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辉||我的追梦之路

文化   2024-10-21 07:00   青海  
【循化青年文学】
【作者:韩  辉】

我的追梦之路


我叫韩辉,20世纪80年代末出生在循化县查汗都斯乡苏志村一个撒拉族家庭,家中排行老五,上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下有两个弟弟。在那个年代,日子过得很紧巴。我们村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家庭,兄弟姐妹多,上学的却不多,初中以上的更少。我的同龄人小学毕业后要么去当筑路人,要么去淘金,要么去采挖冬虫夏草,还有一部分人子承父业上青藏线搞运输,上高中的寥寥无几。我的父母却有点另类,再苦再难,也让我和二哥上完了初中。2007年我初中毕业后,与同龄的男孩子们一样,追随父辈们的脚步,去曲麻莱县的一个工地干活,成为一名筑路人。

在雨雪飘零的三江源腹地,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出门人的心酸、寒冷和苦楚,凭着一身不服输的毅力,勉强熬了5个月,挣了5000多元。

在循化,除了像我这样的筑路人,还有淘金人和拉运人。他们夏天出去打工,冬天在家里窝着,流水似的日常开销,越变越大的人情往来窟窿,往往挣钱赶不上花钱,来年开春又要踏上打工路,年复一年,苦日子没有尽头。一部分家境优渥且勤劳勇敢的撒拉人,早在20世纪90年代,就已把创业、奋斗的目光投向广阔的内地市场。历经无数次失败和挫折,也没能阻止这些人追梦的脚步。在重重磨难和不断摸索下,撒拉人找到了开拉面馆这个新出路。拉面馆的兴起让好多人都开启了跟风模式。村里年轻人纷纷扔下原来的工作,一个跟着一个涌入拉面行业。一家家拉面馆像飘飞的蒲公英,向祖国大地飘散开去,在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大街小巷落下一粒粒种子,开枝散叶,蔚然成风。

2008年元月,我刚结完婚没几天,二哥韩文财说要去内地考察拉面市场,寻一条致富之路。他先去了青岛,然后辗转到济南、烟台等地,寻了两个多月愣是没找到一处合适的店面。后来经同村人穆罕麦哥介绍,打听到潍坊市山东交通职业技术学院门口有家拉面店打算转让,二哥当即赶往潍坊市,实地了解具体情况。他蹲点观察了一个星期,看到学院门口拥挤熙攘的人流、中午排队买饭的情景,闻到了一丝商机,心里早已蠢蠢欲动了。

到5月份,我们揣着父亲从亲戚家东拼西凑借来的8万元,盘下了那家拉面店。也就在那一年,地处西部偏远山区的农民纷纷涌向全国各地城市,兴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拉面潮。只要有几万元本钱和两三个壮劳力,就能开起一家面店。我们正好赶上了这波浪潮,乘着大势,在齐鲁大地“风筝之都”准备大干一场。

自此,我也成了别人眼中的“拉面人”,我的生活和人生与拉面息息相关。

第一次开面馆,我们并不是一帆风顺。首先在交流上,从小说惯了撒拉语的我们,连汉语方言都说不利索,更别说普通话了。地域环境不同,饮食习惯更是南辕北辙。其次,一直生活在大西北,从未经受过炎热的夏天,适应内地酷暑难耐的天气成了最大挑战。

好在我们兄弟各有所长,按照分工,在经营过程中各尽所能,取长补短。二哥韩文财头脑灵敏,自有一套不同于别人的经营管理方法。他在青海雪舟三绒厂上班时曾管理过七八十号人,现在管理一家面馆自然不在话下。老四曾在别人的拉面馆当了好几年面匠,是我们的“顶梁柱”,不管是兑汤、配菜还是进货,他都驾轻就熟。二嫂和妻子凯莉素做饭出众,踏实能干,她俩承包了炒菜、洗菜、捞面等后厨所有活计。而我从头到脚唯一的“优点”是比他们多读了几年书。二哥说我反应灵敏,适合在客厅打杂,就让我负责报饭菜名、端碗、收钱等事宜。

在二哥的精心安排下,面馆正式开业了。

五六月的潍坊,平均气温在30摄氏度以上,加上炒菜的灶台、两个自制的七芯蜂窝煤(煤球)炉子和面锅散发的热气,厨房内温度达到了惊人的40多摄氏度,像是在蒸笼里熏蒸,湿漉漉的衬衣紧贴后背,难受至极,感觉快要窒息了。水龙头里流出来的也是热水。站在门口,偶尔吹过来的风也是暖暖的,没有一丝凉意。

老四艾布系了一件白围裙,从面板下面搬出一袋“五得利”牌面粉,放到面板上,拆封口线。他将一袋面粉全倒在面板一角,中间挖开一个洞,然后用拳头用力敲一下面板。他抓了一撮盐,撒在面粉上,然后舀五瓢水,拌合起来。从和面到揉面,先用手指头,继而用手掌,动作越来越快,浑身的力量通过肩膀传递到手臂,经手臂汇聚于手掌。

艾布挥汗如雨,他用毛巾简单擦拭一下汗水,继续和面。接下来是拉面人称为“碎子”的关键一步。打好碎子后,开始撕面。他先在手掌心抹了点食用油,又在面板上抹一点。撕一次面,打一遍湿灰。反反复复好几次,看拉面差不多成型了,又添加了少许干灰(每个拉面师傅都有自己的和面方法,各不相同)。

到这儿,我才看清拉面是个重体力活,没有强健的体魄和力气,根本干不了。

艾布撕完最后一块面,把面堆到面板上,平摊开来,再往手心和面板上抹上油。他右手按住面团,左手按住右手背,使出浑身力气,一下下按压。反复折叠几次后,眼前的一团面变得光滑细腻。

烦琐的工序都是环环相扣的,和面期间艾布不敢停顿,直到面揉得差不多了,他才拿起一杯冰镇可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半。

饭点到了,客人都上桌了,我却手忙脚乱,不知道干啥。看着涌进来的学生们,经验老到的艾布一点都不慌,在面板上摆好一排排整齐匀称的剂子。我还在恍惚时,艾布拿起一根剂子,放在面板一角,撒了点面粉,来回滚动几下,然后双手抓住剂子两端,往两边抻拉,擀面杖一样粗的面剂子转眼间变成一根长长的面条。他将面条的右手一端对折,放在左手上,右手食指插在面条中间,拉向另一边。反复对折拉扯几次后,拇指般粗的两根面在他手指间不断变细,变成4根、8根、16根、32根……

艾布把拿在左手里的面挂到右手指上,然后把面条掐断,以抛物线的弧度扔进翻滚的面锅中。在翻滚的锅里,漂浮上来的面条像盛开的花朵,漂亮极了。

我以前未曾目睹过做一碗拉面的全过程,这次近距离端详四弟做面的场景,觉得他像个艺术家,无愧于“匠人”这个称号。拉了那么多碗面,不见一根断过,可谓炉火纯青,早已达到了人面合一的境界,非常厉害。

艾布一边给拉面舀汤,一边给我演示放香菜、蒜苗和牛肉片、辣椒油的诀窍。我被他的一举一动深深吸引,内心深处第一次有了学拉面技能的想法。

在潍坊的那段时间,年少轻狂的我们住过最廉价的出租屋,也住过豪华酒店,吃过苦也享过福。我学会了上网,每次一下班,约上几个好友,急匆匆地往网吧跑,将自己的大好青春泡在网吧里。为了一己私欲,丢下身怀六甲的妻子,彻夜不归。白天营业期间,客人一走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也不收拾桌子……

2010年4月,随着学生陆续回到学校,我们的生意也出奇地好起来,平均日营业额都在5000元左右,最高的一天竟然达到6000多元。那一年,我们还清了所有外债。

但生活总是充满着不确定,顺境中潜藏着危机。我被确诊为脑炎,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弟兄们心很齐,把饭馆挣的钱都拿来给我看病。这场大病把我和全家打回了原形,变得一无所有。

经历生死之后,我看透了很多,开始用心学习拉面技术,从一个吃客变成了拉面郎。

学会拉面技能,为我以后走南闯北奠定了基础,也让我重新变得自信起来。

后来的两年里,我们兄弟几人各司其职,凭着苦干实干,走出了困境。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老四、老五相继结婚生子,让父母更加心安。二哥和我用拉面馆挣来的钱,先后都盖起了自己的房子。2013年初秋,二哥以分家为由,从山东撤回老家,开饭馆的重担一下子落到了我的肩上。尽管我使出浑身解数,但未能挽回饭馆颓势,生意大不如前。

2014年夏天,家里让我们兄弟几个分门立户,各自为安。就这样,我结束了在潍坊七年之久的拉面生活,将饭馆留给两个弟弟,独自坐上回家的列车。

细碎的时光,组成一个个寻常烟火的日子。回到家后,我沉浸在孩子们带来的喜悦中。但老婆孩子热炕头远不是生活的全部,还有没完没了的开销,没有稳定收入的生活再次陷入拮据。思量再三,跟妻子商议,我决定去打工挣钱,她留在家里照顾三个孩子。

就在这时,在浙江台州开拉面馆的哈尼哥(妻子的哥哥)说店里急需一名拉面师傅,而我正好也需要一份工作来维持生计。机缘巧合之下,我又一次踏上了拉面之路。

虽然在山东潍坊拉过很多面,但毕竟都是小打小闹,顶多就是拉一两碗面,更何况我不是拉面师傅,最多也就是个预备人员。即使拉不出一碗精致的牛肉面,仍有三位老面匠在撑着,根本不用担心。

到台州后,我登台亮相,真正意义上的拉面从此开始。由于技术没练到家,成为“笑料”。站在案板前,我用不到20分钟时间,用看似熟练的动作和了半袋面,品相各方面看上去都不错。原以为自己能轻松胜任,殊不知,我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城里人早上都赶着上班,早餐都是牛奶、豆浆、油条等快餐类食品,既方便又快捷,很少有人花时间吃牛肉面。到午饭的时候,上班人才腾出一些时间吃正餐,拉面就成为首选。那会儿,客人陆陆续续走进来点餐,我在厨房揉面、甩面、把剂子,手忙脚乱,等抻完二十几个人的面,身上的力气也用尽了。第二轮客人上桌时,不管我怎么用力甩、揉,也拉不出一碗像样的面。无奈之下,只好把之前揉过的面放到一边,拿起没揉过的一团面,凑合着用。

在吃力和紧张中总算度过了中午饭口,案板上堆了好多揉过的面。

下午4点左右,我又和了半袋面,打算把上午揉过的面混在新的面团中,一起用。然而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下午和上午如出一辙,同样出了一些“残次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成一个剂子,做一碗面的工夫,客人都看完一面报纸了。有些顾客实在等不及就走了。我心里过意不去,但又无力改变,都不好意思面对老板了。

天气异常炎热,汗水湿透了衣服,像断了线的珍珠滴落在地上。问题根源在哪里?我百思不得其解,心灰意冷,甚至有点绝望。无奈之下,我把同城的两个老乡请来指点,他们也看不出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到第三天,案板上已经堆了一袋面。

这几天我始终回想在潍坊做拉面的过程,心里想,一样的面、一样的做法,为什么换了个地方,味道就如此悬殊呢?

饭馆的生意依旧火爆,而我因为拉不出像样的面,终于失去了耐心。忙完午饭,我鼓起勇气跟哈尼哥说了我的无奈,让他尽快找个好面匠,别耽误了生意。

哈尼哥听完我的话,一口回绝,说相信我能做好。我再次鼓起勇气,尝试手工和面。

我把半袋面粉弧圆形倒到面板一角,中间放入适量的盐,再缓缓倒水,慢慢用手指向前弹,尽量让水渗入面粉中,充分混合。当看到面粉呈颗粒状时,又添少许水,再左揉右撕,加蓬灰。经过四五遍又撕又揉,面逐渐变得光滑细腻,看上去基本和好了。想起以前的失败,我依旧忐忑不安,没有马上去试面,而是先喝了几口茶,缓解一下紧张情绪。等情绪稳定了才起身,准备下一碗面试试。

哈尼哥始终跟在后面,翘首等待。当我用力甩起面剂子的那一刻,久违的感觉忽然涌上来,心头悬着的石头跟着落了地。没甩几下,剂子就成型了,拉出的面顺滑又均匀。我心里涌起胜利的喜悦,把做好的那碗面递给哈尼哥。他吸溜了一口,笑着将皱着的眉头松开。看到这个表情,就算他不说出口,我也明白,暂时不用回家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拉面技术也变得越来越纯熟、细腻。来店里吃饭的人都赞不绝口。又经过半年的提升,我蜕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拉面师傅。

在哈尼哥的饭馆里一待就是三个春夏秋冬。他舍不得放我走。

岁月的年轮中,年龄长了一圈又一圈,凌乱的足迹,写满了生活的坎坎坷坷。行色匆匆的背影里,看不见生活的美好,兜兜转转,又转回梦想初开的地方。

2019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来到三江源头的曲麻莱县,这次我不是以筑路人的身份踏足三江源,而是以拉面人的身份开了一家面馆。这么多年来混迹社会,我只学会了拉面这一技之长,除了开面馆,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地处三江源腹地的曲麻莱县尚未经受市场经济大潮的洗礼,在生态环境保护背景下,大量牧民迁居县城,我和妻子隐约间闻到了一丝商机,觉得在这里开饭馆大有可为。于是在“中国石油”对面盘下了一个店。

饭店装修有序进行,一切按照梦想的方向前行。不料天有不测风云,装修不到一半时,儿子韩君瑞夜里突发高烧,我和妻子彻夜未眠,天亮后,带儿子去曲麻莱县医院检查,很快又转往西宁的省儿童医院。

经过40多天治疗,儿子才慢慢康复,出院后便回老家休养。在家的日子总是那么匆忙,我陪儿子待了15天,等儿子恢复正常,我们再上曲麻莱。

回到曲麻莱已是冰天雪地。为儿子看病倾尽所有的我们,又从朋友、亲戚那里借来了十多万元,总算把属于自己的饭馆开起来了。

为了还清债务,我和妻子在雪域高原顶风冒雪,熬过了一个寒冷漫长的冬季。临近春节时,还没还清所有债务,疫情却骤然来临,我的面馆一度陷入窘境。

在曲麻莱的这些日子里,我和妻子慢煮人间烟火,细品生活的酸甜苦辣。随着社会经济的逐步回暖,我也赚得盆满钵满,不到一年时间就还清了所有债务。

曲麻莱县城虽然没有大城市的繁华,也没有一抓一大把的生意,但就是在这里,我焦躁不安的心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温饱问题解决了,孩子们都上了学,过着舒服的日子,还有一点积蓄。从此不用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不用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曾经浪荡不羁的少年,如今已是人夫、人父,是家里的精神支柱,一切尽如自己所想,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而最让我有成就感的,是在兄弟几人的努力下,父母亲实现了朝觐夙愿。

凭着一碗拉面,我打造出了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在循化,还有许许多多像我一样的拉面人,在全国各地追寻着自己的梦,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几天几夜都说不完的拉面故事,都有一段砥砺奋进、积极拼搏的拉面史。

一碗碗拉面,不只是饱了肠胃的一碗面,更是改变命运的一碗面、造就梦想的一碗面。

未来的日子里,我将继续用“一碗拉面”续写我的人生,拉面有多长,我的梦想就有多远……


作者简介

韩辉,网名追梦,青海循化人,面馆经营者。

标注:节选自循化撒拉族自治县拉面经济成就纪实
《一碗拉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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