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所见的圣母升天大教堂▲
初见瓦尔纳已是晚上九点多,城市变得安静,唯一热闹的地方是圣母升天大教堂。射灯让大教堂在路旁闪耀,人们在教堂周围漫步。
第二天早上,我再次来到圣母升天大教堂。阳光之下,这个今日瓦尔纳的象征不再有射灯在夜晚制造的梦幻感,但真实的它呈现了更加无死角的建筑之美。
白天的圣母升天大教堂▲
一个个金色洋葱头静静肃立,斑驳外墙带来岁月感。
不过相比瓦尔纳这座城市,历史仅有一百多年的圣母升天大教堂即使外观再古朴,也不过是个孩子。我昨夜所住的酒店位于一片居民区内,清一色数十年前的赫鲁晓夫式建筑,旁边有个街心公园,公园另一侧是一排旧日别墅,改造为餐厅或咖啡馆。坐在露天座位上吃早餐时,一群孩子正在街心公园里嬉戏。他们跳来跳去的断垣残壁,带着风化痕迹,局部用上了玻璃保护罩。走到近前一看,小小铭牌竖在角落,标注着这里是古罗马时代的遗址。
圣母升天大教堂周边的建筑普遍相对宏大▲
不是瓦尔纳人对古迹保护漫不经心,而是这样的遗迹实在太多。作为保加利亚第三大城市,瓦尔纳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位于黑海沿岸的它扼守瓦尔纳湾,早在色雷斯人聚居时期,它就已是重要的经济、社会和文化重镇,这一身份已延绵三千多年。
这也并非瓦尔纳人居史的开端。其貌不扬的瓦尔纳考古博物馆,其实是欧洲最值得探访的考古类博物馆之一。瓦尔纳湖一带出土的三十多个史前定居点,所发掘文物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万年前。世界上已知的最古老的加工黄金就出自于瓦尔纳文化,在已发掘的294个瓦尔纳墓地中,已经发现三千多件黄金物品,可以追溯到公元前4600-4200年。很难想象那时的技术如何打磨出这些已经相当精细的黄金制品,博物馆里一位德国老太太更是惊呼连连,以至于对无法拍照极为遗憾。
色雷斯人在瓦尔纳的聚居,可以明确在公元前13-12世纪,当地发掘出的陶器和青铜器已经证明这一点。公元前8世纪,色雷斯人与如今土耳其、高加索和地中海等地区已有商业来往,这些互动主要通过海路完成。
公元前336年至280年间,瓦尔纳乃至周边地区的色雷斯部落相继被马其顿王国征服,也促成了人口的融合。此时的瓦尔纳已经通过海上贸易,成为黑海沿岸最繁荣的城镇之一。如今的它仍然是黑海最重要的海港之一,被称为“保加利亚的海上首都”。
公元前2世纪到1世纪,瓦尔纳和周边地区逐渐希腊化。之后便是罗马帝国的时代,瓦尔纳拥有建于公元2世纪的欧洲第四大罗马浴场遗迹,这足以彰显它在古罗马时期的地位。
在古罗马时代,当时还叫做敖德索斯的瓦尔纳兴建了渡槽和城墙,自行铸造硬币,实现了极大程度的自治。它也是早期的基督教中心之一,拥有众多早期大教堂遗迹。
街角▲
中世纪时期,瓦尔纳的控制权在拜占庭帝国和保加利亚王国之间交替数次。公元9世纪的保加利亚王国大公鲍里斯一世在瓦尔纳捐建了修道院,并在修道院中设立了文学学校,大大推动了保加利亚文化的发展。公元971年,瓦尔纳落入拜占庭帝国之手,从此经历两个多世纪的严酷统治。
13世纪后期,热那亚等地中海商业城邦与黑海的联系开始紧密,瓦尔纳成为繁荣的商业港口城市,连通着意大利地区和君士坦丁堡,出口小麦、毛皮、蜂蜜、葡萄酒和木材等产品,并进口地中海地区的食品和奢侈品。在博物馆中呈现的14世纪欧洲海图上可以看到,瓦尔纳堪称君士坦丁堡和多瑙河三角洲之间最重要的海港,也因此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商业街相当精致▲
在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瓦尔纳除了是贸易港口之外,也是农业和造船业中心。1773年和1828年,它两度落入俄国人之手,中世纪堡垒也在那一时期被摧毁。
1866年,保加利亚的第一条铁路诞生,将瓦尔纳与多瑙河畔的鲁塞相连接。在第一次巴尔干战争和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瓦尔纳饱经战火涂炭,但地理位置让这座城市总能重生。在冷战时期,瓦尔纳成为东欧人的度假胜地。
我眼前的圣母升天大教堂,正式开放于保加利亚第一条铁路开通的二十年后,也就是1886年。它显然赶上了工业时代到来的好时光,因此极力营造技术、艺术和财富的和谐统一。
圣母升天大教堂外观▲
从技术上来说,它繁复的外立面使得内部呈现多个穹顶,构建着几何之美,在艺术上,它的墙身布满壁画,肃穆庄严,花窗极其瑰丽,而这一切都需要庞大财力作为支撑。
圣母升天大教堂内部遍布壁画▲
圣母升天大教堂内部▲
步入教堂时,有人正在做弥撒,大厅中央的水晶吊灯与穹顶洒入的阳光融为一体,照耀着空旷教堂里的安静。
圣母升天大教堂穹顶▲
教堂大门口的小商店里,售卖着各种十字架、冰箱贴和与城市、宗教有关的保加利亚语书籍。其中有一本,封面是一幅战争油画,失败一方的尸山之中,仅剩一人拄剑而立,绝望地面对大群敌军。
我指着封面,用翻译器问站在一旁的神职人员:“这是不是关于瓦尔纳战役的书?”他连连点头,告诉我封面上拄剑而立的那位,正是在瓦尔纳战役中阵亡的波兰国王兼匈牙利国王瓦迪斯瓦夫三世。
在欧洲历史上,瓦尔纳战役极其重要。1444年11月10日,苏丹穆拉德二世率领的奥斯曼军队(人数约4-6万人)进攻瓦尔纳地区,波兰国王兼匈牙利国王瓦迪斯瓦夫三世与匈牙利王国将领亚诺什·匈雅提率领匈牙利和瓦拉几亚联军(约2万人)进行狙击。这场会战的结果以后者几乎全军覆没而告终,瓦迪斯瓦夫三世阵亡,匈雅提侥幸逃生。
这场战役后,奥斯曼人控制了瓦尔纳这一重要海港。它更为深远的历史影响,则是西欧各国放弃将奥斯曼帝国驱逐出巴尔干地区的努力,也基本放弃拯救拜占庭帝国,君士坦丁堡最终失陷,此战被视为十字军东征的绝望挽歌。
匈牙利和瓦拉几亚联军的组成非常复杂,除了二者的军团外,还有来自波兰、保加利亚等地区的志愿参战者、波西米亚的雇佣军、教廷派出的骑士等。这支军队克服重重天气和地形困境,才得以来到瓦尔纳,但更令瓦迪斯瓦夫三世忧虑的是对方几乎三倍于己的兵力优势。然后尽管背靠大海,连撤退都没有足够空间,这支十字军仍然顽强。
在顶住了初期的压力后,匈雅提一度指挥骑兵冲垮了奥斯曼军队的建制。但瓦迪斯瓦夫三世率卫队冲锋时,不幸战死,引发联军恐慌,匈雅提也无力反击,联军彻底溃败。对于瓦迪斯瓦夫三世的战死,基督教世界一直相当惋惜,因此民间有大量关于瓦迪斯瓦夫三世并未战死,只是遁世的传说。
直至两百多年后,基督教世界才在维也纳真正遏止住奥斯曼人的扩张,但瓦尔纳乃至保加利亚地区则在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经历了四百多年苦难。
奥斯曼时期的痕迹在瓦尔纳已经很少见到,在圣母升天大教堂周边,大量大型建筑立于主干道旁,它们普遍呈现19世纪的新古典主义风格,与圣母升天大教堂大致为同一时期建筑。当时的瓦尔纳正迎来高度繁荣,大量公共建筑拔地而起。到了1920年,瓦尔纳经济大学成立,它是巴尔干半岛在社科经济领域最古老的高等院校之一。
瓦尔纳的城市格局也受益于当时的规划,圣母升天大教堂对开位置便是一片极大的市民公园。公园路口有一座小小的围院式宫殿建筑,中庭有座精致的钟楼,建筑如今已经变成一圈咖啡馆和餐馆,依偎着公园的绿化,相当清静雅致。
公园门口的小钟楼▲
公园内古树参天,人们闲坐于长椅上。瓦尔纳是保加利亚的艺术之都,街区里常见小画廊,连公园里都有露天画廊。有人慢悠悠在看画,我晃了一圈再回到这里,她还在看画,连脚步都没移动过。
公园里的露天画廊,老太太看了很久▲
穿过公园,是一片开阔广场,多条高低错落的道路在此发散。这片商业街区相当悠闲,集中了城市的大多数功能,也是当年瓦尔纳城市建设的核心区域。
广场一角▲
广场和街道上的建筑多半都是一百多年来陆续建成,历史不长,但不缺美感。广场上最漂亮的建筑是瓦尔纳歌剧院,位于一个街口,椭圆形外立面,两侧顺着道路向后延伸,红墙白窗,顶端山墙上有精美雕花。还有一座绿色墙身的船型建筑位于另一街口,顶端有精巧的小塔楼。
瓦尔纳歌剧院▲
街头建筑▲
歌剧院面前的开阔广场呈不规则形状,露天咖啡座、喷泉和雕像各有自己的空间,每逢圣诞等节日,这里都会举办各种嘉年华。艺术之都当然少不了音乐,路旁的铁架拉页广告都是各种歌舞演出的海报。
广场上的喷泉▲
广场上的雕塑▲
广场上的小教堂▲
不管从广场的哪条路出发,都是一路惬意。许多欧洲老城都有这种发散型街区,瓦尔纳的特别之处是街道普遍更为宽阔,带着后工业革命时代的规划痕迹。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保加利亚的新生中产阶级接纳了更多来自西欧的建筑艺术元素,将这片街区当成了试验场,将新文艺复兴、新巴洛克、新古典主义、新艺术运动和装饰艺术风格一一展现。它也有实用的一面,中产阶级以大片联排别墅构建自己的生活和公共空间,他们也会兴建教堂、学校和优雅的林荫大道,所用石材都来自被拆除的旧时城墙。
广场四周发散道路相当宽阔▲
二战结束后,保加利亚进入公有制阶段,建筑在国有化后逐渐失去旧日神采。我目前所见到的光鲜,都来自东欧剧变、建筑所有权得以恢复给个人后的翻新。许多高档公寓楼也在东欧剧变后落成,展示着城市新的活力。
若是沿着广场上的几条道路一直前行,总能见到一片广阔绿地,穿过绿地,眼前便是无尽的海。19世纪末,瓦尔纳人在海畔开辟了绿地和林荫道。在瓦尔纳城郊,其实有一座更大的海滨公园,承载过一代代瓦尔纳人和度假者的记忆。不过我倒是更喜欢眼前这城市内的小小沙滩,它与街区融为一体,人们随时可以悠闲享受这一切。
沙滩▲
沙滩上悠闲享受的人们▲
与阳光海滩的那些旅游城镇不同,瓦尔纳虽然一直处于城建扩张的状态,但并未过度开发。这里的海滩更像当地人的乐园,他们背靠城市,面朝大海,诠释着生活二字。
图源 |叶克飞摄
作者| 叶克飞
编辑|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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