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ck-Tock,嘀嗒嘀嗒……
在Tik Tok横空出世之前,这声清脆的嘀嗒声,只独属于一家公司:英特尔。
可今天,一切全变了。字节跳动的Tik Tok,早已成为一款在全球范围内拥有10亿月活的超级APP,甚至已经不知不觉站到了中美博弈的前线;而英特尔的Tick-Tock,嘀嗒声却早已不再清脆,甚至由于其犹如挤牙膏一般的拖沓研发进度,喜提“牙膏厂”诨名一枚。
中国有句古话: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把当前的英特尔和狂飙突进的英伟达、AMD横向对比,那这句话体现的尤为明显。在如今的AI时代,英特尔早已从当年的半导体行业领军者,滑落了不止一个身位。
最近的一次暴击则来自于8月2号。当天,英特尔交出了一份堪称“灾难”的财报:2024年第二季度,英特尔营收128亿美元,同比下降1%;净亏损16亿美元,而上年同期的净利润为15亿美元。而市场选择用脚投票,英特尔开盘后股价大跌26%,创下自1982年以来的最大跌幅。
与财报一同发布的,还有一份100亿美元的“节流计划”:英特尔将在全球范围内裁员约1.5万名员工,并暂停向股东派发股息。
英特尔,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2000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被授予了三位科学家,其中之一是杰克·基尔比,一个身高2米的“巨人”。
他的“巨人之姿”,远远不止体现在外表上面。1958年,当时还在担任德州仪器工程师的基尔比,成功研制出了世界上第一块集成电路,这为他赢得了42年后的那枚诺贝尔奖章。
如今看来,这项发明的划时代意义,怎么描述都不为过。正如当年诺贝尔奖委员会所评价的那样:他(基尔比)为现代信息技术奠定了基础。
不过,在基尔比发表获奖感言时,他却谦逊地表态:“我想在正确的时间提及另一个正确的人,那就是罗伯特·诺伊斯(于1990年去世)……如果诺伊斯还在,他应该与我一起分享这项荣誉”。
谁是罗伯特·诺伊斯?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1956年,那一年,威廉·肖克利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奖,原因则是他曾和贝尔实验室的同事们共同发明了被后世称为“20世纪最重要的发明”——半导体晶体管。
也大约在同一时期,肖克利在硅谷创办了肖克利半导体实验室,并自己担任主任。在这里,他不遗余力网罗了一大批最优秀的年轻科学家,其中的翘楚,便是后来逃离肖克利的八位科学家,即后来鼎鼎大名的“硅谷八叛逆”。
而这“八叛逆”之首,正是罗伯特·诺伊斯。也正是他,在杰克·基尔比“手搓”出世界上第一块集成电路之后,最早提出了适合工业生产的集成电路理论。由此,二人在后世共享“集成电路之父”的名誉。
在离开肖克利之后,“八叛逆”把仙童半导体作为了自己的下一站,并在这里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就这样,过了十多年,“八叛逆”陆续从仙童离开。其中,在1968年,罗伯特·诺伊斯和“八叛逆”的另一人、后来提出摩尔定律的戈登·摩尔共同创立了英特尔。不久之后,安迪·格鲁夫也正式加入。自此,英特尔创始三巨头正式到位。
成立之初的英特尔,最早选择存储芯片作为公司的核心业务。凭借着领先的设计以及制造工艺,英特尔在存储芯片领域逐渐成为行业龙头。到1974年时,英特尔更是坐拥80%左右的市场份额,一时风头无两。
可不知不觉间,事情已经在悄然之间发生变化。
上世纪70年代,日本政府批准建立了“超大规模集成电路(俗称半导体芯片)”计划,将赶超美国集成电路技术作为核心政策目标。1976年,日本通产省更是组织日立、NEC、富士通、三菱和东芝等五家公司共同成立研究所,募资720亿日元,整合日本最优秀的产学研半导体人才资源,打破企业壁垒,共同提升日本半导体芯片的技术水平。
相比于日本的“举国体制”,英特尔所在的硅谷,则更习惯以市场为导向,效率虽然高,但无奈资金体量小。面对日本人的“给人、给钱、996”,美国半导体企业很快就败下阵来。身处其中的英特尔,自然也来到了生死边缘。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此时的英特尔,该何去何从?
在安迪·格鲁夫写的回忆录《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中,他提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在1985年的某一天,格鲁夫和摩尔正在办公室里商讨公司未来的发展走向。格鲁夫望着窗外远处大美洲主题公园里旋转着的摩天轮,转向去问摩尔,“如果我们下台了,公司再任命一个新CEO,你觉得他会怎么办?”摩尔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会放弃存储器业务。”格鲁夫注视着摩尔说,“那我们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自此,英特尔开始“刀刃向内”,革了自己的命,随后把业务全面转向了电脑微处理器这个门槛更高、但也更加蓝海的业务。
事实证明,这一决定无比正确,就此让英特尔获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
时间来到了90年代,此时,个人电脑开始逐渐普及,互联网浪潮开始势不可挡地汹涌而来。
支撑这轮互联网浪潮最重要的产品是什么?当然是个人电脑。再往下呢?分别是支撑电脑运行的硬件(比如CPU处理器)和软件(比如操作系统)。
此时,2家科技公司也就此逐渐出现在人们面前:掌握操作系统技术的微软,以及掌握CPU技术的英特尔。自此,一个后世知名的“Wintel”联盟,就此建立。
而围绕着“Wintel”联盟,也诞生出了一个IT产业中经典的软件-硬件升级换代关系的概括:安迪-比尔定理。即:Andy gives,,Bill takes away(安迪提供什么,比尔拿走什么)。安迪指的是安迪·格鲁夫,比尔则指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这句话的意思是,硬件提高的性能,很快就会被软件消耗掉。
这是一个外界看来强强联合的组合,可为了维持这份“至强”的体面,英特尔必须保证时刻领先对手。不用说,这是一份超难的答卷,而英特尔给出的解答方案,就是后来广为人知的“Tick-Tock模式”。
Tick-Tock,字面意义上就是时钟的“嘀嗒”声,一个嘀嗒代表着一秒。而在英特尔的发展战略上,每一个嘀嗒代表着2年一次的芯片迭代。具体来讲,每个Tick-Tock中的“Tick”,代表着工艺的提升(晶体管变小),并在此基础上增强原有的微架构;而Tick-Tock中的“Tock”,则是在维持相同工艺的前提下,进行微架构的革新。如此一来,英特尔便能在制程工艺和核心架构两条道路上交替进行,提升产品竞争力。
如今看来,Tick-Tock战略可谓“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它既是英特尔曾经辉煌的凭证和见证,同时也成为后来英特尔的没落埋下伏笔。
什么意思?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半导体芯片行业的业务模式已经分化为了3个方向:
Foundry(制造厂、代工厂)模式:企业只负责芯片的制造、封装、测试等环节,而不负责芯片设计。比如台积电、中芯国际等。
Fabless(无晶圆厂)模式:企业主要负责集成电路的设计、(销售前的)测试和销售,而将晶圆制造、封装、测试等生产环节外包给专业的晶圆代工场来完成。比如苹果、高通、AMD、华为海思等。
IDM(Integrated Device Manufacture,集成器件制造)模式:企业拥有自己的圆晶厂、封装厂和测试厂,自行完成芯片的全生命周期,包括从设计到制造的整个过程。最典型的,就是三星和英特尔。
最早的头部芯片公司,几乎都是IDM模式。可随着芯片制程越来越先进,IDM厂商逐渐发现了一个事实:芯片制造的高昂费用,自己越来越难掏得起了。以前是“两手抓,两手都硬”,可随着制造成本的攀升逐渐超过了营收的增速,两手抓,已经不再现实。
于是,台积电这样的芯片代工厂开始出现,而大量的芯片公司则逐渐开始剥离自己的制造业务,专注于芯片设计。比如目前在全球Foundry行业内排名前五的格罗方德,就是从AMD剥离而来的。这对AMD来说,可谓是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毕竟AMD创始人杰里·桑德斯自己就曾说过:“拥有晶圆厂的才是真男人(Real men have fabs)。
可结果呢,目前全球Top10的芯片半导体企业,始终坚持IDM模式的公司,只剩下了三星和英特尔。嗯,全球唯二的“真男人”芯片企业。
但仔细看来,这二者其实没有什么可比性。三星,全年营收占全韩国全年GDP的10%以上,旗下业务庞杂多元, 更有营收巨大、面向C端的消费电子业务,可以为高资本开支的芯片设计、制造业务输血,同时也方便进行产品验证。华为海思的崛起,本质上也是同样的逻辑。不过,华为还没等把芯片制造环节跑通,就遭到了来自美国的“强行中止”,此为后话。
可英特尔呢?在“Tick-Tock模式”下,英特尔必须在芯片架构设计、芯片制程工艺上齐头并进,才能保证自己的战略顺利执行下去。可现实情况是,先进制程突破越来越难,制造端的资本投入越来越大。原本想要“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结果导致工艺、架构都瘸腿。IDM模式的优势不仅体现不出来,还引发了一系列负向反馈。
与此同时,英特尔的竞争对手们却纷纷都在轻装上阵。英特尔双拳难敌四脚,何况,英特尔的这双拳,都在变得愈发软绵绵。
如此这般,被对手赶超,也毫不意外了。
如果说,英特尔对“Tick-Tock模式”模式的坚守,还能算得上某种难言对错的战略选择。那么,在接下来的移动互联网时代,英特尔可是结结实实的犯下了一个大错。
乔布斯在世时的苹果,向来以创新著称,其每年的产品发布会,更是时不时引得科技爱好者们“颅内高潮”。
2005年也不意外。在当年6月的发布会上,乔布斯请了一个特殊的嘉宾——身穿宇航服的英特尔时任CEO保罗·欧德宁。在发布会上,二人共同宣布,Mac将抛弃IBM的PowerPC,同时转向Intel的X86架构。2006年1月,苹果推出了第一批基于英特尔处理器的Mac。
那可真是一段你侬我侬的甜蜜时光。趁着这股甜蜜劲儿,乔布斯向欧德宁透露了自己下一步的计划:自己正在研发一款划时代的手机,同时询问对方,可否为iPhone提供芯片?经过一番简单的评估之后,欧德宁礼貌拒绝了这一要求。
后来我们知道,这款手机就是iPhone,它几乎引领了整个移动互联网时代。而苹果也自此开始入局芯片设计领域,并成为当今全球最为重要的芯片玩家之一。
反观英特尔,自打犯下了“拒绝为苹果供应芯片”这一公司历史上最大的错误之后,便开始如耄耋老人一般积重难返,逐步被那些曾经瞧不上、看不起的对手们赶超,比如AMD,比如英伟达。
多年之后,有人采访欧德宁,对于当年的决定,他自己也不无惋惜。但平心而论,这一切都是事后的观察和总结。每个置身历史之中的当事人,并无一个全知全能的“历史巨镜”。如果我们代入到当年欧德宁的视角,谁又能保证做的能比他更好呢?毕竟,作为当时全球芯片行业的执牛耳者,英特尔完全没必要冒风险去涉猎一个前景晦暗不明的新兴行业。
如果说,这件事能告诉我们一个什么教训,那或许正是安迪·格鲁夫的那句: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当一个以技术为本的企业不再对技术创新偏执,反而处处充满了风险考量,那么,它的衰退或许就此命中注定。
2021年2月,英特尔任命了公司历史上的第八任CEO——从外部空降而来的帕特·基辛格。可事实上,基辛格并非是英特尔的陌生人,而是英特尔的“老人”。早在2001年,他就曾被任命为英特尔的第一任CTO,那一年,他刚满26岁。在CTO任上,基辛格推动了USB和Wi-Fi等关键行业技术的开发,并在酷睿和至强产品系列中扮演了关键角色。
此次回归,工程师出身的基辛格高举“技术大旗”,不仅力图要在芯片设计上保持领先地位,还想要重启芯片代工业务,修正已经紊乱的“Tick-Tock模式”。
毋庸置疑,无论内部还是外部,都对基辛格有着极高的期待,希望他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他会成功吗?不知道,起码基辛格上任3年以来,英特尔的财务数据可算不上乐观,而竞争对手们也依然在大踏步地前进。
可是,如果我们承认,任何改革都伴随着阵痛,那么,英特尔当下的停滞,是否就是一种阵痛?
200多年前,德国哲学家黑格尔曾写下一句话:密涅瓦的猫头鹰,只在黄昏时分起飞。因为只有到那时,猫头鹰才可以看见整个白天所发生的一切,才可以追寻其他鸟儿在白天自由翱翔的足迹。
如果当下黄昏未至,谁又能轻易断言英特尔的未来?
可要真到黄昏已至,密涅瓦的猫头鹰,又能否再次见证英特尔的起飞?
无人知晓。唯有静静地,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