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爱东丨搞好“学术门派”指南

学术   2024-11-25 17:30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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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概要:文章讨论了学术界中的门派现象,指出学术门派的构建多于学派,强调师承关系和学术资源在门派形成中的重要性。描述了师门微信群的特征,如师母主导、红包游戏、对导师成果的吹捧等,以及这些行为对学术门派的维系作用。同时,文章也提到了学术门派的局限性,如导师退休后门派的名存实亡。
作者简介:施爱东,1968年生,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民俗学会秘书长。主要研究方向为故事学、谣言学、科学哲学。
来源:本文转自“社科学术社”,摘选自新书《蛋先生的学术生存》,原章节标题“门派:丁春秋的弟子群”。




















门派:丁春秋的弟子群

文丨施爱东

来源丨《蛋先生的学术生存》


任何一个学科都是学派少、门派多。当学术的真理性、客观性、崇高性被悬置之后,学术研究作为一种社会活动的行业特征变得日益显著,学术行业尤其是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经营性”特征也越来越明显。学者要在这个学术江湖上混出名堂,一般会在上中两层做好“合纵连横”,再在中下两层搞好“门派建设”。
学术行业的师承关系大致可以归纳为四种:

(一)直系师承关系。主要是导师及其名下的博士、硕士之间的关系。如果是著名学术机构的导师,可能每年还会接收一些访问学者,年轻的访问学者一般也被视作门生弟子。

(二)学制师承关系。一般来说,同校同学科的所有教师与所有研究生都是制度性的师生关系。关系确认的前提主要在于教师一方,一位名气足够大、学术资源足够多的教师,可以做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自动吸附同学科的所有非直系学生。在钟敬文时代,所有在北京师范大学毕业或进修过的民俗学者,无论由谁具体指导,他们对外一定是自称“钟敬文的学生”。这点在日本也一样,在福田亚细男退休之前,大凡神奈川大学的民俗学毕业生,多数都会对外声称自己是“福田的学生”。

(三)拟制师承关系。主要指通过社会性仪式确认的师承关系,类似于古代座师与门生的关系。比如某研究所所长与该所青年学者的关系、著名学者与著录弟子的关系。拟制师承关系的关键不在于传道授业与解惑,而在于对一种亲密关系的确认。

(四)同业师承关系。这是依据学者在行业中的地位、身份和辈分来确认的一种广义的师生关系。某学者创立了一套方便操作、可持续发展的研究范式,吸引了部分同业者的追随模仿,他们自愿尊称该学者为老师,甘为后学、愿承学脉。
学术门派中,最重要的支撑力量是直系门生。在校博士生因为没有自主选择的自由,他的博士论文方向和选题必须尊重导师的意向,或者作为导师在研项目的一部分,导师的要求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学术指令。在民俗学界,“甚至我还从不同渠道听说,有个别知名学者居然要求自己的学生,除了钟敬文先生的著作和自己的著作,其他国内同行的著作都不用读、不许引”。这种闭关自守的师门学术团队只能是门派,不能被视作学派。没有学术选择自由的在校博士生也不能被视作学派成员。

事实上,这种强势捆绑的学术团队是最不牢靠的,学生一旦毕业,可能远离学界,也可能“叛出师门”。在中国民俗学界,就有好几位老师的师生关系出现这种情况:学生被导师强迫做课题,按导师意志做些无聊的学术填空,这些学生一旦毕业离校,很多人都会决绝地删除导师的一切联系方式,从此天涯路人。这些导师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桃李满天下,一串学生名字填在表格上也很有成就感,事实上,每一颗桃李都是有毒的。

学术门派即使加上学制门生和拟制门生,依然难以被视作学派。一个掌握了学术资源的学术领袖,自然会有学制门生和拟制门生竞相攀附,这种攀附关系既可能是学术攀附,也可能是资源攀附。

当代中国学界,学术门派的标志性特征是“师门微信群”。大部分师门微信群都是把导师的姓氏放在第一个字,最常见的群名是四个字的“×门××”或者三个字的“×家×”。这样的微信群往往把联络感情放在第一位,社会评论放在第二位,几乎没有学术交流。多数师门微信群都有如下特征:
(一)师母当家,活跃气氛,有时传达老师想说而不便说的话;
(二)红包游戏,弟子门生之间实现“礼物的流动”;
(三)及时发布导师的最新成果,及时学习,轮番点赞、献花;
(四)对导师参与的学术活动给予高度评价;
(五)过年过节尤其是教师节和导师生日,一定要给导师献花,祝导师节日快乐,永远幸福;
(六)夸导师帅,帅不帅都很帅;
(七)弟子门生互相交流工作业绩,彼此互相点赞鼓励;
(八)活跃气氛的社会评论及插科打诨,轮番表演爱心、同情心、正义感、责任心;
(九)每次最早跳出来为导师点赞和唱颂歌的,永远是那几个最有上进心,跟导师走得最近,而不是学术成就最高的弟子;
(十)越是早年的弟子,点赞越矜持,越是晚近的弟子,点赞越积极。
许多师门微信群都可以达到上百人的规模,传说某位巴蜀名师的师门群甚至多达四五百人,这是一个庞大的学术团体。在这种大家庭式的师门圈子里,肉麻的吹捧听得多了,导师飘飘然会觉得自己的确风采峭整、学问精深,大有独树一帜创立学派的必要,一俟时机成熟,就会在某次由本校主办的学术研讨会(有时是在行业年会)上打出“××学派”的旗帜。多数情况下,“××”是一个地域名称,比如“三晋”“鄂西”“齐鲁”之类。因为他们既没有标志性的理论,也没有独特的方法,只有学科带头人和所在的地域/  学术机构是独特的。如果导师的学术成就和学术影响足够大,有足够多的话题资源,弟子们就会创建一个微信公众号,或者不定期出版师门论文集,发布与该“学派”相关的论文和学术报道,以光大师门,强化身份认同。

不过,这样的“学派”旗帜一般只能坚持十几年,大部分旗帜刚举起来就意味着将要倒下。我们可以算一下,要打出一面学派旗帜,基础要足够深、声势要足够大、学生数量要足够多,一般来说,导师差不多得年过半百才能经营出这样一种局面,事实上这时候已经临近退休了。而导师一旦退休,失去了学术权力或江湖地位的加持,弟子们除了在微信群里唱唱颂歌,剩下的也就是教师节到导师家里送束鲜花,导师生日时聚聚餐、唱唱歌,平时都在各自的学术生涯中各归各位,上课、开会、填表、写论文、做项目,折腾自己那摊子事,所谓学派也就名存实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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