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新华||黎明前的抉择——追忆绽福寿先生二三事

文摘   2024-09-20 07:01   青海  
【循化青年文学】
【作者:韩新华】


黎明前的抉择

——追忆绽福寿先生二三事



缘  起


绽福寿先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回族知名爱国民主人士。他生前历任青海省政协第四、五、六、七届常委。曾任民革青海省委常委、顾问,青海省黄埔同学会副会长。

我与绽福寿(按照循化方言,绽读作chan)先生是同乡,又有着十数年的同事情谊。在老人谢世之际,我曾萌生一个愿望,与其凄凄哀哀以泪水送别亡灵,不如用文字将“绽老故事”记载下来,让老人的道德风范、音容笑貌常存人间。但是,即便是寥寥几行文字,我也一直没得落笔的机会。心中一直觉得欠着绽老先生一份悼念情,每每思之,心头便涌出难以言说的愧疚和不安!

欣闻循化县政协要征集出版《泉润四庄》一书,天时、地利、人和三全其美,给了我了结夙愿的机会。仲夏之夜,我用汗水蘸着泪水,拟就了这篇文字,权当是献给绽老先生的一炷心香。


初识绽委员


初识绽福寿,我是从一本书开始的。

那是42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读到了青海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辑出版的《青海文史资料选辑》。这本内部资料讲述的都是近百年来青海乃至西北地区发生的大事件和大人物的故事,撰写这些史料的人,大多是马步芳家族统治青海时期的军政要员或社会名流。因为是他们所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亲耳听闻的第一手史料,披露的多是台前幕后鲜为人知的故事,读来别开生面,常常让人不忍释卷。

其中有位撰稿者叫绽福寿,是循化县循阳乡(今积石镇)瓦匠庄人。看过他写的《马步芳集团崩溃前夕的混乱情况》《新疆回族团的组成与解体》等史料,我有一个深刻的印象:这个“绽团长”不简单!在马步芳军事集团里,他的官职不算大,但总是出现在一些重大历史事件的关键节点上。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真正认识绽福寿先生,是1985年我调到省政协文史办公室之后。

我的工作是征集、编辑有关青海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史料,编辑成《青海文史资料选辑》出版发行。也就是说,我由这本刊物曾经的读者变成了现在的编辑者。缘于政协文史资料的爱国统一战线和“三亲”特点,我经常要找那些“历史老人”或撰写或求证或核对史料,有时还得代笔替这些年事已高的老人撰稿,由此,我便与神交已久的绽老先生熟识起来。与我想象中的形象截然不同,经历繁复、文笔精到的特约撰稿员绽福寿,居然是个慈眉善目、温柔敦厚、和蔼可亲,飘逸着书香兰气的胖老头!最让我心生敬仰的是,他是青海省政协连续四届的驻会常委,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爱国民主人士。


家庭与足迹


绽福寿,又名绽海山,乳名宋得。1914年6月出生于循化县循阳乡(今积石镇)瓦匠庄村一个回族农民家庭。

据绽福寿讲,其祖上原有薄田2小石(约合10亩),后来又典租了几亩,合起来大约15亩的样子。骡子1匹,大小3头牛,房产13间,树滩1处,植有杨、柳近百棵。以这样的家产,在瓦匠庄算是比较好的人家。到了绽福寿父亲绽定坤辈上,家道开始中落。究其原因,在绽福寿看来,一是“我父曾娶妻三个,她们不理家事,分化挑拨,一家不合,对我更甚。我从小在外做事,常常因未顾家庭,没有带钱而发生口角,我从小到大受到的压迫厉害”。二是土地改革中,“牛、骡均入了合作社,仅剩几亩薄田。”“每年以种瓜、种辣子向外发售,维持零用,种的粮食勉强够家人食用。” “自己幼时每天清晨提着奶桶,沿街叫卖,补贴家用。”土改时他家被定为富农成分,后来又被改成中农。

绽福寿幼时被送进村里的清真寺习学经文,直到14岁才入青海回族教育促进会循化分会设立的循阳小学读书,待到小学毕业时已经19岁。按他的说法,是属于“大器晚成”的那类人。随后,他又到青海回族教育促进会附设中学(今西宁昆仑中学前身)求学,三年后毕业。

1937年1月,时年22岁的绽福寿投身国民党一〇〇师司令部机要处担任中尉录事,翻译往来电报。七七事变后,绽福寿考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成都本校十四期二总队步兵科,于1939年毕业。其间,由该校教育长陈继承介绍加入了中国国民党。1940年,他又被派到广西洛垢陆军步兵学校干部训练班第六期学习轻重兵器,年底结业返回青海。

1942年,在家赋闲了一年的绽福寿被马步青委任为陆军骑五军军官训练团教导大队少校分队长。仅供职两月余,“加起来总共上了5个课时的步兵操典” ,就因染上疾病回家调养。是年11月,马步青又委任其为陆军骑五军暂编骑兵第一师参谋处中校参谋,病未痊愈的他未到职。随即又被马步芳委任为青海省保安处视察室少校主任,绽仍因病未能履职。

1943年6月,绽福寿被马继援委任为陆军八十二军炮兵团教官。不到半年,又被马步青委任为陆军第四十集团军骑五军副官处上校处长。1944年4月,绽福寿被马步芳委任为骑五军骑五师少将参谋长。次年9月,骑五军近万人从民和享堂移防新疆,绽随军赴疆驻防迪化(今乌鲁木齐)。

1947年7月,张治中、宋希濂呈报南京政府,在新疆组建了直属国防部的4个独立骑兵团,即回族团、汉族团、蒙古族团和哈萨克族团。绽福寿被国防部任命为十一团(即回族团)少校团长,归新疆警备总司令部指挥。


“这把火在我的心里烧了一辈子”


1949年8月中旬,绽福寿奉陶峙岳将军之命,带领80名军官、军佐,携两个团的武器装备,星夜驰援正在兰州构筑防守工事的八十二军。马步芳召见绽福寿,说共产党已占领临洮,河州新编军武器装备不足,命令其急速赶赴河州编制部队。绽受命赶到河州时,新编军已经土崩瓦解。听闻军长韩起功正在向西宁方向溃逃,绽亦紧随其后尘退到化隆甘都。此时绽又接到马步芳的命令,让其在化隆一带强征民兵,编制一个步兵师,沿甘都黄河一线构筑河防工事,以图阻滞解放军渡河西进。马步青、马全义先后任该步兵师师长,绽福寿被委任为民团团长。此时,已经解放了临夏的人民解放军二军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挺进循化,守河无望的马全义困兽犹斗,生怕构筑河防工事的木料落入解放军之手用作渡河筏排,命令绽福寿从速将其烧毁。绽福寿面对堆积如山的木料,惋惜老百姓的血汗被付之一炬,更惧怕被指日即可渡河的解放军拿下问罪,畏首畏尾,迟迟不敢下手。马全义嫌“心软”的绽福寿迟疑拖延,遂命令副军长马仲福带着绽强行点火。是夜,数以千计的木料终被浇上汽油点燃焚烧。一时间,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熊熊火光映红了黄河,映红了天空,大火整整燃烧了一天一夜,隔河40里的循化清水一带都能看见冲天的火光。

绽福寿老人曾对我说,当命令手下人泼上汽油火苗蹿起的那一刻,他心里骤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可是,惊恐和后悔有什么用呢,哪个有胆量提着脑袋违抗上峰的命令?又有谁有回天之力灭掉这吞噬天空、黄河和大地的大火?绽福寿只是眼睁睁看着大火往天上烧,往心里烧。他说那是他一生中“最惊恐”“最煎熬”的一夜,他甚至想过,“要是这场火能把自己也一起烧掉,那该多好” !

1949年8月27日,王震司令员率部进驻循化草滩坝后,立即派地方绅士韩梅亭先生(系绽的姻兄)凫过黄河到绽福寿处,传达王司令员的“十六字”意图,让绽福寿“审时度势、解散民团、放下武器、放弃抵抗”。绽福寿看到解放大军此时已经集结在黄河南岸的草滩坝、乙麻目村一带,大军压境,势不可当,自忖河防工事已成灰烬,唯有保全官兵性命才不致成千古罪人,遂同意无条件接受王震司令员的指示,并当即与妻侄韩起禄师长通话,就解散武装与其达成了共识。

提起对光明的选择,绽福寿老人的内心时时充满了欣慰和自豪。他说,“在人生、命运何去何从的关键时刻,自己的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玩命,关乎生死存亡、荣辱成败”。他深知,马步芳父子多年来着意栽培他、提携他,为的就是让其死心塌地为马家集团卖命;眼看着锐不可当的人民解放军以排山倒海之势逼近,让他心惊胆战。他很清楚以他手下的这些乌合之众负隅顽抗,天亮之际便是他们灰飞烟灭之时。与其以卵击石,一条黑道走到底,成为历史的罪人,不如弃暗投明,归顺共产党、解放军,可以少欠一份对地方、对百姓的罪责。

在经过痛苦、慎重的思考之后,绽福寿终于作出了明智的决定。他随即命令自己麾下的民团率先收缴武器溃逃四散,并鼓动其他河防部队和民团相继撤退,甘都防线就此完全失守,解放大军如入无人之境,没费一枪一弹便渡过了黄河天堑。绽福寿撤至化隆巴燕镇时,见心存侥幸的韩起禄骑兵民团仍在守防,遂力劝其认清时务,立即放弃防守以求自保。韩起禄接受劝谏,将其民团就地解散。如此一来,自化隆甘都至西宁全线坦途无阻,解放军长驱直入西宁。9月5日,青海西宁宣告解放。

在黎明前的黑暗里选择走向光明,在这件事情上,绽福寿其实也有他难言的心头之痛。一方面,他烧毁了河防工事数以千计的木材,使劳动人民的财产化为灰烬,实属罪不可恕。另一方面,他深明时势,毅然放弃抵抗,为解放青海自行解除了最后的障碍。绽福寿回忆当年的河防之殇,不禁慨叹:“我戎马半生,没杀过人,却放了火;为解放大军清除了障碍,可一把火把老百姓的木头烧成了灰。固然是身不由己的奉命而为,但毕竟罪责难逃啊!”


胸怀暖阳上新疆


绽老先生告诉我,马步芳的儿子马继援飞逃台湾的前一天(8月31日)晚上,他已经回到了西宁,此时解放军一兵团的鲁德参议、李参谋等十多人已经先于大部队抵近西宁。绽福寿立即晋见了李参谋,表达了自己投诚归顺的意愿。为了表明诚意,他将民团残存的4辆卡车、3门迫击炮、3挺重机枪和其他物资悉数上缴政府,并表示要积极配合党和政府协助收缴流散于社会的武器,做好宣传,揭露谣言,维持社会稳定。

绽福寿深明大义、弃暗投明,毅然跟着中国共产党走的态度,受到李参谋的肯定和表扬。随后,在马全钦的引荐下,绽福寿谒见了王震司令员及其他领导人。在听取绽福寿的自我介绍后,王震司令员详细询问了新疆的军政情况和军队的思想动态。对新疆了如指掌的绽福寿摊开军事地图,详细介绍了天山南北军队的驻地、武器装备、兵力配置、交通设施、重要军事人员的姓名以及国民党军队与伊犁、塔城、阿山三区和蒙古国军队对峙的势态等情况。他研判新疆方面不会与解放军为敌,和平解放已成大势。

绽福寿说:“王震将军发现我对新疆情况很清楚,分析判断有理有据,想必可以在解放新疆中发挥积极的作用,就十分礼貌地称呼我为绽福寿先生,说他马上就要率军进疆,如果请我跟他一起去做和平谈判工作,我会愿意吗?我一听王震将军对我如此器重和信任,感动得不得了,当即表示不负将军的厚望,不惜牺牲生命,也要协助共产党、解放军完成这个功盖天山的千秋大业。王震司令员听我说到‘肝脑涂地’‘马革裹尸’等字眼,不禁爽朗地笑了起来。他说,哪有这么严重啊!我们就是要争取不动枪不动炮,用和平的手段解放新疆,最大限度地保护地方和人民的生命财产。这是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英明决策,也是我们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当然,我们也要做好另一种打算。”

此时,绽福寿的父母在循化老家,自己亦有家眷在西宁。为了解除后顾之忧,全力以赴做好和谈工作,王震司令员还专门给绽福寿的父亲绽定坤写信,说:“您的孩子绽福寿跟着我到新疆工作,您的家庭、财产和生命均由人民政府给予切实的保障。特此函告,诚望予以支持。”对此,绽福寿敬佩得简直五体投地,每每提及此事,绽老总是发自肺腑地说:“王震司令员真是大气魄、大手笔、大胸怀、大智慧,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将军,也是统一战线工作的光辉典范。”

就这样,绽福寿先生肩负着历史的使命、民族的重托,跟随王震将军的脚步,踏上了和平解放新疆的伟大征程。


和谈工作团的“形象大使”


一野一军团进军至酒泉当晚,王震司令员在当地清真寺置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热情招待和谈工作团一行,并指示绽福寿、马全钦等先行进疆,广泛开展宣传工作,澄清谣言,稳定人心,为后续跟进的大部队扫除障碍。宴席结束,绽福寿一行即乘坐一辆大轿车,在警卫战士的护送下快速西进。在途经哈密、鄯善、吐鲁番等地时,他们以亲历亲见的事实向当地驻军和群众介绍了和平解放西宁的经过,宣传了解放军秋毫无犯的纪律和人民子弟兵本色,对民族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的尊重,对清真寺的保护。劝诫他们不信谣言,不传谣言,维护好社会稳定,积极迎接解放大军的到来。因为当年驻守的回族团“绽团长”在这一带口碑很好,大家相信他的话,很快打消了疑虑。

和谈工作团抵达乌鲁木齐当日,绽福寿一行立即分头拜访了陶峙岳总司令、包尔汉主席、韩有文师长等军政高层人士,传达了王震司令员的指示。他们都异常高兴,纷纷表示要积极迎接解放大军的到来,全面做好和平解放新疆的准备。

当晚,韩有文师长带着新疆日报社记者采访了绽福寿先生。绽福寿向记者详细介绍了解放军强大的军事力量和铁的纪律,对少数民族的尊重保护,对起义投诚官兵的优待照顾以及西宁和平解放后的新风貌。第二天,绽的长篇谈话见诸报端,在新疆各族各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在此期间,陶峙岳总司令、包尔汉主席、屈武市长、刘孟纯秘书长、监察使马良骏等高层人物分别宴请绽福寿一行,回族文化促进会还举行了隆重的慰问演出。

9月24日、25日,驻守新疆的国民党将军陶峙岳和新疆省政府主席包尔汉审时度势、深明大义,下达命令,率领部下十万官兵起义,和平解放新疆已成定局。绽福寿一行随即将工作重心放到慰问高举义旗的骑五军将士上,前往奇台、阜康、昌吉等地的驻军营地,喜报故乡青海平安无战事,希望官兵安心无虞。《新疆日报》先后五六次对工作团的工作动态进行了全方位的跟踪报道。一时间,“和谈代表从解放区带来的真实消息,安定了新疆的十万军心”成为全疆最热门的话题。

绽福寿在回忆这段经历时,饱含深情地说:“新疆军政高层高度重视和隆重款待我们,都是党中央和毛主席英明决策的结果,是中国共产党对爱国人士的高度信任和真诚合作,是统一战线政策的巨大感召力。我个人只是发挥了在官兵和群众里的一点影响,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1950年2月,新疆起义部队整编结束,绽福寿被任命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七师驻迪化(乌鲁木齐)办事处处长。王震司令员考虑到绽福寿先生有家眷在西宁,单身在疆工作多有不便,就发给他返青护照,让他回西宁将家属、家产搬到新疆。岂料此时新疆的乌斯曼股匪在兰新沿途的哈密、星星峡一带骚扰抢劫、杀人放火,搞得路绝人稀。绽福寿整顿行囊携家带口到了兰州河口,最终不得不折返西宁,如是先后两次均不得进疆。万般无奈的绽福寿写信给王震将军,说明原委,告假容后再行。王震及时复信给绽福寿,劝他万不可冒险行事,静待剿灭股匪、路途平安无虞时再作打算。


风雨跌宕人生路


随着时光的一天天流逝,绽福寿返回新疆的愿望日渐渺茫。他毅然决定留在青海,就地参加革命工作,报答中国共产党的恩德,报答青海的各族父老。

1950年8月15日,绽福寿主动加入了第三期西宁解放军官训练班学习。经过4个月的紧张学习,对党的方针政策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1950年11月,省委统战部保送他到西北人民革命大学政治研究班学习,一年零七个月后以“学习态度端正,理论联系实际;有组织观念;能较好地掌握批评与自我批评;劳动积极;有领导能力”的良好政治鉴定顺利毕业。返回青海不久又被保送至青海省青年干部训练班(今青海民族大学前身)学习了一年。学习结束后即被分配到省公安厅劳改局,先后担任监狱管教员、供给干事、劳改产品供销所营业员、仓库保管干事等。

1954年4月,绽福寿被安置为青海省民族委员会委员,并被调往省民委机关,任总务科副科长。

1959年9月,绽福寿由省委统战部保送至中央民族学院干部训练班学习,两年半后学习结束返青。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绽福寿因“历史问题”被青海省委决定批准逮捕。在经历了6年监狱羁押之后被审查释放,之后即被遣回循化老家,开始了长达7年的务农生涯。 

1979年6月19日,青海省委常委会议讨论同意撤销逮捕绽福寿的错误决定。绽福寿得以平反昭雪,工资补发,被查抄的财务也得以作价偿还。仅过了3天,6月22日青海省委批准将绽福寿先生安置为青海省政协委员,随后连续当选第四、五、六、七届省政协常委,并担任省政协祖国统一工作委员会副主任。

青海民革成立之后,绽福寿先生担任了常委,继而又担任顾问并兼任祖国统一工作组组长。同时,他还被推举为民革中央团结委员会委员。

1989年5月,黄埔军校青海同学会成立,绽福寿当选理事,任祖国统一联络组组长。在1991年6月的一届四次会上,他当选为青海黄埔军校同学会副会长。

绽福寿在国民党部队先后担任过多种要职,深得马步芳的器重,与许多军界要人如马步青、马文鼎、马呈祥、韩有文、马振武等人关系密切,与去台人员的眷属也多有联系和交集。他充分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影响,积极开展联谊工作,通过各种渠道和方式向马步芳政权去台军政人员宣传党的对台工作方针政策,宣传青海的巨大变化和各族人民的幸福生活,取得了很好的社会效果。

1987年5月,绽福寿先生被评为青海省各界爱国人士为祖国统一振兴中华服务先进个人,受到省政协、省委统战部的隆重表彰。


“要把真心给穷人”


1985年初,省政协将民和县塔城乡确定为扶贫联系点,抽出4名干部、1名司机组成第一轮扶贫工作组。我也被抽调到了工作组。

当时的塔城乡是民和县最典型的贫困乡。山大,沟深,完全靠天吃饭。我们下去时乡上还没通电,光是蜡烛就带了几大箱。所谓的公路,也只有手扶拖拉机能勉强通过。我们第一次下塔城,多处暗沟冰坎,连越野“巡洋舰”都过不去,只得背着行李从马营镇徒步走到了塔城乡政府。

乡政府所在的苏家湾村有一眼“瞎迷”泉,像眼泪般渗出来的水供养着周边几个村的人和牲畜。乡上的炊事员半夜4点起来“咣当咣当”赶着毛驴去抢水,争着挤着才能从牛、驴、羊的嘴巴底下抢出来两桶。泉水苦涩难咽,黑灯瞎火里捞回来的水里还常常漂着黑乎乎的羊粪蛋。尽管我们也是农民的孩子,可是一见这黄汤就恶心反胃。下到塔城乡第二天,我就吐泻如注,吃药、打针均无济于事。得了消息的老父亲放心不下,专程从循化绕道西宁下塔城看我,碰巧我上了西宁看病,等他第二天被马永福乡长用骡子送到马营镇再送上班车到川口再搭班车返回西宁时,没得消息的我又下了塔城,我们父子未能见面。就诊时,大夫说我是典型的生理性加心理性水土不服,如果实在离不开那个水源,只能硬扛,过上一段时间也许会适应。刚进省级机关还不到十天半月的我,哪有脸面说困难提要求?只能暗自咬紧牙关逐步适应。

过了两三个月,绽福寿常委到我家里,说他也要去塔城转转看看。我劝老人打消念头,一是塔城地方全是沟沟梁梁坡坡,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弄得不好反倒会成为负担。二是麻雀都不做窝的苦焦地方,万一再弄个水土不服,老人身体肯定受不了。可是绽老决意要去,他说:“我是省政协常委,不下去怎么能知道下面的实际情况?不知道群众的想法和要求,我怎么有的放矢地参政议政?”我无言以对绽老的反问,只得汇报给带队的赵万寿主任。赵原先是海东军分区副司令转业到省政协任办公厅副主任,与行伍出身的绽老有共同语言。结果,星期一下塔城的“陆地巡洋舰”里多了一位古稀老人。

一到塔城乡政府,我们赶紧张罗着给绽老安顿铺床。知道他呼噜打得山响,便腾出一间客房给他单住。绽老见了连连摆手说他下来就思谋着要睡老乡家的热炕。我说这地方穷得叮当响,不要再给老百姓添麻烦。没想到绽老较上了真:“都是富人的话,还需要我们扶贫干什么?”见执拗不过,赵主任让我和窦师傅开着车把绽老送到就近的苏家湾村马成林村长家,让他看方便安顿绽老的住处。

在此后的三四天里,我忙着在包点的村里落实外出搞副业的事情。问绽老的行踪,才知道老人串了东家串西家,碰上个人就聊个没完,从庄廓院墙聊到庄稼收成,从吃水困难聊到娃娃上学,问得详细,了解得清楚。乡亲们说:“吃喝呗,我们也木啥好吃的,老人呗,吃的是麻雀的食,串到谁家就随便吃上些呗;睡觉呗,谁家都是大热炕。放心,冻不下。”我知道这里一到五六月,好多人家都开始借着吃明年的收成,我们下村,不管多远都要回到乡政府吃饭。绽常委倒是自寻方便,碰上洋芋吃洋芋,碰上豆面吃豆面,每顿饭他都留下伙食钱。一些大爷、大妈不无感激地说:“这个老汉手大得很,30、50的给,我们都有买碎小的钱了。”

开头一两天不见绽老回来,赵主任也不着急,还说绽老是个“老兔子”,就放开让他转转。到了第四天,赵主任开始慌了,赶紧打发我和窦师傅开车从红合岘到接官岭再到王家山一个村一个社地打听老人的下落,最后居然从接壤甘肃永靖县川城乡的王家湾村把这只“老兔子”接了回来。我们开玩笑说,“绽老这是走州过县要到人家甘肃调研扶贫的样子”。

当晚开会汇报工作情况,“编外组员”绽老也正儿八经地汇报了他这几天里的所见所闻所想。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只当绽老是下来观观景、散散心而已,没想到老人是在认认真真地搞调查研究,才三四天时间,他了解的情况比我们详细得多。他说:“都说这里的‘人懒’,男人们整天阳洼里晒日头。他们不是不想出去搞副业,更不是懒,只是放不下家里的活。山大,沟深,买不起机械,所有的庄稼活都得花大力气,婆娘娃娃们干不动。万一副业烂了工,庄稼再荒掉,日子阿门过?冬天男人们闲了,副业也没有了。我看这个地方扶贫,最好还是请政协领导到省上有关部门争取一些适合各家各户搞的项目,既不耽误庄稼活,还能挣上钱。”绽老的话是对的。我们还真的联系了一些养小尾寒羊、养长毛兔,种百合、芦笋的扶贫项目。后来,我们硬是“押着”30多个男人到茶卡盐场捞盐。苦倒是大一点,但刨去吃喝每天还能落个七八块钱。没想到这些人连铺盖卷也没打开,第二天天没亮就拦车到西宁再到民和辗转跑回来了。过了周末我们下塔城,看见他们已经在乡政府墙根下晒太阳!我们被气得无语,他们竟然满肚子的牢骚,一块钱没挣上,反倒搭上了几十块的班车钱。追问之下,他们才说了心里话:“你们工作组是好心呗,钱好是好呗,我们下苦人,苦上也不害怕呗。田里的庄稼哈撂下是不成呗,男人们走过是卡码里不来呗,婆娘娃娃们哈指望不上呗。” 其实,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

绽老还列举了他走访过的最穷的“窑洞人家” :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外加一只瘸腿羊羔,两只鸡,一孔窑洞,又低又矮,一亩多点的薄田,全部家产折合下来还不到400块钱。全家总共两只饭碗,害怕娃娃拿不稳打碎了,大人把一只碗嵌进锅灶台面里不让动,两个孩子轮着从碗里捞着吃……

善良的绽老流泪了。他说:“我活到这么老,没见过这样困难的人家。我是旧社会过来的党外人士。解放30多年了,还有这样穷的人,我们的老脸上也挂不住啊。省政协扶贫调研搞得正是时候。”绽老指着我说:“你们年轻,农村工作经验少。下乡,最关紧的就是毛主席说的‘三同’。扶贫扶的不是穷人吗?你没吃过穷人的粗茶淡饭,没睡过穷人的土炕,没往穷人的地里背过一背斗粪,你怎么能知道穷人家的真实情况?你的心里没有穷人,穷人凭啥要给你说心里话?所以,扶贫不能扶在纸上、墙上,要扶到穷人的面柜里,扶到穷人的锅台上,扶到穷人的地头上,要扶到穷苦人的心窝里。像你们转上一圈回来,再转上一圈又回来,你们转着,他们看着,能了解到实情才怪了。”

绽老的一席话说得我脸上烧烘烘的。说实话,刚到省政协的我对自己要求还算是比较高的,以致在塔城乡留下了“能吃苦、干劲大”的名声。第一轮工作组回撤时,乡党委王善林书记和马永福乡长还给省政协主管扶贫的汪福祥副主席提要求,把我“让”给他们乡上当个副书记。汪主席笑着说“小韩还没有入党呢!” 没想到王书记说:“啊哟汪主席,这算多大个事?今晚上就入给呗。”他们朴素真诚的要求感动了政协的领导,扶贫回去不久,我果然成了共产党员,汪福祥就是我的介绍人之一。但是,我知道就对农业、农村、农民“三农”问题的了解程度而言,我与不是中国共产党党员的绽福寿先生还有很大的差距。

从塔城回来后,绽老特意收集了一些半新不旧的衣被和零碎用品,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托我捎给那些他走访过的贫困户。乡亲们也在豌豆成熟的季节让我捎一些给他们的“胖老汉朋友”尝鲜。如果心里没有穷人,谁能做到这样?绽老的善良和真诚让我感动了很长时间。

2020年夏天,我和朋友去民和游玩,顺便去看了看牵挂中的塔城。只是乡政府已不复存在,曾经从转导乡析离出来的塔城乡,又一次被并入了转导乡。路,早已通了;电,早已通了;自来水,也早已通了。新打的庄廓多了,新盖的砖房多了,地头上手扶拖拉机、摩托车也多了,墙根下晒日头的人少了,磕碰熟鸡蛋赌输赢玩的娃娃们都进了学校。我定点包干的苏家湾村更是旧貌换了新颜。我又顺着一条小路去找那个小碗嵌在锅台上的窑洞人家,不料窑洞早已被废弃了。村里人说公家出钱给这一家人打了庄廓,盖了新房乔迁新居,一双儿女嫁的嫁娶的娶,早当上爸爸妈妈了。我想,假如绽老在天堂有知,一定会为他们祝福。


故地重游情依依


1987年11月下旬,省政协组织了一个小型的参观考察组,赴新疆学习考察民族宗教和政协工作。考察组由省政协副主席、西宁东关大寺教长韩生贵阿訇带队,成员有省政协常委、民革青海省委常委、黄埔军校青海同乡会副会长绽福寿和省政协委员马迪甫,我和马光二人作为工作人员随行。这次新疆之行从11月21日开始到12月11日结束。在20多天的日子里,我们跟随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协副主席、新疆民革主委韩有文先生的脚步,几乎走遍了整个北疆地区。

山一程,水一程。一路走来,让我再一次感知了绽福寿先生的善良和真诚。

临行前一天,绽老特意叮嘱我带够棉衣棉裤,说新疆的热了不得,新疆的冷不得了。我仗着年轻气盛身体壮,没把绽老的话当回事,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夹衣,以便显得苗条、精干、利索。却不曾想到飞机在乌鲁木齐落地时,竟然遇上了当年最恶劣的寒流来袭!飕飕的冷风直往人怀里扑,像钢针扎,更像刀子戳,冻得我蜷缩成一团。绽老调侃我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一俟在“八楼”安顿好各位领导,自治区政协行政处伊萨木丁处长就带着我直奔百货大楼,购买了棉衣、棉裤、棉帽、棉靴、棉围巾、棉手套,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猝然光顾的寒流把韩生贵副主席和马迪甫委员的耳朵也冻成了“马奶子”葡萄的模样,耳垂上渗出来的黄水都流到肩头上了。唯有经验老到的绽老安然无恙,毫发未损。大家都说绽老和新疆有情有缘,寒流也让着他三分。

临近傍晚,韩生贵阿訇和马迪甫委员要做礼拜,绽老也费劲地挪动身体洗了小净。我问绽老为啥到新疆就做上礼拜了?他意味深长地说:“这是我们的发祥之地。韩有文师长带着千千万万个骑五军将士在这里弃暗投明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新疆也是我的眷恋之地,有多少骑五军的将士为了新疆各族人民的幸福安康,把命放在这里了,他们是我的战友,也是我们青海的乡亲。知道战友来了,乡亲们来了,亡人们指望我们做两番礼拜为他们祈祷后世的吉庆哩!”韩生贵阿訇赞许说,“这是做礼拜的意义所在”。


“绽团长,我们想你”


原国民党新疆独立回族团的士兵来自回族聚居区的迪化(今乌鲁木齐)、吐鲁番、昌吉、奇台等12个县市。绽福寿辖有4个骑兵连和重机枪、迫击炮、勤务连各一个连,共有士兵1000余人,鞍具齐全的军马2000匹。吐鲁番地区是他旗下曾经的驻防之地。

“绽团长”在35年后重游吐鲁番,自然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那天,我们在市政协和当地的民族宗教界上层人士举行座谈,我发现院子里聚集起了一群戴着回族白帽、维吾尔族花帽的老人,说是要等着和 “绽团长”见上一面。

一俟座谈会结束,这些老人一下子拥上来紧紧地抱着绽老不放。不少人流着眼泪,掏出一大堆葡萄干、杏干、无花果干和巴旦木等当地特产,非要送给“绽团长”带到“口里”。原来,这些老人大都是独立回族团的官兵,是绽福寿当年的部下,有几个还是当地的老百姓。他们说当年的回族团团部虽说在迪化老满城,但绽团长几乎都跟部队驻在吐鲁番、鄯善、托克逊一带。他没有军阀作风,说话温和,从不打骂、呵斥战士,重情重义,很得官兵的拥戴。他还体恤民生疾苦,与地方政府的关系处得很融洽,经常指派官兵帮老百姓修路挖渠,做了不少对地方有益的事情。他们说,“遇上村里人去世,绽团长还会带些士兵前去参加葬礼做祈祷”。所以,“绽团长”在吐鲁番一带的老百姓中有很好的口碑。那天来的人当中有许多并不是回族团的兵,而是代表村民来看望“绽团长”的。

在新疆参观访问的20多天里,我们一路走过吐鲁番、鄯善、托克逊、喀什、昌吉、呼图壁、阜康、阜远、米泉、奇台等地,每到一地,绽老总不忘做上两番礼拜。到了托克逊地方,他还在凌晨时分拽着我到当地的“埋扎”上香,说这是当地人的坟园,也睡着回族团的几个亡人,我给他们上个香,做个好都哇,心里好受些。我当时觉得这里人生地不熟,黑灯瞎火的怕出意外不好交代。绽老说这里的“埋扎”是他当年常去的地方,这里的人都很善良,老人们大都认识“绽团长”。

这样的“军民关系”与我以往的认知有点相悖。绽老说他们虽然是国民党部队,他还是国防部直接任命的回族团团长,但他们确实不是那种军纪败坏、鱼肉百姓的队伍。“我的回族团战士都是来自贫苦的回族人家,出来当兵的都是为了吃个饱肚子。驻在人家的地盘上,就得和当地的老百姓、和当地的政府处好关系,骑五军尤其是这样。古人说过了,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没有很好的群众基础,怎么能做到说起义就起义,一夜之间都变成人民的子弟兵?”绽老说的话很有道理。


风雪达坂见真情


“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两只眼睛真漂亮。”我们从吐鲁番回乌鲁木齐的那天晚上,伴着文艺家的歌声,在著名的达坂城遭遇了一场恐怖至极的暴风雪。

我们在达坂城吃过晚餐时已近10点了。猛烈的峡风在旷野上刮起,天空灰蒙蒙的,达坂城的同志说可能会变天,执意挽留我们次日再走。但行程早已定好,韩生贵和韩有文两位领导决定还是连夜赶回乌鲁木齐,毕竟只有100来公里,两个小时就可以赶到。再说,达坂城本来就是有名的风库,风年年这样刮,人天天这样走,不会有事的。

没想到刚走出几十公里,暴风雪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一时间,天地混沌,疯狂的风裹着疯狂的雪,在戈壁滩上追逐、翻滚、撒野、肆虐。我们的车艰难地往前挪动,狂风卷起沙石,砸得车身噼啪乱响。就在不太长的一段路上,我们先后看见有3台装满货物的大卡车被掀翻在路上,可见暴风雪的威力有多么可怕。只是不知道卡车司机们是弃车逃了命还是被困于车内,善良的绽委员提议停车,看看能不能施以援手。有经验的赵师傅不敢停车,说现在下去只有两条路,要么就地冻死,要么被暴风雪刮上天。

车窗外狂风搅着暴雪越刮越急,汽车大灯连10米开外的景物都照不清了,我们各自低头担心,赵师傅小心地操控着“陆地巡洋舰”往乌鲁木齐方向移动。突然,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绽老急急喊司机停车:“停下!赶快停下!救人!救人!”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猛踩刹车停了下来。“你看那人招手哩,不救是死过哩!”仔细一看,一台拖拉机果然被风雪掀翻在公路边沟里。没等我们反应过来,拖拉机边上的那人狠劲地拉开我们的车门,连滚带爬地钻了进来!惊慌失措的他几乎被冻僵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等他暖和过来后,才知道这个没有经验的柴窝堡人,在和一台大卡车会车时没抓死方向盘,瞬间的侧风一下子把拖拉机掀了个底朝天。

“我一个死定了的人被你们救活了!啊呀,你们是真正的朋友,救命的朋友!”那人千恩万谢地在柴窝堡下了车。我们说要谢就谢这个坐在前面的老头,要不是被他看见,要不是他叫司机冒险停车,这个可怜人恐怕真的一辈子都回不了家。因为除了我们,这一路再没遇见过能动的车。直到下车,那人也没问上这个胖胖的老人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青海来的领导。

我知道柴窝堡是新疆美食大盘鸡的发祥地。每每吃起这道著名的佳肴,我总会想起戈壁滩上惊悚的风雪之夜,想起那个死里逃生的陌生人,想起慈眉善目的绽福寿老人。


高山仰止  景行行止


我这大半生到过山南海北的许多地方,但社交半径却小之又小,总觉得没必要把太多的人请进自己短暂而珍贵的生命里,纯粹的益师良友两三足矣,绽福寿先生便是我屈指可数的忘年之交中的一位。

回想刚到政协时,我的学识比阅历更浅,心气却比本事更大,为此得到过绽福寿先生不少的批评和教诲。诸如他时常提及的“善良、包容”“忠诚、敬业”“谨言、慎行”“自省、自律”“笃学、精进”,等等,既是对我做人处世的诫勉,更是他一生为人之道的写照。老人为人良善实诚,处事圆润稳健;不以物喜,不为己悲;遵从内心,不疾不徐;胸怀大度,乐观豁达;讲究礼仪,热情好客。他的品性操守,一直是我做人处世的镜子。我和绽福寿先生住在一栋楼的两个单元,可以说是鸡犬相闻,朝夕相见,两家你来我往,殷勤有加。每逢年节,虽粗茶淡饭,必先请老人“口到”。我亦不时偕家人去他家拜访,他总是当贵客相待,催老伴备茶备饭。哪怕是续茶倒水慢了一会儿,他都显得特别难为情,其古道热肠可见一斑。

绽福寿行伍出身,却绝无兵痞戾气,反倒有一种浓浓的书香之味。老人文字功底极好,遣词造句凝练、准确。在我刚来政协不久,常常为文史资料撰稿不得要领而困惑时,绽老写的许多稿件便成了我的“模版”。老人还写得一手好字,与文化界名人多有来往。20世纪80年代末,我曾在老人家里拜读过著名书法家沙孟海先生专门题写给绽老的蝇头小楷斗方一件,依稀记得是诸葛亮的《出师表》,许是他们惺惺相惜的缘故吧。

1999年4月,85岁高龄的绽福寿先生被批准退休。为统一战线工作奔波了整整半个世纪的他离开了岗位,回归家园颐养天年。

2005年7月8日晚上10点40分,享年91岁的绽福寿先生因旧病不治在西宁谢世。

次日上午,省政协有关领导和我们在政协机关的循化籍同乡一行,沉痛护送老人的遗体回到他的祖籍循化县积石镇瓦匠庄村,包括托坝、沙坝塘及线尕拉等四庄的回族父老以及汉族友邻,隆重迎接德高望重的游子绽福寿先生落叶归根。先生安葬于瓦匠庄坟园,心心念念想与荣耀家族的先贤相伴,长眠在这块安静美丽的故土,这是老人生前的遗愿,也是家乡父老的心愿。

时光的河流冲淡了最初的悲恸和不舍,却将一个乐呵呵、笑眯眯的胖老头形象永远铭刻在了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以及每一个被他爱过、也爱过他的人们的记忆里。

善良、谨慎、真诚、谦逊,是绽老先生91年生命之旅最亮丽的底色,也是我们今天悼念他、缅怀他的全部理由。

又记:回想当年调到省政协文史办时的我,踌躇满志,梦想练就一支史家之笔,为后人留下一些有用的历史记忆。但是,采访、征集的计划,屡屡被不胜其烦的琐事挤兑得七零八碎,只能眼看着那些传奇式的“故事老人”们一个跟着一个撒手人寰,多少珍贵的史料湮于烟火、归于尘土……

假若老人的生命再能延续几年,假若我能掂清生命中的孰轻孰重、孰急孰缓,假若我能与喧嚣繁杂的事务拉开一段距离,假若我能多一些执着和勤奋,或许可以……如果说,这样的追悔对有志于文史资料工作的后来者们能有一点启示的话,那就是立足当下,“瞻前顾后”,将时光的绳索抓得紧些再紧些,切莫让“人亡史失”成为痛彻心扉的遗憾。


作者简介:

韩新华,循化县清水湾人撒拉族,与自治县同龄。钟情于文字,迷恋于光影;镜界显境界,作品见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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