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桥 | 大道河边的那些日子(六)——渔歌子:开门七件事(3)油

文摘   文化   2024-10-10 06:30   河南  

总第2638期






文 | 赵桥

图|网络

版权©️归原作者




渔歌子,词牌名,辞书上解释是“南曲越调”。大道河地处吴头楚尾的江南水乡,鱼跃鸢飞是常见的景致。

借这一词牌,记录一组故乡与鱼事有关的往事。

——题记

 

听朋友说过一则故事:

某甲,有一儿,一表人才,家甚贫,当婚之年难觅儿媳。有媒婆主动说媒。告知邻村一妙龄女郎母,言某甲儿有潘安之貌,为人忠厚,且家里每日炒菜用油“三盅”。及上门成婚,乃至“三盅”实为“三鬃”:每炒菜,以一马鬃蘸油滴入铁锅,三滴为限。

大道河一带从未见过马,当然不会有马鬃。记得小时候,土灶靠墙的角落,放着一只油碗(放在这样的角落,显然不仅是为了方便,更是因为安全),油腻腻、黑乌乌的,有时候还会落进灶间的灰尘。碗里除了有一点仅仅盖住碗底的菜油外,碗边还放着一块豆腐干大的棉布,因为长时间浸过油,原本干净的白棉布,已经成为深褐色,颜色真的有点接近五香豆干了。每次炒菜,如果必须放油的话,奶奶会拿起这块布,在油碗里沾一点油,拎起来,待这块油布几乎不向油碗里滴油了,迅速在已经烧热的锅底抹一圈,竹篮里洗好的菜倒下锅,也能看到青烟一冒,听见“刺啦”一声,接着就是奶奶用锅铲快速翻动的声音。

和粮食有定额,吃米需要凭着粮证到公社的粮店(应该叫“粮管所”)购买一样,日常炒菜的油,也是有定额,也要凭证(和粮证合二为一的“粮油证”)。油的定额具体每月几两,未成年人是不是享受定额,我已经记不清了。不同于买粮要到数十里远的公社粮站,买油,只需到本大队的“代销点”,我们叫“小店”。大队的小店在排灌站附近,与大队部同一排平房(隔着一条小河,河上一个土坝,走过去就是大队的“五七学校”),一间房子,确实小。进门,阳光明媚的日子,光线也是很幽暗;一个鲁迅笔下出现过的“曲尺形”柜台,同样黑黢黢的;正对面的柜台里放着洋火、香烟、肥皂等稀稀拉拉的商品,左手边的柜台后面有几个油桶,分别装着菜油、酱油、洋油(煤油),墙上挂着三个竹制的提子,对应着这几种油。打油,带上钱(实在没钱,也可以像孔乙己在“咸亨酒店”喝酒、吃茴香豆,可以赊账)、粮油证和一个空酒瓶做的油瓶,小店的一个中年男人(虽是一个大队的,我并不认识)就会把瓶子放稳,瓶口放一个油腻腻的漏斗,一提子、一提子从油桶里舀上油,倒进漏斗,灌进瓶里。那时的白酒,好像只有一斤装的,打满一瓶刚好是一斤油。当然,乡下人也不管油和酒的比重是不是差不多,只在意瓶里有没有装满。

小店打油的这个过程,我只是见过而没有亲手买过。父母可以让小孩跑个腿,到小店买洋火、香烟等,但很少让小孩子去打油,尤其是做事有点冒失的小孩子,不放心。同时,如果小店的人偷奸耍滑,灌进瓶子里的油的高度不够,小孩子一般不敢抗争,大人则会马上抗议。

现在,食用的植物油,品种、名目之多,让很多人产生了选择性困难。小时候,生产队及一些人家的自留地里,种过油菜、花生、黄豆、芝麻等,知道这些有的是纯油料作物,有的是食用兼可榨油。但很长的时间里,大道河一带种植棉花的生产队,家家户户只吃一种油:棉籽油,其他几种只是耳闻。秋天,生产队棉花成熟并渐次绽放时,社员们每天都要拾棉花(也包括各家各户的孩子,因为拾棉花是按照斤两记工分的,所以各家各户都是尽量实行“全民动员”,生产队为了趁着好天气抢收,也乐意这样做),仓库前的场地上,搭起几排离地面半米高架子,铺上芦席,晾晒棉花,分好等级后打包,由生产队统一上缴公社的收购站。这些棉花在工厂加工后剩下的棉籽,送到榨油厂,成了我们这些产棉区的“返销油”(这是我杜撰的说法)。

种棉花特别辛苦,分田到户后,各家各户慢慢不种了,自然没了棉籽和棉籽油。这时候大家通过新闻也知道,我们吃了数十年的棉籽油,因加工工艺不成熟,含有致癌物质。江苏的一个棉花主产区,人们常年吃棉籽油,曾是国际卫生组织认定的胃癌高发区。分田到户前几年,种什么,农民还没有完全的自主权,公社、大队和生产队(后来很快成为历史名词,改称乡镇、村和村民小组)还会下达任务、指标,但毕竟宽松很多了,多数人家都在秋后栽种了油菜,来年的四月初,一块块黄灿灿的油菜花绽放、镶嵌在大片翠绿的麦田中,田野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调色板。四五月之交,各家陆续收割油菜,或连枷,或棒槌,不时传来捶打油菜籽的声音。附近开起了好几家私人的小油坊,农户们货比三家谈妥条件后,把自家的油菜籽寄存在其中一家,随时可以去打油。曾经一斤装的玻璃瓶淘汰了,被五斤装、十斤装甚至更大一点的塑料油壶取代。困扰数代农民(其实也包括城市居民)“食用油荒”的难题宣告破解。起码,不论好不好,但至少解决了有没有的问题。

不得不说一说荤油,我们习惯叫“猪油”。不至于家徒四壁的人家,往往都有一只专门存放猪油的陶罐。我家是一只高肩圆肚的釉罐,深褐色,同样色调的圆盖,高约30厘米。

猪油的来源有二:一种当然是到公社的供销社购买。猪油在高温季节不易保管,容易产生一种“哈”味。有条件的想买一些猪油,总是在冬天。全公社就一个供销社,自然僧多粥少,需要起早排队(绝大多数农民没有“后门”可开)。我曾和爷爷买过一次,天没亮就起床,走了近十里,天还是没亮,门也没开,门口已经有五六个人排着队了。好在买肉的居多,只买猪油的不多。轮到爷爷,买猪板油必须搭售“花油”——粘黏在猪大肠上不成块的油脂。这一规定当然不只是针对我爷爷,对没有关系的是一视同仁。按什么比例搭售,忘记了。能买到猪油,不白跑一次,已经幸运。说买猪油,其实是买原材料。到家后,奶奶将这些原材料洗净,切块,沥干,然后在锅里熬制,满屋弥漫的香气驱走了买猪油时的些许不快。板油,出油率高,熬出的油渣也香脆可口;花油,则相反,油渣永远吃不出板油渣“咔嚓”的悦耳声,难以嚼碎,又舍不得吐掉,只能囫囵吞“渣”。熬好,油、渣分离,油,装进陶罐里,冷却、凝固时,莹白如玉;渣,用一个碗盛着,少许用来杀杀孩子的“馋虫”,多数都是用来炒青菜,油渣是霜后青菜的好搭子,菜的清香、微甜伴着油脂香,让人爱不释手。现在大道河一带的土菜馆,冬天都有这道菜,许多客人喜欢,只是其中多数并不是真正的猪油渣,而是用五花肉临时煸炒的,缺少板油渣的风味。

猪油的第二种来路,是自家杀的猪。大道河人基本是安徽逃难来此定居的穷人,能吃苦,很勤劳,加上那年头“左”风刮到大道河时,风力明显减弱,家家户户都有一条长短不一的“资本主义尾巴”,家庭养猪比较普遍。我家多数时候一前一后养两头,一卖一杀。先喂养的,快出栏卖掉的时候,买进一头苗猪,计算好时间,在春节前宰杀。杀猪时,请生产队会杀猪的上门,其实也不用请,兼职杀猪匠的就是我家南边的邻居。各家杀猪的时候,多半已经农闲,总有一些大人、小孩去围观。小孩单纯的看热闹,大人往往是专门来评头论足的,开膛破肚时,他们总要张开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划一下,以“拃”为单位,看看膘有多厚,板油有多少,以此来判断主人勤快不勤快,猪养得好不好。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摇头,就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猪油的香气曾经氤氲了我们童年、少年时的一些时光。后来,能够随意买猪板油的时候,传说吃猪油不健康了。我家那个装油的陶罐,也随之空闲的时候居多。十多年前,老家拆迁,许多坛坛罐罐都成了无法带走的累赘,妹妹看中了它,洗干净,带回家,放在客厅的一个架子上“冒充”古董。不过我们家三代人在大道河生活的时间应该有七八十年,这只陶罐起码也经过有五十年烟火的熏陶,可以算作我们家的古董了。

关于油,生产队时期,社员有过一次影响比较大的打赌的故事,这是一次一家人吃晚饭时,母亲当着一件好笑的事情说给我们听的。那天下午劳动休息的时候,大家在田埂边闲聊,其中一位和母亲年龄相仿的妇女随口说,一年到头没有油水,现在要是有一瓶油,肯定能喝下去。旁边的一个人说,刚好打了一瓶油,你能喝下去,我一分不要;喝不下,你要还我一瓶油。在别人起哄声中,赌局开始。那个人跑回家拿来一瓶棉籽油,这位妇女众目睽睽之下,打开瓶塞,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牛饮一般喝油。

喝到一半,她“哇”得一口,吐了出来。

2024年9月10日于湾山



作者简介



赵桥,江苏句容监狱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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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风雨薇、绿柳
julichuanmei@yeah.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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