向——弃理从文,通过写作,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1981年底,我调到新投产的陶二煤矿(我属于该矿定向招工),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开始了一段未知的人生。
这是个六千多职工的大矿,下属单位称某某区。我是经由四叔的关系到运输区的,尽管也是井下工作,但这是个辅助单位,工作轻松。
除了下井升井的重复,我没有熄灭自己追求写作的小火苗,工余还是看书,也开始为新单位写新闻稿件。时间不长,我就成为这个有400多名职工的运输区通讯报道组组长、团支部委员。1982年7月,我参加了由矿宣传部组织的首届通讯员培训班,与三四位既是新闻报道员又是“文青”的人,逐渐成为好友,在一起谈写作,谈人生,谈天说地……
这期间,很有幸认识了辛瑞,一位温文尔雅且很睿智的大哥。后来逐渐了解到,他和我们是同一批工人,下井时间不长,赶上全国第一次人口普查,他因文化程度高、字儿写得好,被借调矿上做人口普查工作。之后,他被领导相中,正式调矿团委工作。
在这一帮“文青”的相聚中,辛瑞兄话不多,但是说起话来,不徐不疾,娓娓道来,观点很有见解。他不但有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儿,而且写作水平高(后来得知,他曾经在原籍当过民办教师,教高中语文),无论新闻报道,还是公文写作,都会受到领导的高度评价。他对我的写作道路,对于我写作水平的提高,起到极为重大的作用,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他的悉心指导,我可能还要在写作的道路上蹒跚更久,见效也就更晚。
1986年,我被评为邯郸矿务局十大青年标兵(自学成才),有幸与辛瑞兄参加了邯郸市团代会,人生中第一次观看了大型晚会,看到了毛主席、周总理、朱总司令的扮演者,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我俩同住一个房间,那一晚,辛瑞兄敞开心扉向我讲述了他的家庭他的经历,让我们的心走得更近。
也是这一年,我从运输区被借调到矿党委办公室。我知道,无论当选局十大青年标兵,还是工作调动,没有辛瑞兄的大力推荐,就我这样一介无名之人,谁知道你是谁?尽管也有人说我在单位“广播有声报纸有名”,但是,社会的现实,如果没有辛瑞兄这样的伯乐,哪有我这匹“瘦马”?只不过,辛瑞兄却从来没有跟我提过。据我们区梁书记说,我被借调前,矿党委组织部长、党办主任以及矿党委副书记先后到单位考察我(我并不知情,是梁书记在通知我到矿党办报到的同时告诉我的!并且我也不是党员,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政治氛围中,一个非党工人进入党委办公室工作,可想推荐人是何等的受人信任!)。
在新岗位一年时间,因为有辛瑞兄的悉心指导,我顺利地由试用期转为正式党务干部。我这个曾经卑微的煤矿工人,在辛瑞兄的引领下,从此跨入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迈上一个更宽广的人生舞台!
谢谢您,我生命中的贵人们!
2023年仲春青青草堂创作于于洹上
青青草堂,本名孙清海,曾用笔名文兵、孙青、老青的,曾经的文青,衷情于文学创作,曾有小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发表于《中国煤炭报》《雪花》《河北工人报》《邯郸日报》《安阳日报》等报刊。现致力于人物传记、散文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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