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子||中外名家名诗赏析与解读

文摘   2024-09-16 07:00   青海  
【循化青年文学】
【作者:炽  子】

中外名家名诗赏析与解读


在咸祥小酒馆/荣荣

要喝多少次酒,生面孔才熬成熟客
像酸菜熬过了白肉,韭黄熬过了鸡蛋。
他的强迫症里有老位置与家常菜
几帧摇晃的画面和反复的伤感。
有他不断的纠正、羞惭
他的努力向上和不间断的下坠。
被理论教傻的孩子摔着现实的跟头
看她委屈的下唇吞咽着上唇。
在那里,他再次被几杯酒顶着。
也许还能计算,再有几杯能回到从前。

【赏析与解读】
从高调抒情转入平静叙述,成为引领现今诗歌的趋势性主流。荣荣老师的这首诗,就是这一诗写方向的一个成功范例。它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激烈板荡、暗流涌动。
而对此诗的解读,若只停留在“他和她(许是酒馆老板或服务员)”之间“陌生与熟悉、似熟又非熟”所产生的纠结、伤感的心理层面,那这诗便不值得一提。问题在于,它有令人惊叹的一面:一是对俗世点滴和生活细节的处理上,赋予了浓郁的诗性寓意,诗意暗藏玄机;二是用更贴近现实的平朴、平静的叙述性语言,将情感波澜进行了消解和有效遮蔽;三是诗所投射出来的情感背景波澜壮阔,给我们呈现出了时间、生存、命运、现实等方面的多重思考;四是其语言的能指度,完成得非常娴熟而巧妙,甚至诗意撑破了平静的语言外壳。
诗中首句以设问起始,连续用三个“熬”字,给整诗调弦定调,并将我们引入时间和过程性语言范畴,引出了与生命、生存相关的命题。
确切地说,诗的首节是对精神煎熬与精神展望(体现在“熬过”二字)状态的一种确认。其中,“酸菜与白肉”,“韭黄与鸡蛋”形成相互濡染和对立共存的关系,引伸出时间、生命、生存之间的多重纠缠。“强迫症”,是现实锻压、个人习性和心理自闭等的多重结果,它指向承受之重。
而“小酒店、老位置、家常菜”等,显然承载着受挫后的心理慰藉和依靠,是幽静的避风港和和精神支撑点。“几帧摇晃的画面和反复的伤感”,初看像是醉态,但它属于回忆性语言范畴,指向受挫后的心理沉缅。“努力向上却不间断下坠”,很明显点出了命运状态。“被理论教傻的孩子摔着现实的跟头”,这是现实,也是现实造成的一种固化生存模式,它指向体制暗疾和内心隐痛。“被几杯酒顶着”,其实就是被“那些创伤和隐痛的旧事顶着”。
最后,“还能计算、能回到从前”既是酒醉后仅剩的一丝清醒,也是被围困、囧境和岌岌状态下,精神逃离的最后一丝内蕴之光。
至此,诗意已经非常明朗。可以说,现实的碾压、生存的缺憾、命运的捉弄,不完美的现实轨迹中,不断自惭羞愧又不断纠正的人生航标,以及沉醉和回忆中的平衡寻求,还有不想被现实击倒却又固守和苦苦支撑的生存状态,凡此种种,全在诗里了。然而,这样一个复杂、纠结、激荡、不甘等织合成的精神世界,作者却以寥寥几行来呈现给我们,可谓是“重剑无锋,大音希声,飞鸟无痕”。
(选自《当代诗选》2023年7月29日)

雨 夜/龚学敏

降临人间的雨,迫不得已。原野
已成划烂的蛋糕
到处都是抱着自己哭泣的泪滴
把胃写疼的诗人,用多余的疼撑开
伞,提醒哭累的银杏
被规矩修剪掉的枝丫,死一次
就用尸体把天空烧疼一次
在灯光的雨柱中蠕动的货车,沦为
穿着雨衣的街道上游荡的守夜人
溅起的泥点
是碾压出疼痛的告密者,和雨滴的
哀歌
深夜紧张地捂住地铁口
那么多渴望爱的人,早已被风吹散

【赏析与解读】
龚学敏老师的《雨夜》以雨夜实景和所触发的心理感受为诗写材料,将几个零碎的视觉截面和心理片断拼接在一起,而且对个别词语进行有意拆分和重组,以较为晦涩的断句,给我们传导出一种沉郁、无奈、伤感、忧愤的雨夜感受。
诗的第一节,“降临人间的雨,迫不得已”,以拟人句借物托思,言说出一种现实境遇和无奈心思。“原野,已成划烂的蛋糕”,以物喻物,既写雨水后泥泞难行的原野,又指向破碎的心理内镜。“到处都是抱着自己哭泣的泪滴”,又一拟人句,以雨后凡物滴水的情形,外溢出诗人自身凄沥、悲伤的心理。这一节,因浓烈的主观楔入,让我们不由想起:“诗人的想象,能使他触及的一切变形”(雪莱)的名言。
第二节,“把胃写疼的诗人,用多余的疼撑开/伞,提醒哭累的银杏/被规矩修剪的枝丫,死一次/就用尸体把天空烧疼一次”,诗人的出场是悲催的,而且他还用“多余的疼”(一种由我及物的仁爱或怜悯)把自己撑开,把伞撑开,为“哭累的银杏”挡风遮雨,还提醒它“被规矩修剪的枝丫,死一次/就用尸体把天空烧疼一次”,这是替物不平、替物忧愤的心理,还是让其鸣冤伸雪的抚慰与鼓动?
第三节,“在灯光的雨柱中蠕动的货车......和雨滴的/哀歌”,其中,“蠕动的货车、游荡的守夜人、溅起的泥点、疼痛的告密者、雨滴的哀歌”等几个密集的意象和且与雨夜具有关联性的元素,给我们传导出艰辛、孤独、凄清、失信、伤痛等多重心理感受。
最后一节,“深夜紧张地捂住地铁口/那么多渴望爱的人,早已被风吹散”,这既是对爱的渴望和自救的行为方式,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碎、残缺和疼痛。其中,“地铁口”作为演绎离合悲喜的一个“痛点”,用“捂住”二字,让人自然联想起胸口,其用词精巧而圆满。另外,“规矩、尸体、告密者、地铁口”等词语,似显突兀但独具匠心,值得我们玩味和深思。
(选自《当代诗选》2023年9月3日)

钟 声/龚学敏

比如除夕,钟声里深藏了一年的刀
把凉透了的人世,捅得体无完肤
寺院里的旧钟,成为遗址
如留声机里的旧人
而铜一直奔跑
至今无法歇息,春天貌似与它合拍
却不能逼它说出实话

【赏析与解读】
庞德从中国古典诗歌和日本俳句中,生发“意象”说,并将自己原为30多行的《在地铁车站》一诗,经过6个月打磨,最后压缩成两行,实现了从“人群中隐现的脸庞”,到“湿漉漉黑枝上的花瓣”这两个意象之间直觉的诗性表达。这种在“经历和经验”基础上,将视界外物和经验内物,通过瞬间的直觉和幻影贯连起来,并“点对点”进行线性表达(我暂且将其定义为“直性表达”)的方式,不仅给外象赋予了新意,而且催生了诗歌诗性语言的诞生,更为诗歌创作开辟了另一条蹊径。
龚学敏的《钟声》和他的《雨夜》,表达方式一脉相承,表达技艺如出一辙。他以主观强行楔入外象和直性的表达方式,映射出或破碎或疼痛的心理镜像(这也是辩识他诗歌的要素之一)。在短制《钟声》里,除了“凉透了的人世”、“寺院里的旧钟,成为遗址”这两个断句外,我们几乎看不到对视域外象的描述,整诗呈现的全是作者窥视外象后,所触发的内心感受和语言的直性表达。仅从《钟声》和《雨夜》两诗中,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从外象到经验的直性表达中,龚学敏正试图寻求着一种“能突破的语言”,并不断拓展着直性表达的“入口和出口”。
诗的首句,以“除夕”这一时间临界点和巅峰时刻为例,忽略节日喜庆喜悦的氛围,以回望和反衬的手法,避开同质化写作,且与现实相背逆的心绪,直接抵达个体隐痛:从“除夕的钟声”里,窥见命运的刀俎在鱼肉人生,窥见“深藏了一年的刀/把凉透了的人世,捅得体无完肤”。
紧接着以“旧钟、旧人、遗址”和40年代的“留声机”,将我们拉回到久远的年代。这里,需要强调的是,作者在处理诗的结构上,显得相当幽微和精致,若没有前句的“除夕”一词,那“寺院、旧钟”的出现,就显得相当陡峭和突兀,而正是“除夕”一词的出现,将“寺院”、“旧钟”很好地连贯在了一起。
“而铜一直奔跑/至今无法歇息,春天貌似与它合拍/却不能逼它说出实话”,这句是整诗最有意思的部分。首先,作者以“寺院里的旧钟,成为遗址/如留声机里的旧人”一句,将我们拉回过去,然后,让“时间和铜”从那时开始奔跑,一直奔跑到现在,“至今无法歇息”。
我们不禁要问,这个“铜”究竟蕴意或指代了什么——是命运?是生存?是精神之光还是坚韧的骨骼?作者并没有具明,但我们知道它是“意识的铜”,是能感知疼痛的“铜”。“春天貌似与它合拍”,是存在的表象、遮蔽后的表情与它“貌似合拍”,是反复覆灭后又新生的生存与它“貌似合拍”。一个“铜”字,一个“貌似合拍”,犹如一杯陈酿,让我们浮想联翩、回味无穷。然而,外界怎样与它合拍、与它同频,也不能逼出“铜”内雪藏的实情,不能逼出它的沉痛与悲伤。可见这沉痛与悲伤,像胆石一样郁结并深藏在体内。而这沉痛与悲伤又源自何处,作者也只字未提,但我们知道它源自生存,源自生存与现实的遭逢和切割。
“晴空万里无云,犹如我永恒的痛”,我突然想起海子的这句诗。据悉,龚学敏和海子在诗学主张上,各执牛耳。但在直性表达上,我认为两位诗人却有着惊人的一致性。
(选自《当代诗选》2023年9月3日)

/胡弦

井太深,重物落下很久
才能听见咚的一声。
也许,这是得到了最好保护的水
不流动,不浑浊
不会在山上寻找落差
不会在大海上变咸,掀起巨浪。
——它们只待在
自身隐秘的静止中。
取水的人走了
井里空空的,仿佛天空留下的回声。
我们饮下这样的水。
我们使用过水另外的一生。

【赏析与解读】
或许是个人习性、心智、思维、语言、表达等方面的偏好,甚至是偏执,在国内众多诗人中,让我难以释怀、并想为其写点文字的诗人不多,而胡弦是其中之一。七年前,第一次读到胡弦的诗,我被他出奇制胜的手法、高蹈又缜密的思维和的智性表达所折服。停顿、叹服、思考,以至反复阅读,追寻其文字背后游弋的思维尾光,是阅读他的诗歌当中常有的事。
诗歌《井》,延续了胡弦一贯的写诗风格。这首诗,与他的众多诗歌一样,以出奇的思维方式和蜻蜓点水式的表达方式,从物见性,让人叹服。
诗的第一节,以叙述性语言入手,以重物加速度坠落的时差测试井深,确认了“井太深”。同时,也表明了诗人喜于探微的心理。
诗的第二节,从语言范畴来说,纯属心理语言,也是整诗的一个铺垫。以“最好的水”和四个“不”字,赋予井水不同的特质,以井水的清澈和安于隐秘、静谧的一面,力排与众水的不同。
诗的第三节,现实(“取水的人走了”)与回想(“井里空空的,仿佛天空留下的回声”)交合,其中的“回声”一词,是胡弦在语言表达方式上,常常出奇且是最能代表他诗歌风格的用词方式。
诗的第四节,是整诗的挖掘与升华部分。“我们饮下这样的水”(开),“我们使用过水另外的一生”(合),思维开合自如,语言简短有力,从井水见性,语言极富弹性。按常理,应该是“饮水、品水、思水、参悟、见性”,以至最后才是成果“借鉴和运用”(运用到生活、生存)的整个过程,而胡弦仅用“使用”一词,省略其中的大多环节,不仅语言上直截,同时认知上有一种绝然的导性。“我们使用过水另外的一生”,是的,我们曾经也干净过。
胡弦的思维方式和智性表达(从物见思见性的突兀表达,富有内在隐秘的勾链),是我喜欢他诗歌的主要原因。这一风格,在此诗中,集中体现在诗的最后一节。
井是生活的隐喻,处世的方式。安于幽深的井水,是井水光芒的一面,是人性的一面,也是一种禅与空。
(选自《当代诗选》2024年4月30日)

因为看啊/里尔克

因为看啊,他们将活着,茂盛,繁殖
不受时间约束,并且数不清
生长如林地的草莓,直到他们
把森林覆盖在他们的甜蜜下。
因为他们是有福者,不转身就跑
而是站立不动,在雨中无遮蔽;
只要有收获,他们的双手就会收割
他们的成果就会千倍地饱满。
他们将坚持到比任何尽头都要远
活得比将会失去意义的富人长久
最终像充分休息的手那样举起
当所有阶级和所有人的手
都已疲惫不堪。

【赏析与解读】
以《豹》极富盛名的里尔克,于国内诗人而言,无人不知。而他的《因为看啊》这首诗作,包括我在内的众人并不了解其创作背景和诗发点。黄灿然对这首诗的译作,我们又觉得缺少点什么,读完让人不免云里雾里。从诗中存疑的多处空白点、词语指代的模糊性、略显拗口的语言来看,似乎像一首直译诗。要读懂这首诗,得要充分调动读者的想象力,方可介入其中。
诗的第一节,重点在于“因为看”,才有了一系列“看”的结果:“他们将活着,茂盛,繁殖/不受时间约束,并且数不清/生长如林地的草莓,直到他们/把森林覆盖在他们的甜蜜下”。这一节,无外乎在写旺盛的生命力。而这些获得,都是因为“看”的结果,因而点出了“看”(注视、凝视、审视以及思考)的重要性。我们是否可以这样预设,如果不“看”或忽视或浮于事物表层,这些景象或认知,我们将无从获得?
诗的第二节,“他们是有福者…/而是站立不动,在雨中无遮蔽/只要有收获,他们就会收割/他们的成果就会千倍饱满”,这又无外乎写他们的命运(有福者、幸运者)、姿态(站立、雨中不遮蔽)以及他们的获得感。至此,我们似乎看出诗人里尔克在言说:“只要劳动,就有丰盛的收获”这一箴言。
诗的第三节,重点述写“他们坚持”的韧性,“他们活得”比富人更长久、更有意义,以及辛苦劳作后,从休息和睡眠中重新获得的力量。这与后一句“当所有阶级和所有人的手/都已疲惫不堪”形成对比。
仔细推敲,我们应注意以下四点:一是诗中先后7次出现的“他们”。这究竟指代了什么(是不是同指)?是被忽视的劳动者?是具有旺盛生命力的自然界?还是被我们忽略的某种精神力量?正是诗中没有交代“他们”的身份,而且反复以泛指的“他们”来替代,将我们的阅读和理解带入了诗意的模糊性,甚至是密宫(这也是产生误读的其中因素)。二是突然冒泡般的“阶级”一词。阶级是不平衡导致的社会分化的产物,也是人类划分自我等级的结果。诗中的“阶级”一词,具有诗眼的功效,它的无意出现,点出了“他们”——最低层的劳动者身份,当“他们”从劳作、休息、再劳作、再休息的良性循环中,获得丰厚收获、获得再生力量时,那些“阶级”中处于高层的“所有人的手,都已疲惫不堪”。三是频繁出现的“手”一词。手,是创造的代名词,它指向劳动和创造;而“疲惫不堪的手”,指向慵懒的一面。四是“森林”一词。它隐喻生活,隐喻现存环境。
(选自《当代诗选》2024年5月28日)

读 者/博尔赫斯

那位神情忧郁、脸色干枯
推测着他的冒险渴望的绅士
永远处在冒险的前一天
他从未离开过他的图书馆。
叙述他的热望的详细编年史
和他的悲喜剧的夸夸其谈
都是他的梦想,不属于塞万提斯
只是一部梦想的编年史。
我的命运同样如此。我知道
我埋葬了某些不朽和本质的事物
在那往昔的图书馆里
在我读过的那位绅士的故事里。
缓慢的书页重现了一个严肃的孩子
梦想着他不理解的模糊的事物。

【赏析与解读】
阅读,是博尔赫斯一生中最具压倒性优势的个人喜好。他曾说:“我是一个作家,但更是一个好读者”。而他的诗句“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更显露出他博览群书的宿愿和憧憬。可以说,海量阅读并博采众长,一直是他的文学创作理念;其创作素材,大多也不是来源于现实经验,而是来源于其所读的书籍,所以众人都称他是“作家们的作家”。同样, 《读者》一诗也不例外,其诗发点来源于对《唐吉诃德》一书的阅读启发。
提到博尔赫斯,我们或许能想到他的好多惊艳名句,诸如:【上帝操纵棋手,棋手摆弄棋子】【当尘土归于尘土,我们永远是这无法解释的根】【我们的全部历史是上帝的一个大梦,最后我们仍归于上帝】【我将成为自己看不清的面庞,成为接受神圣的使命者】【我要用今天的语言,道出永恒的事物】【没有比思考更复杂的享受了,因此我们乐此不倦】……
从这些诗句短言,我们不难断定,博尔赫斯在更多意义上是一位对“神圣和本质的思考”而起家的诗人。他的诗,充溢着对人类处境、命运的思考(像棋子、像严肃的孩子、像唐吉诃德)和对未知事物的探求。阅读、想象、梦想、冒险,并对神圣和未知事物保持永恒的激情、理性的思考与进取的探求,甚至是冒险和探求中,获得本质的光亮,是他的思维向度和诗歌价值取向。
在短制《读者》一诗里,我们同样读到了频频出现的“梦想(3次)、图书馆(2次)、冒险(2次)、绅士(2次)和推测、渴望、热望以及不朽、本质、不理解的模糊事物”等词句,从这些词句中,我们轻易地就可以解读到《读者》一诗的文脉和诗旨:整诗以唐吉诃德癫疯幻梦和冒险精神为支点,与“我在阅读时的无限梦想、星辰大海”产生了某种殊途同归的精神共鸣——唐吉诃德是耽于幻想和行动的冒险家,而“我”是耽于阅读梦想、且“从未离开图书馆”的思想的冒险家。整诗以“他和我”的人称转换建构,以“同样的命运”一句流畅承转。
或许在博尔赫斯看来,阅读和梦想,是求知和取得本质的最有效的途径;而行动和冒险,是人类精神黑石中,最耀眼的金箔。
(选自《当代诗选》2024年6月18日)

花 园/庞德

像一绺散开的丝线吹在墙上
她走着,沿着肯辛顿花园小径的栏杆
她正在一片片地死去
死于感情贫血。
而周围有一伙
肮脏、健壮、杀不死的穷人家孩子。
他们将继承这世界。
高贵的血统到她而告终
她的慵倦很高雅,但未免太多。
她希望有人来跟她聊聊
却又害怕
我会如此不知检点。

【赏析与解读】
从“幽灵般的面孔”到“湿漉漉的花瓣”,从视域到经验,从庸常外物到灵光一闪,意象派大师庞德一生一丝不苟,提倡精制创作。其《花园》一诗,短小精悍,结构紧凑,词句精准,无废词、无败句,即便怎么吹毛求疵,我们几乎挑不出一点瑕疵。
首句“像一绺散开的丝线吹在墙上”,以比喻启始,“散开的、吹在墙上”,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如临秋后的特写镜头,传导出事物开始走下历史舞台的一种溃败和颓势,一个“吹”字,用得很精致;而 “一绺”一词,又极富形象,这让人容易联想到马鬃、玉米须等丝状物的垂败与失重,以及无定力的轻飘。
“她走着,沿着肯辛顿花园小径的栏杆”,作者不是“她沿着肯辛顿花园小径的栏杆走着”的平板叙述,而是将“她走着”前置,运用倒装修辞,更突出“她”的精神状态。直白地说,她走着(即活着)却像行尸走肉。这一句既点出了“她”所处的地点,更点出了她的精神状态,又将“她”和诗歌标题“花园”联结在了一起。
我们继续看:“她正在一片片地死去/死于感情贫血”。这突兀又骇俗的一句,将“她”的精神状态与花园的颓势,二者融合一起,不分你我地叙述。在这里,作者并没有给我们交代她行走时的时间,但我们不难联想到入秋的时令节气,也不难看出作者表达的用意。
可以说,以上三句在结构上环环相扣,在意义上紧逼推进。
再看:“而周围有一伙/肮脏、健壮、杀不死的穷人家孩子。/他们将继承这世界”,如果说前面几句,关注于“她”这个点上,而这一句作者移笔到对她的周边事物的抒写上。“肮脏”是外表印象,这在意义上给人一种嫌弃之感;“健壮”是体格术语,是具有生机与活力的直观印象;“杀不死”是深入事物精神内理的一种认知,是一种倔强、反复重生、野蛮生长而不可覆灭的新生力量。对于这种新生力量,人们往往会在起始之初,抱有一种嫌弃和惊诧的目光,就像满脸脏兮、衣衫褴褛的“穷人家的孩子”;而“他们将继承这世界”,作者以肯定的语气,确认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即:新生力量将取代和继承这表面高贵,其实内理糜烂、溃败的世界。
从而,诗的下一句,就有了“高贵的血统到她而告终”的断言。也就是说,旧事物是普遍被人们接受过的、尊崇过的、看重过的,就像高贵的、贵族的血统,但这血统,到她终结或断脉,最终被新生事物所取代:一个“继承”、一个“告终”,准确承担了这个意义。这一句,作者将事物与事物之间螺旋式发展的普遍规律,以“她”影射出旧事物不可避免的、被革的命运。
接着看,“她的慵倦很高贵,但未免太多”,新旧事物在更替时节,旧事物往往会表现出慵倦、困乏的一面,但仍会萤烛末光,甚至还被反复认可的一面;“但未免太多”,未免会显得臃肿和沉重,甚至还有一种自我负赘感。
最后,“她希望有人来跟她聊聊”,这是孤苦、无助和地位被它物取代后,渴望倾诉、寻求被人理解的心理企望;“却又害怕”——既想这样,又害怕那样,纠结的矛盾心理。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细细咀嚼一下此诗的最后一句,“我会如此不知检点”,初读这一句,不理解的绝大多数读者会觉得云里雾里,诗中一直是“她”和“他们”,至此怎么又突然冒出一个“我”来?这是不是作者在指代自己?答案是否定的。其实,这是“她”心理的一句自责,也是内心的一个自我诘问。这里作者省略略了一个标点符号(庞德就是这样,他的诗精制到不多用一个词,也不多用一个标点。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庞德原先三十多行的诗,最终被压缩成两行的《在地铁车站》这一名作中,也可窥见一斑)。而这诗中的“我”,绝不是在指代庞德自己,而是属于“她”的内心反诘。如果把这一句完整地表达的话,应该在“却又害怕”一句后面加个冒号或破折号,或给“我会如此不知检点”一句加个双引号,就会显得更容易理解。但庞德不会这样。
《花园》一诗,解读到这儿,其轮廓、诗旨已经非常明晰。可以说《花园》一诗,活脱脱是曹雪芹笔下大观园的浓缩版。庞德借“花园”的颓势和“她”精神世界的溃败,抒写一场正在生发的社会变革。
(选自《当代诗选》2024年7月12日)

作者简介:
炽子:撒拉族,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青海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诗歌期刊及网络公众平台,诗歌选入《2022中国优秀诗人作品选》、大型诗丛《诗》等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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