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2668期
文字 | 赵琼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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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支钢枪的眼里
战场,是宽容的
可以让生死大事
进行自由搏击
允许冲锋、厮杀,匍匐或站立
允许呐喊,也允许
将牙齿咬出的血水
再经过牙齿,咽回肚里
允许血肉围绕主峰与钢铁对撞
允许一些露出骨茬的腿
或胳膊,向着胜利
与土地厮磨
然而,在一支钢枪的心中
战场更是一个
狭窄得近乎苛刻的喻体
只容胜利者的旗帜,像花
在这里盛开。像山野里的
春天,只容扎下根须的植物
像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样生存
更像所有,曾在这里
绽放过的花蕾
从“胜利”这个境界出发
来进行比喻。在一支钢枪的认知里
战场又是一个真实且无形的题旨
在这里,它可以让一些死亡
完全摆脱被抽象束缚的牢笼
让那些曾经冲锋过的身影
形似苍松,郁郁厚重。一茬一茬
来增高,这些需要捍卫的巅峰
勿庸置疑,这就是一群靠着翅膀
打铁的人。他们在用翅膀打铁。炉子
被他们架在空中,与天地分界。
有的时候,这一群用翅膀打铁的人
总会把一些阴谋和觊觎,与风啼或是雨吟
混合在一起捶打,并最终淬成一扇
灵巧且炽热的门,让所有的幸福安逸
全都与祥和携手,都能在这里
休憩或者转身。
但,更多的时候,这一群用翅膀打铁的人
常常要以自己刚毅如铁的头颅为锤。星星
月亮、太阳,甚至一只云雀的一声嘀哩
在责任的砧子上,全都被他们敲打得
威风四射,火光四溢……
用翅膀打铁。用翅膀打铁的人
常常在白天或夜里,把自己的汗液和眼泪
全都集于信仰的淬钢之盆。把眼瞳和心瞳
这两种属性相近的物质,打磨成一柄
锋薄刃利的器皿
置于生活的地头或是家园的门口,让供养生活
或是享受生活的人们,各取所需。
用翅膀打铁。打铁人的一年四季,不分昼夜
总被如霞似血的炉火,渲染成一幅铁打的图册
就像他们用锤头锻成的那把镰刀
又与一柄锤头,抱在了一起,紧紧依偎
一面守护版图的猎猎红旗……
在梦里,我用目光将一把钢枪
进行肢解。一些子弹队形涣散
像一群在战乱中流浪的孤儿
钢枪、木头、牛皮,更像一些
反目之后各奔前程的兄弟
冬日的风,一一刺透它们的身体
冲锋号一遍一遍,唤大雪
一场一场聚集,像一群又一群
技艺卓群,赶来拯救山河的军医
在原本,已经硬得不能再硬的
骨头里,再种下铁
同时,也种下无畏和必胜
让本来就已热得不能再热的血
再去与烈火
和熔岩进行对接。鸭绿江上
一拨又一拨赤子
以肉身作针,在九月的北方
千重稻菽相送的阵列中
横跨愤怒的波浪
直面列强和豺狼
用义无反顾的悲壮
誓死,也要为祖国母亲
缝补好将要破碎的
版图的衣裳
从捍卫的角度出发
英雄,以一道山岭的秉性
为一个集体重新命名
用自己的一身血肉
重新填补一座山峰
应有的高度
用訇然倒地的长眠
置换撼天动地的傲然
上甘岭啊,上甘岭
无论是现在,还是曾经
即使是来自你身上的
任意一缕微风
也会让那些狰狞的魔鬼
厚颜失色,胆颤心惊
只要是正义的抗争
曾经的壮烈,必然
会生长成,通往辉煌之路上的
一盏明灯
遥想当年,多少次
天雨和弹雨都一样滂沱的鏖战
敌人的炮火让我们的阵地
水花四溅,火花四溅,血花四溅
有多少只凤凰,隐忍于烈火
又有多少枚大义的胸膛
堵住了敌人罪恶的枪孔
将一次又一次挺进或坚守
全都凝结在胜利的主峰
当一个英雄,以一枚爆破筒的形制
撕裂了乌云重重的天空
英雄身后的母亲啊
隔岸凝望,抚涛无梦
用如江水一般不绝的热泪
浣洗出,本应属于和平脸上
那灿烂的笑容
而今,七十年,弹指一瞬
江山锦绣,万物葳蕤
历史的烟云过处
一些身影,伫立在一条大江之畔
一些英魂,含笑于祥和与富庶
相依的枝间
我们在安享秋日馈赠的圆月之下
果香,时不时
就会来安抚充盈的粮仓
和从不休眠的营盘
当秋风,金黄的秋风
被秋阳用幸福的色调
又一次镀亮
饱满的谷穗和果实
像英雄一样,颔首人间
如果没有感恩和礼赞
人间将永远站在,人间的
对岸
置身于战场之外
你所看到的战场
一定只是战场的一个倒影
你所看到的英雄
一定是一群曾经牺牲的
英雄,又在这里重生
你所看到的
那布满战地的弹坑
一定是一座高山
将要凸起的雏形
而对于战士来说,战场的经历
一定是神圣事业中
不可或缺的一个过程
置身于战场这个场景之中
一定会有一阵
与无畏的气质完全吻合的
雄风,吹过头顶
并无一不继承
英雄的凛然和血性
在让果园和稻菽孕乳或灌浆
圆满完成各自
榜样一般使命的同时
最终,必定会
让所有需要捍卫的山峰
在献身的托举中,拥有
一个血统纯正的
崭新的命名
此刻,离开了枪膛的子弹
已不再是子弹
它们以捍卫的身份
分蘖出,弹壳和弹头
像那些离开田地的五谷
9月,该开的花,还在开
一些雨,已开始准备
让自己硬气起来,成冰
或是成雪
一些豆荚,已然等不及
一把镰刀的到来
一些鸟,纷纷抢在脚步之前
将这些裸露
掳进,自己的山寨
在这个秋天里,不是
所有长草的地方
都叫原野
在这个秋天某一些时段
我发现一些白云
在飘。一些黑云
时不时,就从白云的行列里
分裂出来
每打出一发子弹
都力争将它打成,一场胜利的
标本
弹壳是热的
高于操枪人的体温
脱离枪膛的弹头
像一只离巢觅食的亲鸟
携着风
呼啸在使命的途中
面对预料之外的各种结局
对于一个擅述的人
从来不用句号
对一件叙事,进行结尾
营盘坐落在大山深处
漫山的松树
簇拥着山峰,也簇拥着军营
一些树,被不断运来
在需要之处落地
在一支已然浩荡的队伍里
扎下根须
一些人,一茬一茬
像一年一年
都要离开母体的那些松针
在群山和松林的接口处
围一片大海一样的阵地
育珍珠,也养沙砾
在群山和松林的环抱中
在每一个持枪人的眼里
松针是针,也是自己
总在月圆之夜
让大山和森林孕育的涛声
借月光之明,来缝合
失眠的裂隙,并一一刺破
隐于乌云之后的
那些觊觎
在大山深处生活久了
一生都以松树为榜样的这些人
就和松树一起,把自己
当作群山的一个孩子
既然使命需要出生和入死
来进行捍卫,所以就一门心思
去做专事传承的那些水滴
纵然,没有礁石的碑体
来记叙所有的坚韧和努力
但始终坚信,太阳和月亮
一定会在安详的青铜上
将所有的忠贞,镌刻成
被一颗初心,反复淬火的铭文
由春风引领。所有的叶
和所有的花
都急匆匆,从茎的腹部或地下
奔向,属于自己的枝杈
当你听到鸟儿的欢鸣,闻到
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土香
那就是它们赶路时的衣袂
携来的回声
我知道,此刻,梨花在赶路
杏花在赶路,桃花也在赶路
一切可以成果的花,都想赶在
一场春雨的前头,或紧跟在
一场春雨的身后,向着它们一生的
高地,在尽情地,奔走
无论是花先开,还是雨先来
惟有在时光的枪林弹雨中穿过
并最终修成正果的那一些
才能在秋天的奖台上各得其所
我在观看着花儿和叶子在奔波
我知道,日月星辰
也正在以我看花的眼神
看着我
在春天,在一年四季的每一刻
只要钢枪在手,我就是
田野里一片绿色的叶子
或一枚葵花一样的花朵
尽我的一生,来装扮
一座营盘的葱茏
再用忠诚培育出的繁茂
去装扮,养育我的山河
在十月,在如月光一样金黄的
大地之上,像我们的生命
将成熟于祖国赋予的事业
我们努力学习高粱
将自己的头颅,不断地上扬
更像秋阳之下的那些硕果
和所有可以结实成粮的穗
在一面红旗的乳汁里
尽情吮吸,能够滋养骨骼的养分
尽管,秋风如刀,一缕一缕地
在模仿期待收获的父亲和母亲
在他们的注视下
我与所有,一日一日都在成熟的
谷子一样努力
一层一层地,让磨砺
褪去体内所有的青涩和娇媚
让铮铮骨骼清晰可辨的脉络
来彰显无畏更深一层的本义
在十月,可以放下的事物很多
包括相守和团聚
惟有职责和献身
在战士的季节里,日积月累
全都会集结成更加葳蕤的忠贞
并与体内所有的血液和骨髓
一起,统统交到
一把钢枪的手心
在十月,在母亲
期许的目光里
任何一个战士,都绝不会
像秋风一样
隐姓埋名于任意一片
需要捍卫的阵地
置身于枪林和遍地的收成之中
就像仰望着秋阳的那些庄稼
朝着粮食和果蔬的向度
再度纵深。并最终
在将祥和与腾飞进行凝聚的
进程中,找到粮食和英雄的
同一本质——
难时用以救命
平日用来养人
坐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
没有一点粮食
舍不得喝下仅有的一些水
我知道,一个被困在沙漠里的男人
若是,再发出一两声哀叹
或掉下一些眼泪
在绝望和无助面前
也同样显得可耻或可悲
在万万千千的沙丘中
将整个身子以及性命
交给其中的一尊
就像当年,在千万的人海之中
你选择了我
也选择了,跟随
一阵又一阵风
将嘴唇上的裂口
一次又一次,扩大并加深
据说,唇纹和舌根
与心脏的距离
最近
如果可以
我们还用那种古老的方式
进行谈心
围着一塘火炉
谈一谈守卫,也可以谈一谈
出击
第一根:使命。
这是雄鹰身上,唯一
会做梦的骨头
常常会在栖息的风中
牵出老屋旁边的那一口水井
以及绕着老井的那一蓬紫藤
第二根:本领。
既然生身为鸟,就要如风一样
战斗在天空。风雪雷电
春夏秋冬,淬生肋骨湛蓝如羽
如钢重生
第三根:警醒。
除了振翅,最多的时候
我都是伫立在青山的头顶
哪怕鼠蛇有一丝响动
也逃不过我这一双
不眠的眼睛
第四根:坚定。
首先,这一根肋骨的颜色
与众不同。它的翠绿
不亚于青松。它位于雄鹰
的腹部。让所有的雪白和花红
全都茂盛在贫瘠或肥沃的土地
或是崖缝
第五根:乡情
年年秋天的那个晚上,总有
十五的月亮,将家乡的场院
镀成金黄。我的一根肋骨
化成了笛子的七个圆孔
与守着一坡稻谷的熏风
一起,轻轻地吟咏
第六根:血性
从不嗜血。有时甚至鄙夷血的膻腥
但血的炽烈,总在心的底部升华
纵然挑衅似冰,也要在冰上
打出橙色的火星
第七根:赤诚
只因常年,都是追随着霞光
盘旋、俯冲。这根肋骨的翔迹
也与光一样透明。天长日久
这根肋骨,也就长成了一面
缀着五颗金星的红旗的身形
写完雄鹰肋骨的七种颜色
一架战机,轰鸣着
穿过了云层
一座虹桥,在鹰翼之巅
不厌其烦地,摆渡和平……
与时光一起擦枪
绒布和掌心
与枪一起 锃亮
天长日久
枪膛 就像是我们
喊号子时的嗓门一样
深情而且粗犷
枪栓和扳机
被反反复复地矫正成
一位标兵的模样
擦枪,不只是为了
使命意识的培养
枪与擦枪人的心事
高度统一 都想着怎样
用正义去经营安详
当擦枪的双手与枪
一起绽放
桂花的清香
让一幅草书的江山
淳厚而又绵长
震耳欲聋的鼾声
从大山深处的小屋里溢出
冲天而起的火光
是除夕或节日特定的肖像……
按理说,战马的一年
不分四季。
像同驻军营的
它的主人
在战马的眼里
季节,是分给农田的
私有物品
也可以分给山花
以及陪伴山花绽放的
那些小溪
战马的责任
由战马的名字所赋予
如果非要将它喻做农人
所有的骑兵,都可以
被它称作是田垄之上的
那些谷穗
战马一生驰骋在天空之下
战刀和钢枪
才是它渴望飞翔的
一对翅翼
雪原,沙砾,草地,荆棘
在每一匹战马的脚下
蓝天上的白云
才是冬天里战马
真正的行迹
在加勒万河谷,风是锋利的
像刀。
削出刀锋一样的山峰
又一次一次,割开湖水
从不缺氧的喉咙
一些石头,在山峰
和风的刀刃上穿行
像星星,只在夜里放光
更多的时候,像月亮
高悬
成为石头的榜样
我没有登上过高原
没有在加勒万河谷
承接过一滴雨
或是一朵雪花的重负
但我比谁都清楚
加入这支必成钢铁的石头
构成的队伍
就得具有石头所有的
风骨以及操守
在风中,所有坚硬
如石头的英雄,纷纷用粉碎
将自己分身成为更多的石头
去抵御更多的刀锋
或磨出更加刻薄的刀口
正因为身在其中
我就得竭尽全力
将自己活成一座界碑
从而成为他们的替补
你一提起蓝
就让我想起了白云或乌云
身后的一些事物
想起他们的前世
或是来生
像一池止水,被倒映在天空
一根羽毛,是蓝色的
被阳光刺透的缝隙
尽落湖泊一般的深邃
一些长有翅膀的鱼
在其中
紧紧搂抱着森林的果实
昨晚,在梦里
我又梦见了那一柄
战刀和一根
枪管。颜色
幽蓝。它们手拉着手
矗立在蓝天和大海之间
此刻,雪花在飞
旗帜在飞
训练场上的汗水
也在飞
像领先于春天,从山涧
淙淙而出,赶来滋润
期待复苏大地的那些雪水
清澈、透明,并且饱含
孕育和供养的旨意
让新生,充满敬意
在尽是收成的金秋,来报答
成就果蔬和粮食的那些根须
就像百年以来,为了
一个民族复兴于崛起
总是先于胜利,而将自己
回报给江山的那些先驱
以前仆后继的慨然,来绣织
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为唯一目的的这面旗帜
底色的纯粹
冬日的太阳,悬在
训练场的上方
在冰雪覆盖的场地里
摸爬滚打的每一个人
在自己的心里
都有一群又一群
凶残无比的敌人
在对他进行合围
为了接应春天
或者说,就是为了胜利
他们只有以千倍、万倍于
血水的汗水,才能
将这些扑面而来的
风刀和雪剑
统统转化为战场上
那些克敌制胜的
利器,像只以迎接花开
为己任的那些春雨
以牺牲的身姿
沿能够破冰的汗水的行迹
一一刻划雄鹰
搏风的翅痕
并在一面红旗的映照下
用忠诚和捍卫的笔顺
将“献身”二字,一笔一画
刻进各自,能够支撑江山屹立的
每一根骨头里
一些雪花还记得
它的凌厉
一些雨滴忘不了
它的温润
当一瓣槐花
与擦得锃亮的枪管
擦肩而过,去回馈
曾经生养它的土地
春天,在大地之上
才算真正站稳了脚跟
当所有稻菽的嫩芽
悉数破土
所有枝头的蓓蕾
一一落花成实
秋天,已站在使命的最高处
将收获与祥和,以蓝图的方式
悉心绘制
此刻,一年四季
从未停歇的擦枪人
擦枪的声音
在他身边那些
期待花期的菊苗
和正在拔节的高粱的耳朵里
与母亲口中《摇篮曲》的调门
不差毫厘
也不管有没有水
一朵又一朵野花,在战地
年年重生。像这里
一茬又一茬
在骨子里,蔑视战争
的士兵
即使在冬天,倒下去
战地上的那些草
只要春风一吹,它们就会
在一刹那间,纷纷站立
多像我那些守土的战友
只有大地知道
它们的底细
和来历
每一场战斗的间隙
每一个活着的人
都找不到一个形象的词语
像庙宇。找不到一句
适合跪拜的话,能使回头
来普渡所有的落花。
风吹沙走,像一支出征
或凯旋的队伍
夕阳。静默在西山头顶的
那条路口,像一枚静默的子弹
堵住了,黑夜的
退路
朝霞若血
铺天而来
昨晚被打落的太阳
在我们的身后
又爬上了山头
通往阵地的路上
马蹄的印迹
还没有被雨水冲去
却又蓄满了血水
敌人要冲上来
我们要将敌人压下去
风向虽然不定
但弹片,一直
来自天际
在我们的面前,除了敌人
还有风雨
枪,也可以是一棵树
落下子弹的叶子
长出蓓蕾的头颅
跑完全副武装的
5公里越野
又做了100个俯卧撑
星星
已布满天空
此刻,军营
醒着的,除了他
还有那些在哨位上
伫立的哨兵
在连队的洗漱间
冲了一个凉水澡
(连队配有电热水器
但他从来不用。包括严冬)
又挨个检查了各班的就寝状况后
这才上床,熄灯
与以往的每天晚上一样
他从枕头贴着床板的位置
摸出手机,打开微信
在一个以玉兰花
作为头像的对话框中写下:
“晚安,丽颖!”
然后,点击:“发送”
丽颖,白姓
曾是他的爱人
6年前,由于缺氧
殁于来队探亲的途中
赵琼,男,1966年生于晋南,空军某部干部。著有诗集6部,曾获《诗刊》社、《人民文学》等奖项若干。诗作散见于《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星星》《绿风》《诗潮》《安徽文学》《北京文学》《山西文学》《四川文学》《广西文学》等,被收入多种诗歌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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