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炉香》比起葛薇龙,乔琪乔才更需要担心会被玩腻抛弃

文化   2024-09-21 22:56   山西  

很多人问,葛薇龙怎么自救,才能避免被抛弃的结局。

但其实,该自救的是乔琪乔,葛薇龙精着呢。

别说乔琪乔,书本前的很多读者,乃至张爱玲自己,都被葛薇龙骗过了。

不可否认张爱玲是极其优秀的作家,一个重大的体现就是她在描写人物言行的时候拥有非常恐怖的灵感和直觉,很多优秀作家的神来之笔,往往就源自于这种直觉。但“有直觉≠懂人物”,张爱玲在写作上很优秀,但她并不完全懂女人,尤其是葛薇龙这样的女人。

你们知道为什么姨妈和乔琪乔敢那么大大咧咧地算计葛薇龙么?

不是因为葛薇龙虚荣拜金,也不是因为葛薇龙真爱乔琪乔,而是因为葛薇龙拥有【伪独立女性】迄今为止依旧逃不开的人性弱点:既想要钱,还想要人,又想要脸。套句姨妈的话,就是脸嫩、心软、脾气大,再通俗一点翻译,就是因为清高的外表和内心的欲望不匹配,导致情绪掌控力差,藏不住自己内心的欲求,到头来只能被人揪住小辫子,看似体面实则各种被拿捏。

想毁掉这样的女人,方法永远非常简单:第一步,破坏她的面子;第二步,给她的恶性套上合理性。姨妈和乔琪乔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先是通过夸大渲染葛薇龙暴打丫鬟的事儿吓唬她,再用为爱卖身的名头诱惑她,这样一来,葛薇龙不管怎么样,都逃不了她的手掌心。最终结局也大概率会变成张爱玲借姨妈之口那样——七八年后随便找个理由离婚。

看到这肯定有人说,打丫头是葛薇龙自己作的,怎么能算姑妈的阴谋?其实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姨妈这种长时间和男人女人,尤其是情欲打交道老江湖,太知道男男女女那些动不动就爆炸的脾气了。丫头说到底是自家的,或许封锁消息不容易但也不是做不到。本身姑妈家就不少留言,她也可以把这件事大而化之,可姑妈不仅没有还和葛薇龙大肆夸大。她真疼爱这个侄女的话,有的是方法解决这件事,可姑妈没有,反而推波助澜,这不叫阴谋什么叫阴谋?

上面这部分不可否认张爱玲写得非常精彩,以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波涛的方式,向众人呈现了男女之间的恶,和女人的阴暗面脆弱面。

可张爱玲并没有看到的,或者说她看到了也不是很愿意承认的,就是哪怕是葛薇龙这样的女人,也是有坚韧、聪慧的一面的。



故事的结尾就是很典型的表现:

后面又拥来一大帮水兵,都喝醉了,四面八方地乱掷花炮,瞥见了薇龙,不约而同地把她做了目的物,那花炮像流星赶月似的飞过来。薇龙吓得撒腿便跑,乔琪认准了他们的汽车,把她一拉拉到车前,推了进去,两人开了车,就离开了湾仔。乔琪笑道:“那些醉泥鳅,把你当做什么人了?”薇龙道:“本来吗,我跟她们有什么分别?” 乔琪一只手管住轮盘,一只手掩住她的嘴道:“你再胡说——”薇龙笑着告饶道:“好了好了!我承认我说错了话。怎么没有分别呢?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车过了湾仔,花炮啪啦啪啦炸裂的爆响渐渐低下去了,街头的红绿灯,一个赶一个,在车前的玻璃里一溜就黯然灭去。汽车驶入一带黑沉沉的街衢。 乔琪没有朝她看,就看也看不见,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他把自由的那只手摸出香烟夹子和打火机来,烟卷儿衔在嘴里,点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

不少人喜欢通过这里的结局,要么认为葛薇龙一定得不到乔琪乔的爱,要么坚称葛薇龙最后只能沦为妓女然后被抛弃。

但我在这里提两个问题,希望大家代入一下思考思考。放弃自己的认知,一定要带入对方的身份:

1.如果你是花花公子乔琪乔,你见惯了人间风月,如今被一个喜欢你的女人绑着结了婚,你图她的钱,指望着七八年后和她离婚。这时候,她流着眼泪和你说“我是自愿为你当妓女的”,你第一反应是愧疚怜惜想着改正,还是瞬间的怜惜后立刻厌烦警惕?

2.如果你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学生葛薇龙。你喜欢上了一个花花公子,你拿出了自己的第一次想要绑住他,结果没用;你贪恋富贵荣华,可你不好意思说出来。你思来想去,唯一的方式只有和乔琪乔结婚,为此你不断地劝自己,你是因为爱他才这么做的,而不是因为钱。为了他,你放弃了女学生的身份;为了他,你放弃了嫁给富二代的机会;为了他,你不断给他送钱,结果这个挨千刀的到这一步还在不停地和你打预防针,摆明了要算计你——这时候你告诉他你自愿,你会不会觉得他很渣,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委屈,会不会希望对方愧疚?

这就是基本、但现实的人性。对于见惯了女人的欲望的乔琪乔而言,葛薇龙这种自我牺牲式的付出并不会真的打动他。因为像他这样的人非常清楚,葛薇龙的付出背后是怎样的价码。对于心高气傲的女学生葛薇龙来说,让自己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愿意为了钱去当妓女,比真的让她当妓女要难得多,她必须拥有一个发泄口去证明自己的出淤泥而不染,乔琪乔就是最好的发泄对象。

这也是常规的故事结局——按照这个走向,葛薇龙被抛弃是必然的。因为洞悉她欲望的乔琪乔,只会更加认真地花她的钱,而在这个阶段积累发泄不安的葛薇龙,势必会和乔琪乔吵更多的架。

许鞍华拍的《第一炉香》的结局,就非常符合大部分人对这本书走向的认知——葛薇龙有些委屈,带着一丝阴阳怪气地说自己自愿,然后直接说出了观众想说的话:“没良心的!”



那么,为什么说葛薇龙身上有女人的韧性和聪明呢?

因为葛薇龙没有当恋爱脑,也没有当怨妇,在大家以为的AB选项中,她果断地选了C。

大家再回去看一下那段结局,不知道重点在哪的,来,我给你们圈一下:

乔琪一只手管住轮盘,一只手掩住她的嘴道:“你再胡说——”薇龙笑着告饶道:“好了好了!我承认我说错了话。怎么没有分别呢?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

还有这段:

乔琪没有朝她看,就看也看不见,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

大家不妨代入一下,如果你是葛薇龙,在那样的场景,你是否笑得出来。以及,如果你想要得到乔琪乔的怜爱,你会怎么哭?小说里说,乔琪乔看不到,但知道她一定哭了,说明葛薇龙既没有告诉他自己很难过,也没有哭出声来。

你们在这里看到了什么?反正我当时一身冷汗。

在这里,我看到了一个女演员的老练。

她没有放纵自己的情绪和乔琪乔发泄自己的不满,也没有用故意明显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可怜。她不仅没哭,反而微笑,她没有哭出声,可所有人都知道她哭了。

这是何等可怕的情绪掌控力,她直接把乔琪乔的反应拿捏得死死。

  • 当面哭,闹脾气?只会让人家觉得你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仅剩的同情心也化为乌有。

  • 一边笑一边哭?这个更扯,让男人一眼就看到自己的不情不愿,只会让他更有压力——明明是你自己也想搞钱,为什么非要整的和都是为了我一样?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葛薇龙真这么做了,乔琪乔会更加毫不客气地拿钱。

反而是坦然、甚至看上去真诚自恰的表达自己的自愿,会真正刺激到乔琪乔这样的人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乔琪乔是何等人物?他见惯了女人的欲望,最不缺的就是对他有欲望的女人。

他缺少的,而且没见过的是什么呢?是一个真正爱自己,愿意为自己付出任何事,愿意让自己保持自我的女人。



葛薇龙的微笑和哭泣,代表着什么呢?代表着,葛薇龙是真的爱自己爱到不行,爱到愿意为他当妓女,哪怕是当妓女,她都是快乐的,自在的,因为可以和他在一起。

但葛薇龙的爱,又是小心翼翼,不愿意打扰乔琪乔,不带有一丝欲望的。她哪怕是哭,都不会哭出声来,因为她不想让心爱的男人有额外的愧疚,他只需要开心地享受自己的好就好。

试问,接收到这样信号的乔琪乔,内心该有多大的震撼?

他也确实表现得手足无措:

他把自由的那只手摸出香烟夹子和打火机来,烟卷儿衔在嘴里,点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

很多人喜欢说,这段说明,乔琪乔只是感动一时,并不会真正变心。

但你们有没有看过另一部电影《风月》?里面有这样的片段——张国荣扮演的男主角,是一个拆白党,俗称小白脸。有一天,他一如既往地在舞会上冲着一个女孩拿出一朵玫瑰,试图和女孩调情。谁曾想女孩拿着玫瑰,轻轻落出了一滴眼泪。原本神色轻佻的张国荣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他离开了那个女孩,恢复了花花公子的容貌,可在多年后,他还是为情而死。

是,乔琪乔只心软了一瞬间。

但这件事的重点不是他只心软了一瞬,而是他真的心软了。




作为一个从小混迹在女人堆,靠吃着女人骨头长大的男人,他会对自己的猎物产生片刻的真诚,说明这座坚不可摧的巨堤,已经被名为葛薇龙的蚂蚁凿出了一个小孔。

急什么呢?葛薇龙还有至少七八年的时间拿下乔琪乔。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本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千万不要小看情绪掌控可以带来的力量。

尤其是在明明可以发泄负面情绪的场合,表现出完全不带一丝怨气的真诚和自洽,这带给当事人的震撼,往往是前所未有的。

历史上就有那么几个人,凭借这点逆天改命,他们中有一个人叫勾践,有一个人叫刘禅。

此处,也是葛薇龙最恐怖,最吓人的地方——相信大家都不相信葛薇龙是纯粹的恋爱脑,那只存在一种可能了,就是葛薇龙的这套示弱,是她装出来的。

那么,又是谁告诉她怎么做的呢?她的姑妈。

梁太太又道:“你别以为一个人长的有几分姿色,会讲两句场面上的话,又会唱两句英文歌,就有人情情愿愿的大把的送钱给你花。我同你是自家人,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这个人呀,脸又嫩,心又软,脾气又大,又没有决断,而且一来就动了真感情,根本不是这一流的人材。” 薇龙微微地吸了一口气道:“你让我慢慢地学呀!”梁太太笑道:“你该学的地方就多了!试试也好。”薇龙果然认真地练习起来,因为她一心向学的缘故,又有梁太太在旁随时地指拨帮衬,居然成绩斐然。

葛薇龙的做法,其实就是欢场女子的经典套路:“示弱”。

表面上,是姑妈对着葛薇龙叹气,读者摇头,连张爱玲,字里行间都带着对葛薇龙命运的叹息。这个女孩子,想要感情想要钱,她没有姑妈的素质,以后日子一定会不好的。

但实际上呢?到底谁是蝉,谁是黄雀?

葛薇龙的笑,背对着乔琪乔的哭,反而说明她是真的有把姑妈的话记在了心里,知道干这一行的女人心不能软,脾气更不能大,即使屈辱异常,第一反应还是做出最让男人心软的举动。

这一定是经历了剥皮拆骨的痛苦,才能从一个单薄的女学生变成老练的女演员。

她甚至根本不像姑妈说的那样“不是那一行的料”,没过多久她就展示出了惊人的老练和情绪掌控力,把乔琪乔这个欢场老手唬的一愣一愣。

要么,说明姑妈看走了眼;要么,只能说葛薇龙下了狠劲去学;要么,就是姑妈和葛薇龙暗中有什么更深的勾连——别忘了,姨妈需要钱,更需要的是“继承人”。如果你是姑妈,你会选择有点小心机的花花公子,还是一个三两句就立马聪明起来,颇具女演员风范、还是自己娘家人的葛薇龙?

七八年后离婚?呵呵。

姨妈稍微提点一两句,葛薇龙立刻展现出了训练有素的一面。

在大多数人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场合,不哭不闹,笑着说出了诛心的话。让人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了。

所以,与其在这各种纠结乔琪乔有没有可能爱上葛薇龙,倒不如担心乔琪乔能不能在七八年内不被葛薇龙玩腻了甩掉呢。


非癯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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