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出版了一本新书,书名是《东移的欧洲心脏》。这是我在台湾地区发行的第三本书(前两本是《德国制造的细节》与《荷比卢的细节》),主要在中国港澳台地区和星马发行。
因为是港台版书籍,个人公号不会提供购买链接,所以大家就不用跟我要链接了哈。至于大陆地区销售渠道,近期在当当和淘宝应该会上架,内地一些拥有港台书籍销售渠道的线下书店也可能会有(比如广州方所书店,前提是书店认为值得入货哈)。
我也不会在公号里卖书,行外人可能不明白出版领域的运作模式。作为作者,我已经拿了版税,后续自有出版方负责销售渠道,我手上连书都没有。所以每年双十一看到打折,我都会买两本自己的旧书备用,哈哈。
我写过许多关于欧洲的文字,最痴迷的是东欧(并不单纯是地理位置的东欧,而是冷战时期的东欧概念)。新书涉及的捷克、波兰、匈牙利和斯洛伐克,都是我非常喜欢的国家,尤其是捷克与波兰。
十年前,我开始专注于东欧人文领域。在文学领域,捷克群星璀璨,卡夫卡、哈谢克、赫拉巴尔、昆德拉、克里玛……波兰占据着世界现代诗歌的半壁江山,米沃什、辛波斯卡、扎巴耶夫斯基……匈牙利则有山多尔·马洛伊,那是我最爱的作家。
感谢当年的腾讯大家频道,容纳了我许多关于东欧的文字,也为这本书奠定了基础。当然,除了文学,这本书还涉及历史、早期工业和宗教等领域,都是我感兴趣的方向。它们都以行走为基础,以文字为载体。我很庆幸自己能走又能写:作为暴走族,我在城市里一天溜达三十公里是常事,作为自驾党,我可以开车前往许多常人忽视的无名城镇,发掘各种历史故迹和现世美好,作为写作者,我能记录自己的所见所知所想。
新版个人简介,我很喜欢
这是我历年来倾注最多心力的一本书,但也有很多遗憾。最大的遗憾是这几个国家有太多值得探访的城镇和史迹,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完,更不可能写完,书中所记录的连百分之一都没有。而且,即使是我走过也写过的地方,很多也因为篇幅所限,没有在书中出现。因为有大量照片的缘故,我在出版前舍弃了一半篇目,仅仅是取舍之间,就花了几天时间。篇篇都觉得舍不得,但唯有一次次割爱。另外,应出版方的请求,我在每一章前各加了一篇经济和工业方面的稿子,以适应市场需求。当然,这是投桃报李,我非常感谢这次合作。
出版过程相当有趣,我此前在台湾地区所出的两本书,都是大陆出版社的简体版发行后,再由代理方签给台湾出版社。这次我想尝试一下自己去沟通,结果居然办成了。
首先要感谢台湾媒体人荫泉老师,我与他仅有两面之缘,他却二话不说为我牵线搭桥。当年我曾随团公务前往台湾地区交流,认识了荫泉老师。后来他来广东中山交流,我们又见了一面。年初联系他时,我们已经六七年没见面,长相看似只有四十岁的他居然已经退休,我也早已成为自由写作者。
他立刻为我介绍了出版界的承惠老师,拉了三人小群。承惠老师说既然我在台湾地区的前两本书都由大是文化出版,那么就再牵线找大是文化吧。于是,我又认识了大是文化的副总编辑惠君老师。
之后就是签约和审校,感谢出版方的认真严谨和高效,仅仅五个多月,这本书就已面世。
为什么要书写这四个国家,我想,这本书的序言能回答这个问题——
与现代文明同行的梦想之地
我对捷克、波兰、匈牙利和斯洛伐克的痴迷,始于对“梦想之地”的追寻。
作为一个对现代文明甘之如饴的城市动物,我一向爱城市多于乡村。对于梦想中的城市,我的构想比较复杂:它应该现代化,不将落后当特色,但也要有人情味。它当然可以有CBD或CAD(Central Action District),但不该只有摩天大楼和仅有孤零零几棵小树的宽阔街道。它应该新旧建筑并存,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与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的老人家能同时进入旅行者的相框。它要有丰富多元的饮食文化,不仅仅局限于某种口味。它要有悠久的历史,但历史建筑又不能破败失修。公共设施当然要齐全,要有足够发达和多层次的交通体系……
即使有这么多要求,我仍可以找到许多这样的城市:慕尼黑、汉堡、布拉格、巴黎……
我从不反对高楼大厦。我反对的是新旧城市的撕裂,高楼大厦带来的无差别区域性整体拆除,还有公共空间的被压榨。
在我眼中,华人世界里最出色的样本是台北。它给我的最深印象源自一场夜雨,那天晚上,我独自在街上游荡,遇到老书店就进去看看。突然下起大雨,没带伞的我狼狈而行,可走走停停,却发现自己并未淋湿。老建筑的骑楼、新建筑的屋檐,还有随处可见的便利店、小吃店,不但可以避雨,也可以让我自由选择前行或停留。唯一的障碍也许是过马路,可并不宽阔的马路,依然能提供最短的通过时间。这让我想起了雅各布斯在《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里那句并不起眼的话——“一座城市,理应让行人在一百米范围内找到避雨处”。
新旧建筑交杂的台北,对行人极为友好。从高大上的商场走出来,下一秒就可在老建筑前的小吃摊档流连。在精致漂亮的餐厅里吃过饭,一出门或许就是一家老风扇咿咿呀呀、录音机里的老磁带也咿咿呀呀的旧书店……它几乎可以满足一个人对生活的所有想象。
澳门也很棒,只是于我而言,它有一个无法容忍的缺陷:作为一座赌业发达的城市,它的“书(输)店”太少了。
即使高楼密布的香港,新旧区域也没有贸然分裂,新老建筑也依旧共存。甚至可以说,它在极大的繁华里,极力靠近了理想。
在欧洲,有许多这样的城市。它们保持着古朴风貌,古罗马时期遗址和中世纪古城随处可见。它们颜值极高,每个街角都宛若童话。它们受益于文艺复兴、大航海时代和工业革命以来的人类文明进程,兼具富庶与宁静。它们有时尚的一面,店面橱窗总能让人流连。它们充满人情味,走到哪里都可见到友善的笑容……
那么,捷克、波兰、匈牙利和斯洛伐克,与法国、德国、意大利、荷兰、西班牙、丹麦、瑞典等等其他欧洲国家相比,又有什么不一样?
从颜值角度来说,它们的建筑风格和地理景观与德国相似,但相比德国严谨中的精致,它们更具沧桑感。从历史来说,它们不及意大利与西班牙那般厚重,却可以见到一次次历史的激荡碰撞。从人文来说,仅仅是巴黎的先贤祠,就足以照耀整个欧洲大陆,作为文学之国的捷克、诗歌之国的波兰都只是后来者,可偏偏在我看来,这个“后来者”的身份才最迷人。
人文气质是我对这四个国家最迷恋的地方。我喜欢卡夫卡的彷徨,喜欢哈谢克的不羁,喜欢赫拉巴尔的沉静,喜欢米沃什的坚持……最重要的是,相比中世纪乃至之前的那些伟大名字,他们的人生与现代文明的跌宕相伴而行,他们所记录的那些生活、那些美好、迷惘、遗憾或罪恶,都是现代文明进程的一部分。
这个世界并不总是美好的。19世纪和20世纪,人类文明飞速前行。政治制度与经济形态的演变,现代战争的阴影,科技的进步,让历史被浓缩,也更为跌宕。
捷克、波兰、匈牙利和斯洛伐克所经历的更多。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它们是中欧国家,但从冷战的政治意涵来说,它们又是“前东欧国家”。它们经历过19世纪的战争与民族国家兴起,经历了上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经历过冷战沧桑,更经历了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转型。
它们前行的每一步,背后都有人文气质的呈现,也有各种历史元素的碰撞和集聚。
1991年2月14日,捷克、波兰、匈牙利和斯洛伐克组成的四国集团——维谢格拉德集团成立。这个文化性和政治性的国家联盟,因在匈牙利维谢格拉德城堡签约而得名。
近三十年来,维谢格拉德集团四国在欧盟的地位愈发重要。尤其是捷克与波兰,前者人均GDP早已迈入中等发达国家,后者的GDP总量已经稳居欧盟前七位,也是欧盟最具活力的经济增长点之一。
与经济奇迹相伴的是人文的觉醒和对信仰的坚持,它们总有不屈的一面。以捷克为例,轰轰烈烈的“布拉格之春”戛然而止后,捷克知识分子集体迸发出人性的光辉,即使大批大学教授被解雇,所有文学期刊被停刊,失业学者和作家沦为厕所清洁工和锅炉房司炉,捷克人仍然无所畏惧。在波兰,即使在钳制最烈的时期,人们仍然不顾威胁,定期参加教会活动,知识分子坚持地下写作……
相比西欧,它们经历过更多沧桑,从中世纪的“基督教之盾”,到冷战时期的“另一个世界”,也正因为这样,它们的新生更值得珍惜。
当然,若觉得这历史过于沉重,也可以纯粹从生活的角度欣赏它们。布拉格的极度精致唯美并非捷克的全部,华沙的原貌重建与克拉科夫的千年沧桑不是波兰的全部,布达佩斯的大气雄浑也不是匈牙利的全部,至于斯洛伐克,它的气质因为地理位置和多山地形,显得更为复杂,这种复杂无法在首都布拉迪斯拉发全部获取。
要探寻它们的美,需要“逢城必入”的探访方式(这正是我喜欢的),也需要对细节的关注。那些散落于乡野间的小城镇,那些城市里的安静街道,才是这四个国家最真实的呈现,也是我眼中的“梦想之地”。更何况,对于旅行者来说,它们的物价相比西欧和北欧实在太过美好。
这样的探访会让我想起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在台北晃荡时,某日上午不经意经过牯岭街。见到路牌时才恍然,我竟然没有打算专程拜访。
清静的街上,偶有老榕树静立。老书店仅余几家,访客不多。当年,这里一度繁盛,五六十年代时,仅旧书摊和书店便达两百余家。早年欧美各地的东亚图书馆,都曾专门来此搜购文史书籍。那些没落的喧嚣,尽是逝去的时光。
除了是当年的旧书云集之地,牯岭街还带着杨德昌的印记——只是,这个当时已去世数年的人,从来都不是俗世生活中常常念及的选项。似乎只有不经意间,才会想起他的愤怒与坚持,想起是他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所有的旅行,都是在为自己人生的记忆寻找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