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Andy Yan
比利·怀尔德1950年的经典黑色电影《日落大道》是一部关于好莱坞光鲜亮丽下一场破碎的梦幻残酷悲剧。早已褪去当年华丽辉煌的主人公诺玛孤独的居住在古老的豪宅,她意在拒绝接受有声电影带来的变革,更是在否认自己的渐渐老去和无人问津。她的孤独与疯狂,最终导致了她的失控与杀戮,最终迷失在幻想中的人性与现实的双重悲剧。
《日落大道》剧照
60多年过去后,在法国导演科拉莉·法尔雅的最新作品《某种物质》中,好莱坞邪恶的双面性再次被使用。它或许成为了一部用《日落大道》为外壳,讲述“女性容貌焦虑”的血腥《芭比》身体恐怖邪典片。女主人公伊丽莎白(黛米·摩尔饰)同样像《日落大道》里在经历着中年危机,无戏可演,容貌危机,更是面临着业内苛刻的审美标准和年龄歧视作斗争。在50岁生日那天,她选择注射一种新型的绿色“物质”,从此,一切改变……
《某种物质》海报
注射的过程似乎是前所未有的,疼痛感和真实感就像我看到一些影评人所评价道的,“影片是2D电影,但给我带来的震撼却是4D效果的……”。随着配乐的一声巨响,身体里的那个“自己”开始被激活,身体开始“裂变”:
那是一种出生的过程,伊丽莎白重重倒地,她开始抽搐,就像分娩一般疼痛起来,身体开始出现变化,后背有什么东西要挤出来,溢出来,渐渐地,开始爆发,后背的皮肤与骨头如同不受控制开始撕裂,很快,里面的实体开始浮出水面,全新的“自己”如同新生儿般慢慢溢出来,这时镜头切到了如同《2001:太空漫游》里时空隧道的经典镜头般带领我们观众穿越疯狂的肉体隧道。火焰喷发出爱心的形状,“新生儿”诞生了。紧接着,是全新的“自己“的一个视点镜头,一开始观众和角色都仿佛很迷迷糊糊,模糊不清,这是在哪,我是谁,模糊不清等等各种疑问,接下来,她开始站起来,看向周围四方,很快,镜子给到了她:苏(玛格丽特·库里饰)。一个更年轻、更 “完美 ”的自己。
《某种物质》剧照
这种“身体裂变”的过程极为震撼,是一个充满着病(变)态社会要求(年轻)女性保持青春活力所需付出的痛苦和极端代价的隐喻,这也是为什么男性永远也感受不到分娩的痛苦。而在视听呈现上,这种视觉上的“逆生”效果与现实生活中许多名人通过整形手术等手段延缓衰老的方式形成了直接的比喻。当苏裸体湿露地站在大银幕(镜子)前,让观众毫无保留地注视着她,她如同一个新生儿,干净、优雅、性感,没有任何老去的痕迹。相比于伊丽莎白,是一个强烈的对比。通过极具冲击力的身体变化,法尔雅展示了一个女性为了满足外界美丽期望而付出的生理和心理代价。
《某种物质》剧照
在影片的其中一幕中,当苏打开可乐,晶莹剔透的液体映衬着她湿润的嘴唇时,画面中的激情性感源于这样一个事实:对商业物化的讽刺无法驱散此刻不光彩的情欲。当苏接手伊丽莎白的节目时,法尔雅开始了更狂野的表演,这是一段如同情色般的性爱锻炼,让人联想到保罗·范霍文的《艳舞女郎》(1995)中的爵士舞。
《艳舞女郎》剧照
法尔雅的这一构思让她可以就男人对女人的饥渴以及女人对这种关注的渴望和反感展开自由联想。这种想法也是《艳舞女郎》及其之前经典作品例如《彗星美人》的驱动力,只要《某种物质》在这一领域有所建树,就会令人振奋且充满激情。
作为观众,我们不难发现且总是注视着这两个不同类型且年龄相差之大的女性,一个已经过气,日渐衰老,镜头很少给她特写,相反,对于苏这个角色,她是最闪亮的,镜头总会给她一些私密的身体部位(极端的)特写、 镜头剥削着女性和她的身体,而大银幕前的观众,无论男女,我们同样是被剥削的观众,我们凝视着她们,不论是年老的伊丽莎白还是性感的苏,窥视着她们,因为她们始终是一体的(You are one),没有所谓的“她”或者任何其他人。直到背景音乐响起《迷魂记》的那一刻,那是女性力量觉醒和重生的时刻,她们是一体的,但却又分裂成了两部分。
《某种物质》剧照
伊丽莎白与苏的关系,可以视为女性在娱乐行业中面临的双重挑战——外表的美丽和成功与内心的不安与无力感相对立。伊丽莎白代表了那些被取代的女性,而苏则是那个经理中年危机的伊丽莎白内心向往的年轻形象,这种轮换的存在方式让观众直面女性不论是在电影工业中还是实际生活中为了保住美丽形象所必须亲身经历的恐惧与苦痛。
这也反映了好莱坞中深深植根的父权体系,哈维(丹尼斯·奎德饰)的形象象征了这种行业中对女性的剥削和物化,毫无疑问是极其刻板且复古的,年轻的苏是这种系统中被美化的理想,男性通常都希望苏是美丽可爱的芭比,希望永葆青春,而就像哈维本人所说,“当女人到了50岁,就会失去……”,美丽?性感?身体?不管是什么,当满嘴充斥着海鲜酱料的男性对着一位女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伊丽莎白则是那些已经失去价值的“过时”对象,被抛弃的芭比玩具。
《某种物质》剧照
在许多前人(这其中包括约翰·卡朋特,斯坦利·库布里克,大卫·林奇,大卫·柯南伯格等)的基础上,导演在影片的高潮选择进行更为疯狂的颠覆与震撼。它不只是在像影片的前两幕如同《彗星美人》(1950)那样讲述女性在勾心斗角、你来我往的权力斗争与身份的易位。更是在美丽与暴力之间真正撕扯撕裂的那一刻是如何变得血腥和恶心,因此,在这部充满锐利的女性主义恐怖片的高潮部分,法尔雅逐渐选择用已成为柯南伯格的《变蝇人》(1986)或卡朋特的《怪形》(1982)那样畸形惊悚般的躯体去荒诞不经的讽刺喷射出大量血浆,就像德·帕尔玛的《魔女嘉莉》(1976)中来真正实现女性对男性父权社会的强烈报复。因此,最大的恐惧不是容貌,而是畸形本身,也就是所谓的自暴自弃和默默无闻。
《某种物质》剧照
影片的结尾回到了开场,好莱坞的星光大道,只剩下最后一片血肉之躯的伊丽莎白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最辉煌的瞬间,她开心的留着自己最后的眼泪,如同呼应着《日落大道》的结尾,“I’m ready for my close-up.”。
在表演方面,《某种物质》毫无疑问是为沉寂许久的黛米·摩尔量身打造的回归之作,作为曾经好莱坞片酬最高的女演员,她惊艳无所畏惧的表演让人感到害怕、畏惧、痛苦、心碎和脆弱,同时又是那么充满着恐惧和愤怒。与此同时,玛格丽特·库里作为安迪·麦克道威尔的女儿(麦克道威尔曾经在电影《七个毕业生》(1985)和摩尔合作过),她的表演堪称完美,她当然知道如何取舍,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如何选择放弃,如何学会愤怒,如何学会暴力、恐惧和哭泣。
黛米·摩尔在2024年戛纳电影节
(Karen Di Paola摄)
《某种物质》不仅是一部身体恐怖邪典电影,更是对好莱坞乃至整个演艺行业对待女性的尖锐批评,这是对女性身份的超现实探索,超级大胆颠覆的一项电影成就,在2017年的长片首作通过一部极具动作感的套路叙事让女主角从受害者转变为主动的复仇者的血腥暴力《复仇战姬》后,转变关注到的是身体衰老和美丽容貌之间的暴力冲突。影片中,伊丽莎白的身体转变是恐怖和诡异的,男性的剥削凝视女性是在全方面的,通过凝视身份、社会期望和年龄恐惧相联系,而不是纯粹的通过身体暴力。这与《复仇战姬》的血腥暴力不同,《某种物质》更侧重于情感上的不安和身体恐怖,通过身体的恶化来表现伊丽莎白的心理崩溃。这固然巩固了法尔雅作为当代恐怖片中最值得关注的女性作者导演之一。
科拉莉·法尔雅凭借《某种物质》
获得2024年戛纳电影节最佳编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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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罗尹蔚
版面编辑:坤元
文字编辑:留白
责任编辑:Xavi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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