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岁的老人,困在租不到房的日子里

文摘   2025-02-01 09:34   加拿大  

站在上海内环一套“老破大”的房子里,刘言感到自己的努力几乎白费了。天花板和墙壁发霉,家具破旧,地板覆着陈年污垢,散发着黏腻的湿气。这已经是中介带她看的第八套房子,刘言忍不住质问自己:“老年人,就该住这样的地方吗?”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窗外的高楼,仍然试图说服自己:或许,这一切还不是最差的结局。

刘言是一位35岁的独生女,她的母亲65岁,外婆已经100岁。为了让这对母女能有体面的生活,她决定在自己家附近租一套合适的房子。然而,高达一万五千元的月租预算,却换不来最基本的尊重。她一开始甚至不敢告诉中介外婆的真实年龄,仅仅透露“八九十岁”,对方的热情就瞬间冷却。三天之内,刘言联系了二十个中介,但八成的人直接拒绝沟通,只有两位愿意带她看房。即便这样,她见到的房子却糟糕到难以置信。

刘言的遭遇绝非孤例。在上海,李亭希望为61岁的母亲租一间安静的房子。她想象中,自己的母亲应该是房东的“理想租客”:退休前是企业高管,文化程度高,退休金丰厚,身体硬朗。但当她在业主群发出求租信息,刚提及母亲的年龄,就被几位房东婉拒。短短几次试探,让这位“高知”老人深感屈辱,不再愿意尝试。无奈之下,李亭只能租房自己搬出去,把自家的房子腾给母亲住。

而在北京,孙希每天工作之余都在平台刷房源,为的是找到一套适合母亲长期治疗的房子。她的母亲63岁,罹患罕见病,无法在老家治疗。她的要求并不高:有电梯或无障碍坡道,地面平整,供暖充足。但即便这样的房子少之又少,房东听说租客是两位老人后,纷纷退缩。一名房东甚至提出要见老人的“真实状态”,让孙希的母亲亲自签合同,以证明他们不会成为麻烦。

每一个故事背后,是无数相似的挣扎。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14.2%的老年人独居,约19.8%的城市独居老人依赖租住或借住解决住房问题。一线城市中,流动老年人的数量正以惊人的速度增长,北京市流动老人占比从2010年的8%攀升到2015年的28%。这一切,都为租房市场增添了不小的压力。然而,真实的情况却是,这些老年人的租房需求往往被漠视、甚至排斥。房东对老人的担忧从未停止:他们害怕老人摔倒、突发疾病,甚至无法承担突如其来的事故责任。

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在这个以房东为绝对主导的市场里,老年人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打破“被特殊对待”的命运。

可问题是,租房市场的规则和社会对老年人的期待为何会产生如此巨大的矛盾?

北京东三环的一家大型中介门店,摆在显眼位置的宣传板上写着“全龄服务,安心托付”。但当记者询问是否能为60岁以上的老人找到合适的房源时,负责人坦率地摇了摇头:“老年人自己租房?很难。”中介的态度虽然直接,却映照出市场的普遍现实。超过60岁,一个看似无害的数字,成了房东决策中的分水岭。超过70岁,几乎被房东视作一块“请勿触碰”的危险区。

更令人意外的是,那些愿意考虑老年租客的房东,往往会在合同中添加密密麻麻的附加条款:房屋内发生的任何事故与房东无关;租客如出现身体不适需自行承担;即便是漏水漏电这样的设施问题,也往往被隐性归咎于租客疏忽。尽管这些条款在法律上几乎没有效力,却成为房东用以规避风险的心理安慰。说到底,老年人租房,从一开始就像是一场需要不断“免责”的博弈。

这里的核心问题并非情感,而是经济算计。从房东的角度看,房子不仅是收入工具,更是资产储备。每一次租赁行为都是风险与收益的权衡。而老人,这个本应最无害的群体,却成为风险最大的象征。

租房市场中的风险逻辑很简单,所有“意外”都被折算为成本。老人摔倒了,谁承担医疗责任?老人去世了,是否要清理房间遗留物?甚至有房东表示,单单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举报”这种无形的麻烦,就让他们不愿意接受高龄租客。换句话说,房东不是怕“老人”,而是怕“老人可能带来的变量”。

但反过来想,这种排斥背后的本质是什么?房东拒绝的不只是老人的身体状况,而是他们的不可控性。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仿佛成了生活秩序中潜在的“黑天鹅事件”。就像是一杯看似清澈的水,但里面可能藏着肉眼看不见的细菌。这种恐惧,在没有足够保障机制的情况下,愈发被放大。

中介也好不到哪儿去。中介的角色,更像是一个只会被动执行的传话筒。他们一方面得讨好房东,承诺低风险;另一方面又要尽力满足租客的需求,这种角色的“两面性”决定了他们不会过多为老年租客争取资源。数据显示,2023年超过三分之二的中介明确表示,老人需要年轻人代签合同,原因是公司房源明确不允许老人直接签约。

如果说房东对老人租房的回避是一种经济决策,中介的冷漠,则是市场机制下的无能为力。在当前租房体系中,所有的风险都被极度压缩到个体身上。房东承担法律风险,中介平衡市场供需,而老年租客,则被默认成为可以舍弃的“边缘客户”。

这种现象,犹如一场没有底牌的扑克游戏。老人拿着再高的预算,再优秀的背景,终究因为年龄被默默扣分。这种“年龄隐形成本”,不仅影响到老人的生活尊严,更是对市场资源的无形浪费。毕竟,所有空置的房子,都是潜在的收入,而不是摆设。

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老人是否适合租房,而在于社会对于“老人价值”的低估。那些被拒绝的老人租客,本质上是一笔未被挖掘的财富。市场越是将他们视作麻烦,越是在本质上拒绝进步。一个健康、完善的市场体系,不应该害怕老人的存在,而是懂得如何把“风险”转化为“需求”。

2021年,中国14.2%的老年人独居。城镇中,近五分之一的独居老人依赖租房或借住过日子。流动老年人的数量正以惊人的速度增长,北京作为典型,一组数据让人不容忽视:2010年,流动老年人在全市老年人口中的占比仅为8%;到了2015年,这一比例飙升至28%,五年时间翻了三倍还多。而2023年广州市统计显示,当地60岁及以上的流动人口达56.45万人,较上一年增长了16.84%。

一个不可忽视的现实是,老龄化进程的加速并没有改善这些老年人的居住处境。相反,数据显示,近六成老年人的住宅建成于2000年以前,房龄超过20年。老旧住宅中普遍缺乏电梯、坡道等适老化设施,迫使大量老年人不得不离开原有的住所,寻找更便利的生活环境。

这种现象像极了一座双向封闭的桥梁。一端是需求激增的老年人,另一端是资源充足的城市市场,然而,两端之间缺少一座真正畅通的桥梁。住房市场对老年人的排斥,进一步加剧了这种困境。对流动老人而言,租房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被迫的刚需。

对于很多房东来说,出租房子是一种稳妥的资产增值方式,但当面对老年租客时,他们的态度却变得犹豫。这并非出于恶意,而是社会经济结构内的风险放大效应。就像你不会在水泥地上种花,因为担心花无法生根。老年人的特殊需求和潜在风险,对房东而言,便是这片“水泥地”的象征。

然而,这种“风险”真的不可消解吗?世界上老龄化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日本,早在2001年就出台了专门针对老年人租房的政策,将市场上常见的租赁住房细分为“优良租赁住房”“便捷入住租赁住房”和“专用租赁住房”。到2023年,日本全国已有28.5万户专为老年人设计的住宅,租金相对普通公寓只高出1.4倍左右。而新加坡则通过“长者优先配屋计划”,将40%的二房式组屋分配给老年人,同时鼓励子女申请靠近父母的住房,形成天然的照料网络。

相比之下,中国的公租房政策显得杯水车薪。北京自2017年起,尝试将60岁及以上的老人纳入优先分配范围,平均缩短了1年轮候时间,但仍然无法覆盖所有符合条件的人群。像广州市那样优先分配低层公租房给孤老群体的政策,只面向本市户籍老人,而对流动人口则几乎没有任何保障机制。

问题的症结在于,国内住房市场过于依赖个人决策,缺乏系统性调节。房东、租客和中介之间的关系,犹如一场没有统一规则的交易赛局,每个人都想规避风险,却让整体市场陷入内卷。

老年人不是市场的负担,而是需求的放大器。需求本身就是市场的生命力。缺少对老年租房市场的政策引导,不仅损害老年人的权益,还让整个住房生态失去了平衡的机会。

当房东因为害怕风险而空置房屋,当老人因为租房难题被迫依赖子女,当住房市场的资源错配愈演愈烈,问题的解决只能从系统层面入手。商业的本质在于供需关系的高效匹配,而老年租房问题,则是一面放大社会失衡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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