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索里么||​孟达天池笔记

文化   2024-10-15 07:00   青海  
【循化青年文学】
【作者:马索里么


孟达天池笔记



人与一座山的缘分,似乎早已注定,就该在那个时间里相遇,早也不行,晚也不行。

去年十月初,恰逢国庆假期,姐夫和他朋友要去孟达天池航拍,我就随他们一起爬山。

开车一路向东,沿路的风景忙不迭地冲进我的心胸。风做了刀子,一年年刻在山体,历经千万年后,终于雕成了我眼中的丹霞地貌,我只能赞叹一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物主对循化真是偏爱得厉害,让风雨雕刻成了如此精准、繁复、壮丽的山体,又给它一江碧如翡翠的黄河。那是怎样的一脉山崖,破碎,而又内显齐整,刀刻斧凿的痕迹,血淋淋地向天空敞开胸怀,熊熊燃烧的山体,与深邃的天空之静相比,凝留在时光深处。这一条黄河啊,可以说壮阔,绵长,宁静,两边有险峻的丹山作衬托,水与火的相遇,怎会不诞生瑰丽的风景呢?造物主让黄河在此地凝成一块流动的碧玉,又何况那么长,那么静,那么一往无前。我贪婪地看着两边的景色,那是让我内心震颤的景,语言在此刻,变得无比的苍白。

山沿着河,还是河带着山呢?千万年来,这条黄河换过模样,改过性子,但它始终没变的是对这方土地的恩养。自从大禹“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入于海”,黄河便奔腾向东,在这积石峡里咆哮着,怒吼着,翻滚着,将自身最强劲的力量展示给两岸的山体,山体被侵蚀,被消融,被征服。我的脚下是千万年前的古河道,随着时光改变了多少呢?我的双脚不用着地就能行走千里,而我的先祖们赶着马队,驮着生计,在这条路上行走了无数趟,突然发现,现代工具竟然让我们失去了和先祖们接触的机会,他们踏过这方土地,滴下过汗水,向天呐喊,对着水漫一曲悲怆的花儿,哎呦……那声音穿过峡谷,触碰到山壁,又被荡了回来,韵律一点不差地回到耳洞里,撞击那寂寞了许久的耳膜。

不敢望上看了,岁月这把刀太狠了,刀刀那么深地刻下,任山如何悲痛都无济于事,只是给东流的黄河增添了几股热血变凉般的悲壮。这条峡谷的道路,被撒拉族先祖们蹚出来了,头上是瓦蓝的天空,火焰般的群山,燃烧在眼睛所及之处,脚下是滚滚的黄河,飞溅的浪花是勇士的追逐,双脚一下子分出了男人和懦夫。时至今日,我愧对祖先的英勇和血气,望上看和往下看,腿肚子就不自觉抖动起来,头晕目眩之间,我看见祖先们大笑着离开。

俱往矣,这一切都变了。黄河不再浑浊,不再奔腾,泥沙俱下成为老人们的回忆。曾经奔腾的河水,已经偃罢浪头,静水深流。我们看到的丹山碧水,逐渐让循化变成青藏高原的江南。

转过数道弯,经过几个村,我们停在孟达天池脚下。

两边山的颜色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是寸草不生,低矮灌木绿意盎然。孟达天池山脚下,迎面是一座飞檐斗拱的门楼,气势似欲飞的苍鹰展翅,与两边的山相互呼应,山巅的一抹绿镶进土耳其蓝般的天空,蓝的深邃,绿的密实,蓝与绿将自己最热忱的激情,丝毫不保留地献了出来。

在停车的小广场旁边,一条小溪流从山间淌出,清澈见底地流向西边的山涧。柳树摇曳,风声轻柔,水意绵绵,还未登上山,却先将山的气息闻得满心腔欢欣。我还在看水,姐夫已经把票买了过来,我们三人验票进门,因离登山处有一段路程,景区安排了半个小时左右一辆班车,把游客送到公路尽处。车上人少,除了我们三人,还有一对情侣,无人说话,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路都是水泥硬化路,两旁是连绵丛生的灌木,也有人工种植的乔木。汽车一路仰攀而上,随着海拔升高的不仅是两旁的植物,还有我们欲登天池的期待。

这一路走了十几分钟,车停在树木葱郁的路尽头,上山的路有两条,一条是骡马路,骑着骡子或者马,像个古代的侠客呼啸山间,或像个文人雅士游山玩水。另一条是木栈道,目之所及,隐入绿色,不复再见。我们选择的是走木栈道,山间的风轻轻吹过,树叶不再是沙沙响,而是一种厚重的,密实的,充满线条的响,走在这样的声音里,我觉得比骑马上山更有趣味。

木栈道曲曲折折,令行人的登山情绪也渐入佳境。正值秋分过后,树叶飘落在栈道上,还未干枯,脚踩上去,声音也无,眼中平添了几分野趣。没有一段栈道不会转弯,从一山绿转向另一山绿,从一眼绿转向另一眼绿,但毕竟快寒露了,绿色也失去了那股子蓬勃劲,渐渐地稀疏开来。拾阶而上,两边的树木各异,我是个对万千植物并不敏感的人,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更识不得它们的前世今生。好在我还喜欢植物,也愿意去认识一番,孟达天池给了我这个机会。

我通过手机识别,识别出了一些我感兴趣的植物,例如黄蔷薇、铁线莲、流苏树、心叶山楂、三叶海棠、枞木、红榆等等,走一路识别一路,发现同一科植物就能有很多名称,自然的知识的确藏在满山漫野,等待有心人去发掘。随着海拔的升高,植物的种类开始有所不同,山上的气温较之川地里低,植物渐渐呈现颓势,秋景却与众不同,越往上走,这种感受愈发的浓烈。

认识植物,算是一门大学问,而一座山便是一本书,充当着教科书的角色。在乔木和灌木的包围之下,野草和野花很容易被忽略,人们习惯了仰望天空,就算是俯视大地,视界也被花花绿绿的植物吸引过去,怎么还会腾出多余的目光去看野草野花呢?对于大自然来说,万物都是平等的,不论是云杉也好,蔷薇也罢,还是名不见经传的野草,它们都是自然的一部分,而且还是不可或缺的。我们的眼光总是看向高山长川,要么就是高树奇花,却遗忘了那些同样为我们制造氧气的小植物,今天在孟达山上,这些不起眼的小植物,给我上了一堂关于生命的教育课。

孟达山,自山脚而至山顶,植物种类明显不同,低谷处多杨、栎、华山松、油松林等;渐至山腰,青海云杉、桦树等针阔混交林杂处;山顶可识得的是紫果云杉、巴山冷杉等。灌木藏在乔木之下,四时晦明变化,默然不同,季节流转之间,自生自灭。乔木不同,它们迎着阳光,用所有身子饥渴地吸收阳光,冬夏秋冬,不断地变换被装,调节出色彩各异的景。走在栈道上,每一步都有回响,那是每一片落叶的声音,也是树木久久隐藏的寂寞,这座山在等人,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在等人,亦或是在等结对走过的动物也罢,寂静了许久的山间,总是需要一丝儿声音的。我来了,我们来了,能听出满山的喜悦,喜悦从一棵云杉传给另一棵云杉,从一棵桦树传给另一棵桦树,情到深处,自然而然地落下几片树叶,惊动栖息在枝间的鸟雀,扑棱翅膀飞走,鸟未飞远,叶已飘零。

走在栈道上,比走在平地上轻松,脚下的感觉颇为新奇。一级一级登上去,双腿快要酸楚,它一下子拐过去,可以走一段平路,将息一下双腿,“咯吱咯吱”的响声,身体似悬空,忍不住多走几步,一座风雨亭便矗立在眼前。“有亭翼然”,亭下无水,石崖上倒泻下一股水,哗哗溅在石上,碰撞成无数水滴,琼珠乍碎却又圆。驻足,凝望,阳光斜漏,照在水分饱满的落叶上,绿里透黄。水声潺潺,顺山势而下,间或伴一两粒鸟鸣,给林间添了许多幽静。石头影响着水的流向,改变着水的形象,只有石头,让山有了山的样子。

停停歇歇,曲曲折折,眼中的景不断地转换,心灵中早已清空了烦躁,把更多的空间留给青山绿水。栈道旁横逸出许多虬曲的大树,树皮上一块块绿苔,犹如青苔盛开成斑斑花朵,几人合抱的树身,给行人诉说着岁月的斑驳。望着眼前的树身,轻轻摩挲,指尖触碰的那一刻,彻骨的清寒传遍肺腑,当手掌搭在古树的时候,清冷逐渐变成温润,闭眼感受古树的脉动,亘古的风,经年的雨,鸟语花香,次第涌进心头。古树有多古,我看不出时岁,也读不出年轮,它就那样横斜在眼前,不言亦不语,唯独不拒绝云舒云卷,风起风落。

山顶已在眼前,树木葱茏,冷杉和云杉棵棵挺拔,像一群守在山顶的将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站在山顶,两边的风景迥然不同,孟达天池之景,胜在野趣。平地里的树木之景,虽然整齐有序,但不免有造作之嫌,而孟达天池的树木却不一样,桦树、松柏、榉树、枫树各自随意地生长着,按时月随心地枯荣着,不在意先后,只便该绿就绿,该红就红。此山间树木,谁也不打扰谁,各自按照季风的呼唤,一刻不无误地活着,把生命的长度和宽度尽可能地交给时间。安静地生,安静地长,安静地开花,安静地落叶。

站在山顶望着东面,从满坡的树梢就可以看出,秋天已经入驻孟达天池了。造物主很偏爱这里,一面倾心地勾勒,描绘,一面又沉醉于自己的杰作,一不小心碰翻精心调配的颜料,回头一望,一幅惊艳的山水图灿然而显。作画的颜料泼染成秋色,涤笔的水脱落成一池碧水,看着这山这水,造物主忍不住多画几笔,一条白练似的瀑布飞流直下,一山川的奇花异春荣秋枯。

逐阶而下,氤氲之气愈浓,此刻太阳渐渐西偏,池西的山坡树影错落,池东的山坡色彩斑斓。下到池边的木平台上,一池翡翠玉般的水面,静若处子,柔若轻纱。在这里,眼睛是不够用的,一眼可看山色,一眼可看天深,微风过处,还可看清水微澜。鸟雀啁啾,穿越林间,更显得山幽静,行行复行行,耳边的风声夹杂着鸟鸣,一路倒也不寂寞。我们要环池了。

我们顺时针环池而行,木栈道依山脚修建,已与周围的山石相得益彰,融合得相当好了。这一路是山石的造化之境,巨石庞大,却也早有青苔爬满,石头花开,千年之间缓慢生成,雨落,风过,叶飘,水浸,日晒,石头钻进土里,树种崩开石头。它们不会老的,只会一日复一日地生长。我来了,或许在我之前,有很多人走过他们身边,也发出过赞叹,但我被它们治愈了,它们就成了我的药。榉树长在石缝间,把自己垂下去,水面做镜,照耀悬空的身姿,面容痛苦否,不在计算之内了,活着吧,这样已经不易了。黄花柳横过枝干,挡在眼前,栈道此时又偏要向上,坡度不小,旁有巨大岩石,窄窄的栈道,脚下又横过树身,望侧一瞧,心魂荡惊。绿色的池水平静如镜,透过稀疏的树间,自己宛若在空中行走,那摄人魂魄的水面,似是我曾经做的一场梦境。

手脚并用,攀爬而过,又是另一番景象。高大的云杉和雪松,像是古代的武士持戟而立,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豪情。栈道向下,白杨树多起来,都是两人合抱的古树,叶子染上黄了,在山风的抚动下,发着沙沙的声音。

转过半圈池子,太阳已然偏西,池西的山坡更加动人了。松柏苍翠,愈发地浓郁,似是掺杂着墨色。桦树早早落了叶,只剩下灰色的枝干直刺天空,树梢也不甘寂寞,参与到周边的颜色里,在群树间特立独行,成为季节的隐士。泛黄的白杨树,层次不一地遗世独立,用半黄半绿点缀其间。冬青栎叶宽皮厚,绿意十足,阳光落在上面,还能看出闪烁之影。巴旦杏与冬青栎相反,叶窄皮薄,在秋风的催促下,早早生了斑点,叶片也破损开来。在这无人打扰的孟达山上,它们肆意地舒展着自己的身姿。

太阳偏西,我们踏上池西的栈道。池西的栈道较之池东平缓,没有大起大落的回环,也没有虬曲的树干横亘路面。池西的栈道旁多灌木,间隙杂夹着些乔木。成熟了的山楂,红红地缀满枝头,看着令人心生富足,偶有鸟雀停在枝头,衔起一枚果子,扑棱翅膀离去,只把背影留给我们。沙枣树的香气已经不再,算是寂寞了,唯有随风轻摇,不打算跟其他树木争奇。褐花苹果叶子渐显残破之相,风中摇摆,也已随性抖落,结的果实满树都是,虽小但也不影响观感,红艳艳的,喜气十足。沙棘是高原的特色树种,黄橙橙的沙棘果,隔老远就能酸牙,口水下意识聚起,忍不住摘下几粒放进嘴里,满口酸爽,是小时候的味道。在这山中,唯一敢吃的也就这沙棘果了。

回程走的木栈道,其中一段是之前没走过的,生活气息有些重,烟火气逐地而生。下山的栈道虽是原路,双腿却不识,腿肚子打抖起来,只能走一段停一段,但停完后感觉腿肚子更无力。走一阵,挨一阵,走走停停终于到山下,接人的班车早不见了踪影。姐夫给司机打过电话,我们就在风雨楼廊下休息,此时尚入暮色,山风吹起,大汗淋漓瞬间清凉。

夕阳凝暗,晚风渐劲。回头望时,只有林海苍茫,暮色四合,秋岚弥漫。万物的呼吸,穿过我们,也穿过沉寂的孟达山。来接我们的车到了,是个七座的小面包车,司机开车飞快,真是老马识途!在快速行驶的车里,眼睛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脑海里想起上次雨中游孟达的情景。

那次是个雨天,由志远兄相陪,午后雨游孟达天池。两人入孟达山下村落,寻访百年古村、百年古寺。出村后,踏万级木阶,看山中野马扬起。雾笼群峰,鸟鸣山幽,雨丝柔柔。山深林密,曲径通幽,水声潺潺。那段记忆深深嵌入脑海,与这次秋高气爽中游玩迥然不同。

满山只有我俩,便放开情怀,两人纵声高啸,声音回荡在群山之间,不久又弹回耳膜,声音里夹杂着风声和 雨声,发现自己的声音更加孤独了。不知怎的,脑海中跳出《世说新语·栖隐》中的苏门长啸的典故来。今人古人,都跳不出这一山林间的造化啊。

此生对山的热爱,不能再割舍了。出生在山脚下,成长在山脚下,求学也在山脚下,这辈子算是跟山结下不世的缘分。我见过很多样的山,唯独喜欢孟达天池般的苍翠之山,愿在心间搬一座去,四季流连。

红尘烟火漫卷,若有机会,一定来孟达天池看一场秋景。

作者简介:

马索里么,青海化隆人,撒拉族,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现供职于化隆县文联。出版有长篇小说及散文集《西北望》,诗集《出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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