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梅||民间绝技在传承:“清水阿奶”有搅团

文化   2024-10-22 07:00   青海  
【循化青年文学】
【整理:韩玉梅
口述:马海旺


民间绝技在传承:“清水阿奶”有搅团


“丁零零,丁零零……”

“喂,你好,阿奶的店是啦?”

“哎,就是就是。”

“我们有两桌人想要过来吃饭,1点左右,有位置没?”

“有有有,你过来之前,提前半小时来电话啊!”

“呀好呀好!”

这是我们店里的日常。阿奶就是我的母亲,一位地地道道的清水乡撒拉族女人,“清水阿奶”是我们餐馆的名字,注册商标也已经许多年了。在我们心里,一句“阿奶”是对我们店的莫大认可,也是对我母亲莫大的纪念。母亲生前在生产队做大锅饭时就开始和灶台打交道,半生的光阴都坚守在灶台前,仅用一手美食技艺,重现了一代代逝去的人们舌尖上的记忆。

在我眼里,母亲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新中国成立之前,母亲有一个“特别”的身份——地主家的女儿。撒拉乡的地主富不到哪里,比一般人家多一些田产和牲畜、不愁吃穿而已。那时候的撒拉族人,对新媳妇的第一评判标准是茶饭功夫,母亲在饮食方面不仅吃得好,做得更好,为后来成为远近闻名的“清水阿奶”奠定了基础。

土地改革后,母亲嫁给父亲。那时的农村主要以耕田种地为生,一片庄稼地就能撑起一个家。不到20岁的母亲整日忙碌在田地和家之间,生活的重心都围绕着家庭。后来,母亲有了我和两个姐姐。我们的出生,使母亲比以前更加忙碌了,地里那点收成满足不了家庭开支,父亲便开始做一些牛羊生意,生活也算过得去。

可我们这个幸福小家终究未能幸免于不测。在我5岁那年,父亲因病永远离开了我们。因为年岁太小,我对父亲也没有很清晰的记忆。

父亲的离世给母亲带来了沉痛的打击,家里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为了补贴家用,母亲在照料三个孩子、种好自家庄稼外,还找了一份做大锅饭的活计,换一点贴补家用的费用。没想到的是,母亲的好手艺得到了很多人的赞赏,并且越做越出名,来找母亲做饭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么一来,母亲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做饭占用了,顾不上庄稼地和年幼的孩子们。这种情况将就一天两天可以,时间长了就是个事。好心的邻居们看到母亲养活一家人不容易,都帮母亲想办法。大伙儿看到我们家就在路边,交通方便,家里一年四季都有农作物,有蔬菜,只需要置办一些桌椅餐具,就可以给过路人卖茶饭了。

四五十年前,在自己家里开小餐馆,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不仅可以种地干农活,还能照顾家里,里外兼顾,两全其美。就这样,母亲的小饭馆开起来了。从未进过学堂的大姐,成了母亲最得力的助手。

起初母亲只卖杂面凉面,后来多了手工馍馍,再后来增加了一些家常菜,地里种什么、长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卖什么。这种路子,时至今日依然没有改变。

我们家就在黄河边,通常称为“河边人”,源源流淌的黄河水滋润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灌溉着这片土地上的农作物。这里的辣椒、西红柿、花椒、瓠子、菜瓜、茄子以及各种各样的青菜就是我们的原材料。自家地里的菜蔬不够用时,就从街坊邻居那儿买过来。

大姐出嫁后,二姐不再念书,念完初中,我也跟着辍学了,一家人靠小店谋生。这一晃,就过了20多年。

吃过母亲饭菜的顾客都夸赞她做的饭有一股柴火味儿,十里八乡的过路人都在这儿停下来换个口味。我成家后,妻子也开始踏进厨房,把母亲的手艺学过来,我们店里的“家常味道”得以传续下来。随着时光变迁,一切都发生着变化,我们店里的饭菜却始终是“老味道”,顾客们总说:“不管过去多少年,这里的味道都是一模一样,吃起来总是让人意犹未尽。”

清水乡政府驻地离县城很近,城里上班做生意的人们很想到这里换个心情,所以来这里吃饭消遣的人越来越多。有时,到“清水阿奶”吃饭成了一件体面事。随着顾客的不断增多,小小店面已满足不了客人的需求。正当为此犯愁时,临平公路改扩建了,借这个机会,我们在自家地里修了几间店面,刚好位于岔路口。新店面开张之时,我们挂上了“清水阿奶”的牌子。也是从这里,“清水阿奶”的绝活——“搅团”受到了各地食客的青睐。

其实,搅团并不算什么稀奇食物,在清水乡乃至全循化,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深受老人们喜爱。周边的化隆县、积石山县、临夏州等地的人对搅团格外偏爱,一家人到饭馆点上几道农家特色小菜之后,每人还要上一碗搅团。以搅团压轴,这场聚会才算圆满了。

搅团是“清水阿奶”的金字招牌,吃的人越来越多。起初,我们并不愿意将母亲这个手艺教给其他人,直到有一次,餐馆里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让我改变了这个想法。

记得那天,天气晴朗,空气清新,我坐在小店门口享受着这份宁静。这时,迎面走进来一群客人,其中还有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坐在轮椅上,被几个看起来像是他孩子的人推着。我急忙跑过去迎接,把他们安置在较为宁静、远离吵闹声的房间里。他们特意为老人点了搅团,说上次老人吃过之后念叨了许久,家人本想打包给他带回去,可搅团不像其他饭食,趁热吃才好,所以就把老人带过来吃。此情此景,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当时的心情,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缓缓涌上我的心间,莫名的感动。

一道美食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心思的。如今人们食用的都是优质白面,对豆面面食要求更高。我们担心市场上买不到纯正豆面,就把附近农家地里种的豆子收过来,磨成豆面粉,打出来的搅团细腻光滑,色泽明亮,还不粘锅不粘碗。

做搅团光有好豆面还不行,还得有好手艺。打搅团是一件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的事情。需要精准把握水和面的比例,把握软硬稠稀度,还要掌握火候,不能让面结成块。此外,盛搅团也不能马虎,要把软硬刚好的熟面团铺平在碟子中,看起来像纸面那样光滑,如圆碟那样规则。

覆盖在搅团上的臊子则比较简单,只需要把肉切成肉末,和切好的葱放在一起翻炒,加上调味品出锅即可。

无论是炒菜还是炒臊子,我们用的调料很少,都是自家地里种的花椒和辣椒,不会使用任何不健康的调味品。吃完搅团,盘底没有任何调料渣。母亲一直教导我们:“干餐饮的人图的是心安,吃饭的人更是如此。”我们遵照母亲的要求做事,挣的每一块钱都是良心钱。因为食材一直没变过,手艺没变过,所以直到今天,店里饭菜一直都是一个味道,赢得了一波又一波回头客。

为了我们几个孩子,母亲一直没有再嫁,也为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餐饮店,她将一生献给了这份事业。

有一段时间,我不甘心在家门前度过一生,想到外面去闯一闯。母亲没能劝住我,我撇开店里的小生意,外出打工。但残酷的现实又把我打回来了,从此我理解了母亲。一个平凡的女人,撑起了一个家,却从无怨言,她只希望儿女们把这份手艺传承下去。如今我越来越懂得母亲的期望,心甘情愿留在家乡,热爱她的热爱,传承她的手艺。

在“清水阿奶”,除了母亲、姐姐、妻子,还有3个中年阿姨,她们是餐馆的主心骨,缺一不可。有的已经跟了我们9年了,就像一家人。平日里,她们也会把自己家里的辣子、花椒、玉米等拿到店里换点钱,留下店里需要的,我就让她们在路边摆摆小摊,挣点零花钱。我也顺便把来店里吃饭的外地游客介绍到她们那边。相处久了,我们彼此依赖,成了一家人。我始终认为,只有用心对待员工,才能赢得她们的心,她们才会打心底里为你干好工作。我曾经对她们许诺:“只要‘清水阿奶’开一天,你们的工资就不会少。”这个诺言从未打破,哪怕疫情期间顶着巨大压力,我也按时足额给她们发工资。我这么做,不仅是因为每一位劳动者的付出都应该得到同等的回报,更因为从她们身上,我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再后来,我把“清水阿奶”原先的一层扩建成了两层,就是现在的样子。我还想让它有更大的发展,有更远的未来。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满脑子都是规划。我一直期许小院有个大的停车场,解决食客们的停车问题,同时也希望能修建一处带有撒拉族古建筑特色的民宿,将有着深深乡土味的农家菜也带进去,比如线辣子炒肉、酸菜粉条、生炒牛肉、家常土豆片、青稞花卷等。

时代在变,饮食文化也在变。不管是摆盘还是菜品,每一种风味的饮食都有不同的侧重点,吃家常菜则扮演着“换口味”的角色。很多人都评价“清水阿奶”店里有“妈妈的味道”“小时候的味道”,这让我更加想念母亲,想着以“阿妈的味道”来怀念远去的母亲。

如今,我们的农家小院里除了特色搅团和家常小菜,还推出了“杂面凉面”,同样也很受欢迎。点一碗凉面,配上蒜末、辣子和醋,食客们吃得津津有味。深秋和寒冬时候,我们还推出了山羊肉和羊肉汤。羊来自孟达天池附近的村庄,那里的羊喝着天池水,吃着绿草,纯天然育肥,为尝一口山羊肉而来的人也日渐增多。

岁月轮回,又到盛夏,我们的农家小院依旧忙碌。这段日子里,到处都在忙着地震灾后重建,吃饭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冲着“清水阿奶”的手艺来的。

大姐传承了母亲的手艺,连那双手都酷似母亲。闲暇时,她会用心指导我妻子和厨房里的每一个人。看着她,我更加想念母亲。

人到中年,其实活的已经不是日子了,而是被岁月沉淀后的心境,是时光和自我较量后生活的馈赠。一个女人、三个孩子、一家面馆、一个家,过去的过不去的,最终都已过去,“清水阿奶”印上了50年的岁月痕迹。回望过去,我们竟然在面食文化这条道路上摸爬滚打了半生,依靠这份手艺发家致富,娶妻生子,感知百味人生;依托这份手艺照顾街坊邻居,经历坎坷,收获幸福。人们口中的阿奶,是我们的母亲,她像是夏季里疯狂生长的植物,忠诚于这片土地,忠诚阳光,忠诚雨水,一生都围绕着灶台转动。母亲曾说:“我们不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离群索居。”半生已过,我才懂得这句话的含义。原来,她是想让我们传承自己的传奇,弘扬传统民族美食文化。原来,她早就知道,做好“灶台活”,诚信经营是本,干净用材是根,通透明净是要,传统手艺是魂。她用她的一生诠释了什么是“择一事做一生”的处世之道……

我依稀看见,厨房灶台的锅里热水还在沸腾,案板上小葱和肉末混在一起等着下锅,杂面凉面马上要端上桌了,豆面也要马上下锅了,母亲穿梭在各个锅灶之间,依旧那么忙碌。这时,妻子的脚步打断了我的思绪,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短暂的人生中幸福感和成就感不过如此,几十年的人生在我眼前像闪电一样晃了过去……

日落西方,可惜我没空为日落着迷,“清水阿奶”的一天又开始了。

“丁零零,丁零零……”

“喂,你好,阿奶的店是啦?”

“哎,就是就是。”

“晚上有一桌人要过来吃饭, 7点左右,还能订上桌吗?”

“有有有,提前半小时来电话啊!”

“呀好呀好,你们的搅团早些准备好啊!”

……

作者简介:

韩玉梅,撒拉族,青海循化人,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循化县作家协会会员。

标注:节选自循化撒拉族自治县拉面经济成就纪实
《一碗拉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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