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忠臣到奸雄:曹操,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道德表演”的反向思考(个人向)

文化   2024-09-09 23:23   山西  

曹操让我意识到一件事:把美德变成盛大华丽的牺牲表演,很容易走向投降主义

这个思路解开了我一些关于道德的困惑,比如为什么屠龙少年会变成恶龙;为什么有些人做好事反而没有好结果;为什么一些历史人物,比如曹操,年轻的时候曾经有梦想有激情,但后来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以及,为什么像汪精卫、洪承畴、钱谦益这样明明前期热血道德都有,态度激烈言行刚硬,可是后来反而选择了妥协和软弱。

首先,表演一开始未必是矫饰和虚伪,但那种“我是主角”的自恋很容易把自我放在整个视角的重心,这样导致的后果,就是让人的认知,从“发生了什么事,我应该怎么解决”,变成了“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生活本身是具有不确定性的,不等于说你是好人,或者说你是坏人,你就一定不会遭遇糟糕的事情或者好的事情。可能你对某件事很上心,但还是得不到做不成,可能你完全无心,但插柳柳成荫。这个现象非常普遍,在心理学的角度是“努力一定有结果,但未必是你想要的结果”,而在历史的层面,这句话就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所以,面对生活的上上下下,古人会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比起思考自己怎么样外物怎么样,直接就事论事处理问题,更加高效而且客观。毕竟很多因素不是我们能考虑到的,就好像刘备对吕布很好,不代表吕布不会背叛他,同样的,刘备很仁德,也不代表刘备不会弄死吕布。

但如果把思路变成了“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这就不是在解决问题了,这是在较劲。从问题导向,变成了情绪导向。而情绪导向往往是“过分关注结果”的副产品当人的情绪积累到了一个程度,就很容易出现“只要我的结局是好的,反正好人没好结果,那我不如当坏人”,或者“我拒绝被伤害的可能,所以宁可我先负天下人”。

其次,总幻想自己的美德会带领自己走向一场盛大辉煌的落幕,这其实本身就说明:这个人已经失去了战斗的勇气,投降只是时间问题洪承畴也好,钱谦益也罢,包括近代的汪精卫,某种意义上,并不是他们后来从好人变成了坏人,而是他们潜意识里就认为,自己是打不过对手的,所以在对手给了自己足够的震慑和利益的时候,他们很可能会转变思路,认为“投降了才是为了更多的人好”。

而历史上那些真正从容赴死,不惧死亡的人,对于他们来说,死亡并不是辉煌的落幕,而是新的战斗的开始。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奔着死去的,相反,他们一直在努力争取求生的机会,能活着绝对不死,只不过在明确除了死亡别无他法的时候,会争取自己的死亡更有意义和价值。文天祥在被俘之前,没有停止过战斗,哪怕是真的要死,他也希望用自己的死亡唤醒汉人的血性,【死亡】不是目的,【唤醒民众继续战斗】才是目的,事实上他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

套句朋友的话:“一个人如果打从一开始就奔着“英勇就义”战斗,那说明他压根不觉得战斗能赢。”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么重要的战斗,打从一开始斗志已经“竭”了,那在某些情绪崩溃的瞬间,或者对方给了足够的压力诱惑,会选择“性价比更高”的投降也不奇怪了。

另外,把美德当成表演,会很容易混淆一个概念:注意形象,不等于,注意行为。或者说,有些人打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建立形象,而不是真的希望做个好人。

注意形象,道德只是维持自己形象的一种方法,而不是目的,目的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脏的。撇开那些打从一开始就心术不正的,过分注意形象的人,很容易在表演的过程中,慢慢把道德本身,也变成表演的一部分,当个人形象重要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只要形象是好的,做点坏事也没关系吧?”“我做坏事,是为了保护好的形象,其实实际上不是坏事。”“如果没人知道的话,那我做点坏事也OK啊。”这类想法很容易冒出来。

注意形象的关键,在于大众对自己的观感。那么,为了维护形象,自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好的时候呢,比如割发代首这种政治表演。但如果有一些不好的念头和打算,比起“是否要坚守美德”,大家更容易思考的是“我怎么去掩饰,不让别人知道我做了坏事。”因为这样更有性价比。

矫饰、伪善,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这种事在现在也经常可以看到,大到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名人明星,小到朋友吐槽“除了不像本人一切都很完美”的各类相亲简历。光鲜吗?光鲜。实际上呢?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值得注意的是,过分在意形象,也很容易把人架起来。比如很多人把自己的对外形象搞得如同圣人,利他性满分,不带一丝利己,说话温柔得体,毫无负面情绪。但这么做隔绝的不仅是自己的七情六欲,也是和真正的生活的链接。要么过分压抑欲望,一折腾就来一波大的,比如声称喜欢天使女孩的纯情男明星,实际上可能是炮王。要么不自觉地产生“我高于其他人”的优越感,觉得“自己都做了这么多了”,面对生活的波折,愈发不能接受——我是这么好的人,凭什么要我经历这些!生活对我不公平!我要黑化!

的确,好的人应该得到更好的结果,这也是大家所期望的。可是上述逻辑实际上呈现的,并不是我们对美好道德的期望,而是【把不同的言行/思维划分出三六九等】,认为自己是好人,认为自己“做过好事”——所以比其他人更高贵,理应得到更好的待遇。如果自己没有得到,那即使做了坏事,也有【罪责豁免权】,因为“我都这么好了,可天下人还要负我,凭什么那些xx可以幸福,他们不配!”

抱着这样的想法,后期会做出更糟糕的事情,倒也不奇怪了。

而古人说的慎独,本质上是注意自己的行为。注意自己的行为,不会考虑身份地位,也不会考虑有没有人看到,只是单纯地认为某些事情不应该做,或者说,性价比没有那么高,所以不值得做。

就好像刘备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一样,即使当时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背刺刘璋没什么问题,甚至下手太慢了。但是不妨碍刘备自己一直在反思这件事,并尽量给刘璋补偿。因为对于刘备来说,形象和结果没有那么重要,但行为本身很重要。他就是想这么做而已,和他鞭打邮督一样,是自发的行为,他不会像曹操那样,思考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之后,纠结怎么去遮掩。

我到现在还是非常困惑,在意行为能够得到什么。

我只能说我隐约地发现,慎独对于这些人来说,其实是一种【是非观】,而且他们其实没有那么在意【是】,他们在意的是【非】,他们可能自己都不太清楚哪些事情才是真正绝对的正确,但做错误的事情,会让他们有很强烈的失去感。

或者这么说,“我不知道怎么样有前途,但我知道你这样是错的,肯定没前途”。

就好像《让子弹飞》里的张麻子说的那样,他不在乎黄四郎,也不在乎金钱。但“没有黄四郎”,对他很重要。

或许,当好人的逻辑,并不是“我要坚持什么正确”,而是“我拒绝我明确知道的错误”。在明确一件事一定是错误的时候,反而会给自己更深刻的坚持美德的信心。

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到,《论持久战》里面,教员强调我们一定会胜利的关键,并没有一直像一些热血青年那样去宣扬民族情绪,而是先告诉你“日本的道路一定是错的,为什么是错的,他们哪怕是打中国都打不赢,所以没必要向他们投降,他们那个路线没前途”,然后才告诉你“为什么我们会赢”,以及“坚持战斗的意义”。他甚至把民族情绪低迷、出现汉奸之类的情况都预测到了,而且态度很冷静,不是因为他乐观地认为战争一定要赢,而是他看透了日本军国主义的局限性,知道这么操作肯定没前途,所以我们只需要陪他们耗到筋疲力尽就行了。

所以我现在觉得,我们常规理解的对待道德的态度,不管是非黑即白的理直气壮,还是情绪上头的冲劲,都不是正确的态度。真正对待道德的思路,或许应该是理性的。

更直白一点说,道德本身就是一门课程,而且并没有那么好学(挠头)

对我来说,曹操带给我现实生活的重要启发,就是:追寻美德是正确的道路,但同时也要警惕自以为是的悲壮。想让自己变成一个真正有理想、有道德,并因此成功的人,不是把自己当成生活的主角,随时等待或者制造华丽盛大的道德表演。而是要更加时刻保持理性和机警,以更加客观深刻的眼光去观察身边的人和事,更加谨慎地处理现实问题,更加深入的探索其运行的内在规律

我现在更倾向于:道德并不是关于对错的学科,而是人类漫长生存经验的总结。所以,道德和学识应该是统一的。将美德转换成现实,需要为他人考虑的善良,但更重要的是充足的知识、理性的思考、对生活和人性的客观考量。

意识到这件事之后,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很多成功的好人,他们的内心那么强大?在受尽磨难中依旧不改初心。按理说人性是趋利避害的,怎么他们反而会主动去吃苦?或许,并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喜欢吃苦,相反,恰恰是他们经过了理性的测算后,知道在曲折的道路后,迎接的是更加明媚的光明前途。所以面对苦难和挫折,他们并不会怀疑善的底色,而是积极思考“让善更好地发挥”的“方法”

就好像苏格拉底说的一样,“美德即智慧”。

这句话我学生时代似懂非懂,近些年重新看书,有了新的看法。比如在苏格拉底谈到,“想拥有美德先要了解具体的美德”这里,看到这么一句:

“至于他自己,则愿意不时地讲讲与人类有关的事情,研究研究什么是虔诚的,什么是不虔诚的;什么是适宜的,什么是不适宜的;什么是公道的,什么是不公道的;什么是明智的,什么是不明智的;什么是刚毅的,什么是怯懦的;什么是治国之本,什么是一个善于治人者的品质;以及其他的题目。他认为通晓这些事情的人是高尚的,对此一窍不通的人则完全可以说是不如奴隶。”

撇开阶级和时代局限性,里面的“与人类有关的事情”,或许说的就是具体情况,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根据具体情况,做出具体的分析

那从现实生活的道德来看,苏格拉底的“认识你自己”说的又是什么?

我现在觉得,首先就是要接受,我们对于【是非】这件事,并没有那么明确的认知。所以,我们需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是否真的经历了是非观的考量,以至于在做事的时候,不会一刀切地觉得自己是错的,也不会觉得自己一定就是对的美的,在充分思考怀疑后,得到更加客观的结论。

其实在生活面前,我们本来就很无知啊。不说别的,互联网时代其实加快了我们具体生活和思潮的变化,甚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大变,在这样的情况下,单纯的套用过去的经验未必能得到真正满意的答案。毕竟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么经过检验的真理,从实操上必然是落后于当下的。时刻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全知全能,才更有欲望去向生活学习,观察自己的本性和欲望,并总结出适合自己的经验。反正我是越来越觉得,道德也是一门经验学。

这“道德表演引发的投降主义”,也让我开始反思,为什么知识分子阶层具有软弱性。自己对我自己是有非常明确的感知的,别人不知道,反正我并没有网络上表现出的那么聪明、强势、有主意,生活中的我是一个经常被影响的有些弱势的人。我并不是什么好人,哪怕我多次盛赞美德,但在一些拷问道德的场合下,我还是会做出一些让我自己都觉得不怎么好的事情。

今天的这篇文章,让我忍不住想——知识分子丰富的精神世界,是不是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自己可以随意掌控的舞台”?虽然我是个错题本,也没掌握多少知识,可是这种在文字世界挥斥方遒的快乐,确实在某些时刻能够麻醉我在现实世界的纠结和痛苦。

比如说,带入一下曹操,在做了很糟糕的事情后,用文字去展示我的痛苦和对百姓的痛苦,很奇怪,但在他的立场上,我确实能感受到被抚慰感和愉悦感。我似乎更加理解曹操为什么在宛城后反而大张旗鼓地迎接张绣,仿佛失败和痛苦,也能变成“雄才大略过程中难免的牺牲”。

这种精神和现实割裂的状态,会不会也是知识分子软弱阶级属性的原因之一呢?

我并不喜欢曹操这个人,但在曹操的身上,我看到了很多即使放在当下,也非常值得我们思考的地方。这或许也和曹操的阶级属性有关,他虽然出身高贵,不过身处权力中心,面对皇权和四世三公,曹操本质上依旧是中产阶级,那种中产特有的对滑落的恐惧、丰富的精神世界、对个人形象的密切关注……让人不由哀之鉴之。


非癯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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