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网上嘲讽《步步惊心》，乃至若曦的蛮多……养心殿袭人什么的，绝了。
脱离性别叙事，说个不同的角度，中产阶级，尤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中产阶级，对爱情的底层认知有一个很诡异的普遍共性：在他们看来，真爱的表现，就是“为我破除底线”。小到为了自己逃学叛逆放弃前途，大到背叛自己几十年的思维习惯。一句话总结，就是“你越是爱我，越要用行动证明我配得上不一样的对待”。
（注：据我这么多年观察，这里中产阶级的范围会更广，不仅仅是经济方面，认知方面也一样）
在这样的氛围下，很多言情女频作者，除了是“用亲密关系定义女性价值”的“关系脑”之外，下意识也是“特权脑”的拥护者。她们不管是写甜的还是虐的，he还是be的，底层逻辑都是——
第一，女主和男主，就自己应该得到怎么样怎么样的特权，反复讨价还价。
第二，男主为了给女主爱，一定要给女主独一无二的待遇，去展示女主的特权——有特权就是赢，没特权就是输。
第三，女主的一切言行，围绕“优质男人的亲密关系”展开，要么是争取优质男的爱，要么是赌气的离开男人，告诉男人，没有和你的亲密关系，自己才更牛逼。
女主是否拥有在亲密关系里的特权，直接定义了女主的价值。因此我们会发现，很多虐女主虐女配的女频小说，尤其是像榴莲子，亦舒这样自我标榜感情里人间清醒的，特别喜欢使用一个桥段：女主以为自己独一无二，理应得到感情里的特权，然后在某一天被男主教做人，告诉她你和一般的女人没啥区别。
很典型的就是甄嬛传的莞莞类卿梗，包括羞辱华妃，内在逻辑也一样。
通过告诉女方“你没有爱情的特权”，否定女方的价值。
《步步惊心》本身，其实就是一本很典型的“讨价还价”文学。
撇开角色的狭义的焦虑，去看广义层面的若曦的纠结，其实会发现，若曦一直在担心的，就是自己变成封建社会芸芸众生的一部分，失去自己的独特，失去自己的个性。她迫切地需要时时刻刻地告诉自己，我不一样。
这也就是为啥，若曦从始至终，一直在干两件事：
关系脑发作，用男人的爱情定义自己的价值，所以无论如何都很担心“指婚权是否在自己手里”，一直游走在不同的男人中间。
特权脑发作，于是反复和不同的男人就特权待遇讨价还价，很典型的表现就是要求老八放弃江山老婆孩子，要求老四放弃皇后放过老八，等等。
很多人觉得拧巴，怎么说呢，讨价还价，而且不能像菜市场杀价一样直白的说，能不拧巴么？再加上选不好可能会杀头的debuff，若曦不内耗才不正常。
同类型包括甄嬛传等，这种拧巴的质感也是一直存在的。很典型的就是甄嬛的“不求专心，但求用心”，表面上是退而求其次，实际表现呢？她其实想要的，是雍正给自己更高一等的待遇，让自己完全独立于其他女人，雍正要给自己特殊的爱，特殊的信任，甚至自己可以随时随地从别人那里把雍正抢走，其他女人有雍正的爱，不是因为她们值得被爱，而是因为她甄嬛是“不会一直缠着皇帝的贤妃”。
这也就是为啥，别说莞莞类卿了，流产这事儿，甄嬛发现雍正没有暴怒弄死华妃，就立马心态崩掉觉得雍正是贪图她好颜色的烂俗男人，且一直有意无意保持着对雍正的防备。
讨价还价这个事儿，涉及到撕资源，吵架，那肯定不好看，所以这类言情必然拧巴，矫情。
但如果放在甜蜜的地方，那就是暧昧，拉扯，CP感。
所以当代中产女频言情的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最好看的地方恰恰是暧昧拉扯的时候。
从这个层面来说，虽然我以前就觉得这本书很无聊，但简单粗暴地用“男人给你多少就是爱你多少”去否认四爷和若曦的感情，其实不对。
四爷真的不爱若曦么？
相反，从“特权脑”和“讨价还价”的底层逻辑来看，四爷一定是爱若曦的，而且大概率是这群人里最爱若曦的。虽然他没有为了若曦放弃自己珍惜的东西（江山美人等等），但他的的确确给了若曦独一无二的待遇，若曦的讨价还价，面对四爷也是最成功的，至少不像面对八爷那样，除了眼泪和祸事，什么都没捞到。
所以若曦才愿意放下身段去当那所谓的“养心殿袭人”，因为在这个爱情模型里，比起钱权，若曦最担心的，是自己的独一无二被时代同化，成为需要讲规矩，见面都要翻牌子的礼教夫妻。虽然她抑郁而终，但不可否认的是，站在若曦的角度，她尽力了，四爷也尽力了，他们在紫禁城里，像一对凡人夫妻一样日日相见，争吵，提要求，吵架，和好，即使最后分开，若曦也不再需要继续小心谨慎，而是可以直率地和四爷说自己的心事。
只不过，相比较于《泰坦尼克号》里真的愿意为了女主放弃一切的杰克，老四对若曦的爱和特权，是有条件的，需要扯皮的，且不愿意放弃自身所求的。
——以上就是按照特权脑的一个逻辑，去拆解他俩的脑回路。先说一下，在我看来这种脑回路有点诡异，而且桐华写得也很抽象。仅限分析并不赞同此类行为哈，别跟我抬杠。
不过写这个回答并不是想要论证若曦和老四多么的相爱。
相反，我很想问大家——从“等你的季节”到“给钱给权”，真的是爱情的进步么？
我不提供结论，但作为一个长期观察情感区的人，我隐约发现，中产爱情的讨价还价一直存在，可讨价还价的基准，在一点点的改变。
女频小说的内核之一，是女性通过亲密关系，去向男性索要特权，从而证明自己的价值。至于具体特权表现在哪里，大家会进行一轮讨价还价。
过去，讨价还价很多是观念的差距，男主为了女主，往往会付出巨大的代价，有的直接丢掉了三妻四妾的理念，有的更是放弃了江山，乃至生命。用一种不破不立的方式，让女主在这段亲密关系里熠熠生辉，很典型的就是《还珠格格》的永琪。
后来呢，讨价还价变成了“我愿意给你特权，但我不会为了你放弃我特别珍惜的东西”，很典型的就是若曦和老四，甄嬛和雍正，如懿和乾隆其实也属于此类。
但特权这个东西，只写那么几样容易腻歪，所以这个时期，出现了很多“用奇形怪状的方式展现女主独一无二”的小说，讲真，步步惊心不算最抽象的，匪我思存的《寂寞空庭春欲晚》当年带给我的震撼，那叫一个雷达滚滚，男主和女主爱的方式，就是男主明知女主在自己不远的地方，但俩人就是不见面……
至于现在的风向，说实话很诡异。
现在，男主和女主已经不怎么进行真正意义上的讨价还价了，女主对男主的诉求，变成了“你不给我特权也可以，但是我要钱要权”，而且这个权，往往经常要用女主的高工具性去换。
至于特权，要么男主是无脑主动给，女主不要也硬要给。
要么是女主身边一堆工具人，哪怕男主不给女主，女主也有特权，比如忠仆。
很典型的《延禧攻略》的魏璎珞，嘴上说着利己，脾气大，先喜欢的人就输了，但仔细看电视剧的话会发现，魏璎珞基本没有和乾隆进行什么讨价还价求特权的行为，除了为皇后维权之外（而且这其实是乾隆也想干的事儿，两人诉求一致），魏璎珞默认自己在乾隆这得不到什么特权，所以她的一切松弛，自在，很多时候，是妃嫔范围内的松弛自在。她地位高有权势，很多时候也不是因为她独一无二，而是在乾隆眼里，她配合舒服，头脑聪明，相处成本低，利他性高。
某种意义上，魏璎珞对比若曦，才是真正的步步惊心，时时在意。
魏璎珞从不贪求对方的爱，因为知道得不到。魏璎珞花钱享受从不手软，因为她知道她能得到的只有这些。
但若曦呢？没苦硬吃是真的，可她确确实实，也敢挑战四爷的底层认知，并真的撕到了一些特权（虽然我觉得很鸡肋），她确实没有表现的那么在意钱权，可这并不是因为她不在乎，而是因为，很多时候她知道自己想要随时都能要到，毕竟阿哥们不缺这些。
甚至更带入她们的逻辑会发现，其实若曦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特权了。今天和朋友讨论的时候大家感慨，若曦和如懿（电视剧版），都是已经得到了自己需要的权力地位和金钱，从生存需求转向了精神需求。
大家只能注意到生存的需求挣扎，甚至像指责王漫妮那样，指责她们为了精神需求放弃实打实抓得到的钱和权，就，很抽象。
我承认如懿若曦很癫……但人家但凡想要钱权，随时都能拿回来，这是事实，毕竟乾隆和雍正都不缺钱，贵妃和皇后的位置也很值钱。
魏璎珞付出了那么高的情绪价值，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也才堪堪当了一个贵妃，而这，是若曦弃如敝履的。
现在的小说，无论是魏璎珞还是甄嬛，都需要通过高工具性才能被爱，而且很诡异的是，无论观众还是读者都引以为荣。
但如懿和若曦，不仅没有展示工具性，还经常搞抽象拖后腿，但她们可以凭借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思想，得到爱，而不是工具性。
若曦和如懿，与其说抗争爱，不如说抗争的，是一个不配自己爱的暴君。
若曦和如懿，都可以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保持一定的对其他妻妾的尊重，她们做得不完美，但这方面确实努力了，也尽力了。
她们很努力地适应着这个男性制定规则的时代，从来不奢望改变。
甚至因为自己被爱着，所以有恃无恐地各种作妖。
丝毫不避讳自己对于“男主从少年郎变傻x”的鄙视，具体表现为如懿看不上乾隆作践舒妃纯妃找妓女，若曦看不上雍正蒸了自己的姐妹。
与其说她们看不上花心的男人，不如说鄙夷心狠手辣的恶棍。
她们接受不了，自己的白月光烂了。
我也认为，对比这种无聊的“养心殿袭人”，实实在在的银子和权势，才更像是对方付出的表现。实际上，历史上的很多帝王，表达爱的方式就是给女方足够的钱和独一无二的地位。
但我们需要注意一点，以上理论的前提是，没有爱，或者爱不够的情况下。握住眼下能得到的，是清醒的表现。
特权脑确实很癫，可是延续了情感区这么多年的特权脑，现在居然底线一降再降，这事就很玩味了。
从讨价还价的底层逻辑来说，现在的女频小说以及传递出的不少情感理论，传达出的不仅不是女方变得更加强势清醒，相反，恰恰是意识到自己得不到爱和特权，索性放软腰肢，得到一点是一点。
就很细思恐极，底线，其实是在倒退的。
而且，主动展示自己更低的相处成本，更高的相处回报，这到底是人主体性的觉醒，还是工具性的复辟呢？凭借这样收到的欢迎，到底是真心实意的爱，还是想要占你便宜的人呢？
我不认为女性就应该展现出高的相处成本，让双方相处更舒服，降低相处成本一定是有用的。但这和得到爱，是两件事。
放弃真正的讨价还价，转向“表面的拉扯，内在的媚”，真的能得到爱么？
我不确定这是第二性地位下降导致的，抑或者经济下行大家观念回归保守导致。
总之，现在的风气，有点诡异，我不敢说一定不好，但风向不太对头。
以上是个人的一点思考和观察，零零碎碎想的，仅供记录自用，谢绝转载搬运，懒得整理了，写完直接发，能看懂的就看，看不懂的那就是你对，不用跟我抬杠啦。
回头想到什么别的会补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