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还是反贼？仆固怀恩

文摘 2024-08-19 20:59 湖南

安史之乱爆发后，仆固怀恩为了大唐力战安史叛军，一门上下46人尽忠王室，女儿远嫁回鹘换来援兵，但这样一个功勋卓著可与郭子仪、李光弼相比的蕃将，最后却以勾结回鹘和吐蕃入寇关中的形象留名于史书，最后卒于军中，实在是令人唏嘘。观察仆固怀恩一生，我们可以看到开放包容的大唐是怎么变得内在保守的。

一、仆固怀恩出身

唐朝开国之初秉持天下一家的思想，对于边疆民族采取“怀柔远人”的政策，并不排斥任用蕃将，将大量的突厥、高句丽等部族迁移内地，任用部落长和有力将领为军官。如630年，突厥突利可汗即被封右卫大将军和顺州都督，契苾何力受封为左领军和薛万彻一起讨伐吐谷浑，唐太宗征高句丽时也带了蕃将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等蕃将，结束战争后唐太宗于646年在灵州大会敕勒族，主要是回纥、拔野古、同罗、仆骨、多滥葛、思结、阿跌、契宓、跌结、浑、斛薛等部族，其中仆骨即仆固，领导人为歌滥拔延，受封右武卫大将军。647年唐太宗以仆固部辖地为金微府，仆固歌滥拔延及后代世袭金微府都督。虽然两唐书都认为仆固怀恩是仆固歌滥拔延之孙，但据《大唐故右骁卫大将军金微州都督上柱国林中县开国公仆固府君墓志铭并序》来看，应为六世孙。仆固怀恩之事迹，在安史之乱前没有记载，应为唐军一普通将领。

二、仆固怀恩对唐忠心

1.对唐忠心不二，力战安史叛军

755年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起兵叛乱，一路势如破竹，唐朝闻知消息后，一方面派人防守，一方面紧急调遣河西、陇右、安西、北庭大军入援，但潼关之战因哥舒翰被唐玄宗催战导致战败，唐朝中央紧急出逃，马嵬坡之变后太子李亨北上灵武，获得朔方军支持后即位。12月，仆固怀恩即以左武锋使的身份随领导人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攻打大同的安史叛军高秀岩部，一战既克；又在背度山歼灭叛军将领薛忠义部七千骑，取马邑，打通了大同和太原的联系。

756年2月，仆固怀恩转受李光弼领导，参与了针对史思明的常山、赵郡、沙河、嘉山等诸多战役，在期间出了大力，尤其是嘉山战役，一战大败史思明，斩首四万级，生擒五千人，获马五千匹，史思明披头散发赤脚逃奔博陵，史书评价“怀恩功居多”。参与叛军的铁勒部同罗骑兵7000人逃奔河套地区，唐军负责拦截，仆固怀恩之子仆固玢战败投降叛军后逃归，满腔忠心的仆固怀恩大怒并杀了仆固玢。将士无不震动，于是大破同罗骑兵。757年2月，仆固怀恩又转战攻克冯诩、河东二郡，虽然其后不久吃了败仗，但在757年4月的三原之战中，郭子仪以仆固怀恩及王昇、陈回光、浑释之、李国贞等五将伏兵于白渠留运桥，仆固怀恩率回纥兵大破李归仁。9月，仆固怀恩率军从广平王李俶（后来的唐代宗）与叛军战于沣水香积寺，战中，唐军前军后退，在李嗣业率陌刀队顶住的同时，安史叛军派骑兵企图偷袭唐军侧后，关键时刻仆固怀恩率回纥4000精锐骑兵歼灭偷袭叛军，避免战役失败，随后仆固怀恩又率回纥兵与唐军主力夹击叛军，叛军大败，唐军斩首6万，为收复长安奠定了基础。本来仆固怀恩认为叛军即将逃跑，反复劝说李俶“归仁、守忠，贼之骁将，骤胜而败，此天赐我也，奈何纵之！使复得众，还为我患，悔之无及。战尚神速﹐何明旦也。”要求给予自己200骑兵追击叛军，如是四五次建议广平王李俶派精骑追击，但李俶认为唐军疲累至极，遂拒绝追击，最终白白放跑了叛军将领，给平叛增加了阻力，真是愚不可及！

757年10月，唐军和叛军在陕州新店展开大战，叛军模仿唐军在香积寺之战的战术背山列阵，唐军初战不利，关键时刻仆固怀恩率回纥骑兵袭击叛军后背，郭子仪趁机与仆固怀恩夹击叛军，严庄和张通儒逃奔洛阳，随后不战而逃。此战仆固怀恩功劳巨大，唐肃宗封其“加开府仪同三司，鸿胪卿同正员，同节度副使。十二月，封丰国公，食实封二百户”。758年9月，仆固怀恩在郭子仪领导下大破安太清，攻下怀州和卫州，和叛军战于相州愁思岗，“凡经五月，常为先锋，坚敌大阵，必经其战，勇冠三军”，因功升朔方行营节度使、爵封大宁郡王，迁御史大夫。仆固怀恩另一个儿子仆固玚与其父一样英勇善战，常常作为唐军破敌先锋血战叛军，仆固怀恩父子可谓不负大唐。759年，仆固怀恩又在李光弼领导下大败安史部将周犬，擒徐瑛玉、安太清，拔怀州，期间“皆摧锋陷敌，功冠诸将”。相州兵败后，仆固怀恩随李光弼驻守邙山，唐肃宗以其功高加工部尚书，不久后唐代宗即位，封其陇右节度，不久后改朔方行营节度。

代宗即位之初，回纥登里可汗被史朝义引诱纵兵抢掠，仆固怀恩临危受命与登里可汗会面，说服登里可汗和唐朝和好，到陕州助唐讨贼。762年10月，唐代宗封雍王李适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指挥洛阳战役，以仆固怀恩为天下兵马副元帅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实际总指挥，率河东、朔方军节度行营及镇西、回纥及地方节度兵马与史朝义战于洛阳城郊，叛军大败，仆固怀恩由此收复洛阳和河阳，史朝义先退郑州，再退汴州，仆固怀恩则命其子仆固玚和朔方兵马使高辅成追击史朝义，史朝义最后困窘自杀，安史余部张献诚、薛蒿、李宝臣、田承嗣、李怀仙等纷纷投降，安史之乱平定。

史书称“怀恩乃进收东京及河阳城，封其府库，伪中书令许叔冀、王伷等，承制释之，悉皆安堵。怀恩留回纥可汗营于河阳，乃使其子右厢兵马使瑒、北庭朔方兵马使高辅成以步军万余众乘胜逐北。怀恩常压贼而行，至于郑州，再战皆捷；进至汴州，伪节度张献诚开门降；又拔滑州，追破朝义于卫州。伪睢阳节度田承嗣、李进超、李达卢等兵马四万余众，又与朝义合，据河来拒。瑒连盘济师，登岸薄之，贼党悉奔，长驱至昌县东。朝义率魏州兵马来战，又败走，达卢来降，贼徒震骇。于是相州伪节度薛嵩以相、卫州、洺、邢、赵降于李抱玉、高辅成、尚文悊；伪恆阳节度李宝臣以深、恒、定、易四州降于河东节度辛云京”

仆固怀恩以功劳巨大，晋封河北副元帅、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令、灵州大都督府长史、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加实封四百户，通前一千户。当年唐朝又加其太子少师，充朔方都知兵马使，同节度副大使，食实封五百户，庄、宅各一所，可以说是荣宠之极。763年，唐朝绘画32位功臣图像入凌烟阁，仆固怀恩和其子仆固玚就占了2位。

2.联络回纥，争取外援

为与安史叛军对决，唐朝需要调动可调动力量，尤其是保证侧翼安定，当时吐蕃还在恢复期，只有北方回纥刚统一草原，未遭遇大的打击，积蓄了强大力量，因此唐朝需要获得回纥支持，而仆固怀恩因缘际会，在756年和762年曾两次向回纥借兵，最终送回纥使团出境为唐回关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安史之乱后不久，唐肃宗派敦煌王李承寀和“达诸蕃情”的仆固怀恩去回纥，经过仆固怀恩的劝说，回纥可汗答应出兵，但需唐朝以公主和亲，唐朝答应请求后，回纥可汗派太子叶护和帝德等将领率精骑4000南下助战。所借的回纥兵起了很大作用，756年12月，回纥兵配合朔方军在榆林河北杀敌三万，俘虏一万；757年9月沣水之战，仆固怀恩率4000回纥精骑先消灭叛军骑兵，反过来和唐军主力前后夹击大败叛军；10月再收洛阳，史书评价都是仆固怀恩领导回纥精骑有功。

758年7月，唐肃宗先以宁国公主嫁回纥可汗，又以仆固怀恩之女嫁给回纥太子叶护，1年后回纥可汗去世，太子继位，是为登里可汗，其皇后就是仆固怀恩之女。本来762年唐肃宗死后，登里可汗受史朝义引诱南下想抢劫唐朝，已经抢走了单于都护府的粮仓并辱骂唐朝使者，关键时刻仆固怀恩以忠义劝说登里可汗不可违背与唐朝盟约，可汗才表示愿与唐朝共同讨贼。战争结束后，仆固怀恩送回纥兵北归，宦官鱼朝恩暗中阻挠，多亏仆固怀恩散尽家财才促使回纥兵上道，到太原时河东节度使辛云京闭门不纳，又是仆固怀恩在期间多方为唐朝说好话，才劝说回纥兵上道最终归国。

二、仆固怀恩反叛

仆固怀恩之反其实早有征兆，763年仆固怀恩率军讨平叛乱时，就接受了叛军将领田承嗣和薛嵩的投降，并自以为功高莫比，请求唐朝中央分河北给予叛将，虽然有唐朝力所不及平叛的因素，未尝也不是仆固怀恩不希望唐廷对自己鸟尽弓藏，真正激化仆固怀恩和朝廷矛盾的是另外一件事。763年仆固怀恩送回纥兵回国路经太原时，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因拒绝开门接纳回纥可汗，等到仆固怀恩回国又拒绝放仆固怀恩入内。辛云京为何拒绝回纥人进入太原？这可能和他在平叛中强硬反击回纥抢掠老百姓有关，“回纥恃旧勋，每入汉界，必肆狼贪。至太原，云京以戎狄之道待之，虏畏云京，不敢惕息”，眼看回纥人马上就要回国，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走之前最后干一票。

且仆固怀恩本人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史书评价他“为人雄重寡言，应对舒缓，然刚决犯上，始居偏裨，意有不合，虽主将必折垢”，意思是他是一个沉默寡言但脾气刚硬的人，是个典型的军人，此时他身负大功，自觉被辛云京折辱，于是上奏朝廷，并一气之下拒绝班师回朝而屯兵太原外，恰好此时宦官骆奉先到了太原，辛云京就与骆奉先结交，趁机劝他“怀恩与可汗为约，逆状已露”，促使骆奉先和他持同一立场。而仆固怀恩先前就得罪过骆奉先，“骆奉先者，亦三原人，历右骁卫大将军，数从帝讨伐，尤见幸，广德初，监仆固怀恩军者。奉先恃恩贪甚，怀恩不平，既而惧其谮，遂叛”。仆固怀恩知道消息后大怒，多次上奏弹劾辛云京和骆奉先，要求唐代宗诛杀他们，但他们无过有功，杀之无名，因此唐代宗拒绝仆固怀恩请求，仆固怀恩认为皇帝“不垂明察，采听流言，欲令忠直之臣枉陷谗邪之党”，心中委屈更甚。唐代宗还写信调解他们之间关系，派遣宰相杜遵庆告知仆固怀恩，朝廷对他并无疑心，仆固怀恩大哭，要求入朝诉说冤情。同时，他也做好了武力准备，率朔方数万兵马屯驻汾州，令其子仆固瑒率万人屯驻榆次，裨将李光逸等屯驻祁县，李怀光等屯驻晋州，张维岳等屯驻沁州，以备祸患。

但当时的情况是，唐廷因为经历了安史之乱，对有兵权的武将如郭子仪、李光弼等都非常猜忌，因此仆固怀恩想入朝为副将范志诚劝阻，“嫌隙已成，奈何入不测之朝”，并告诫仆固怀恩“公不见来瑱、李光弼之事乎？功成而不见容，二臣以走、诛”，于是仆固怀恩以安危拒绝入朝，只答应派儿子入朝，范志诚又劝阻，于是化解双方恩怨的机会就这么丧失了。广德元年吐蕃入大震关，唐代宗逃奔陕州，本来颜真卿想召仆固怀恩来勤王，认为“且言怀恩反者，独辛云京、骆奉仙、李抱玉、鱼朝恩四人耳，自外群臣皆言其枉”，但唐代宗拒绝，却在吐蕃退兵后命颜真卿去宣慰仆固怀恩，颜真卿认为事情已经结束，去了没有结果，于是仆固怀恩第二次丧失了机会。

最终仆固怀恩只能诉诸武力解决和辛云京与骆奉先的矛盾，764年1月，仆固怀恩终于忍耐不住派其子仆固玚进攻太原，遭遇大败，不久后仆固玚就在榆次战役中身亡，唐朝借机解除了仆固怀恩兵权，仆固怀恩只能带着三百亲信骑兵逃往灵武，收集士兵，军势复盛。8月，仆固怀恩纠集回纥、吐蕃十万人劫掠泾、邠，邠宁节度使白孝德坚守城池，叛军又入寇奉天等地，被郭子仪子郭曦击败，后被郭子仪在武功击败；

765年8月，仆固怀恩第二次诱导回纥、吐蕃入寇，当时唐廷西路凤翔、东路河中的部队都被牵制，中路即将被打穿，但仆固怀恩此时半路暴卒于鸣沙，叛军余部发生内讧火并，一时半会没办法继续南下，郭子仪巧使计谋说服回纥，使其注意到吐蕃由于吞并了河西陇右实力暴涨，若继续与其合作对回纥不利，因此回纥同意和唐朝合作打击吐蕃才解决此次危机。

仆固怀恩之叛，时人总结“言怀恩反者，独辛云京、李抱玉、骆奉仙、鱼朝恩四人耳，自余盛言其枉”，唐代宗心中也很明白，因此在平定叛乱后群臣庆贺时心中不乐“朕信不及人，致勋臣颠越，深用为愧，又何贺焉”，认为“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耳”，可见仆固怀恩之死是个巨大的冤案。

三、仆固怀恩叛乱评析

仆固怀恩先忠后反，唐人和后世对他的评价也呈现出两极分化的趋势，《旧唐书》没有把《仆固怀恩传》和安禄山、史思明等人的传编在一起，而是以时间顺序编在《郭子仪传》后，和梁崇义、李怀光等人合为一传。《新唐书》专门开列《叛臣传》上下两卷和《逆臣传》上中下传，将仆固怀恩放在其中。可以看出，《新唐书》是从儒家忠义的立场上来评价仆固怀恩的，即使仆固怀恩功劳再大，只要他一反叛，功劳就彻底被忽视，只留下他的叛乱事迹被记住。

但无论是《旧唐书》还是《新唐书》，仆固怀恩的大功和自辩书占了大部分，可见史官也是心里清楚仆固怀恩叛乱个中曲折的，“怀恩以寇难已来，一门之内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女嫁绝域，再收两京，皆导引回纥，摧灭强敌，而为人媒孽，蕃性犷戾，怏怏不已。”这段话对仆固怀恩的牺牲和性格刻画的淋漓尽致，更有“阖门忠烈，咸愿杀身，野战攻城，皆先士卒。兄弟死于阵敌，子侄没于军前，九族之亲，十不存一，纵有在者，疮痍遍身。”等字句形容仆固怀恩为国牺牲之大。唐廷也多次给仆固怀恩加官进爵，但为什么他最终反叛，史书认为是“为人媒孽，蕃性犷戾”，即被人陷害和倔强个性。明末王夫之认为是仆固怀恩狼子野心，现代学者多认为唐廷要负责任，但笔者认为，仆固怀恩反叛与当时时代背景脱不开关系，是在仆固怀恩与唐廷的互动中形成的。

就算在安史之乱期间，唐廷也屡屡派人牵制仆固怀恩，郭子仪因为相州会战惨败而被免职后，身为朔方军二号人物的仆固怀恩理应上位，结果唐廷派了李光弼担任领导，李光弼邙山惨败去职后，唐廷又空降文官李国贞来当领导，直到因兵变丧命后，朝廷又派郭子仪来当领导收拾烂摊子，就算郭子仪被调回首都荣誉退休，仍挂着朔方节度使的名号，仆固怀恩只是行营节度使，即只管驻扎前线军队的打仗，总部部队和管理事务还得找郭子仪，仆固怀恩就这样在二号人物的位置上呆了七年。站在唐廷的角度，仆固怀恩是和安禄山、史思明一样的军队内山头，朔方军发生的事情，仆固怀恩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因此唐廷总是压抑他不让他当一号人物，最终还是靠与回纥的关系，仆固怀恩才终于当上了朔方节度使，最终荡平安史之乱。

从当时来看，唐廷对立下大功的郭子仪、李光弼、来瑱等都猜忌不已，来瑱入京被杀，李光弼拥兵自重，郭子仪更是多次卸下官职，唐代宗也是知道自己在仆固怀恩之乱中有责任，因此多次说仆固怀恩不反，仆固怀恩死后，唐代宗没有诛灭仆固怀恩的九族，反而将其女封为崇徽公主嫁给回纥。后人也认为鱼朝恩、程元振等宦官起了很恶劣的作用，鱼朝恩害郭子仪和李光弼，程元振害来瑱，都是促成仆固怀恩叛乱的重要因素。在灵武还有仆固怀恩坟墓，到清朝尚能见到，并未遭到损毁，可见当地人也不将其看为十恶不赦的叛乱者。

仆固怀恩出身高贵，世代为仆固部酋长，其人性格刚烈，自认身受国恩，因此在平叛中身先士卒，出生入死，屡立大功，一门为国牺牲46人，三个女儿远嫁回纥，却遭受宦官骆奉先陷害，导致一切无可挽回。安史之乱中宦官崛起始于李辅国，李辅国当时判天下兵马元帅行军司马，掌控禁军，史载“宰臣百司，不时奏事，皆因辅国上决......府县按鞫，三司制狱，必诣辅国取决，随意区分，皆称制敕，无敢异议者”，李辅国曾想当宰相，唐肃宗不敢拒绝，后来还率先发动政变诛杀张皇后和越王，拥立太子继位，是为唐代宗，李辅国曾说“大家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 李辅国之后，继之而起的程元振和鱼朝恩有过之而无不及。程元振“不逾岁，权震天下，在辅国右，凶决又过之，军中呼十郎”，鱼朝恩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如果唐廷有事情没有经过鱼朝恩参与的，鱼朝恩就会“辄怒曰天下事有不由我乎！” 程元振多次针对李光弼，李光弼因而拥兵自重不敢入朝，鱼朝恩更是使人挖掘郭子仪父亲坟墓，赖郭子仪不予计较才没有酿成更大祸端。

身为郭子仪的部下，仆固怀恩自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他曾上书唐代宗“臣频立微效，累沾官赏，遂被辅国等谗害，几至破家，便夺兵权，逾年宿卫。臣虽内省无疚，终懼谗佞倾危，以日继时，命悬秋叶，至将归骨泉壤，永谢明时......可汗时在洛阳，即被朝恩猜阻，要为流议，已失蕃情”，如果仆固怀恩是郭子仪那样深谙官场凶险的人精，或许还能化解杀机，但不巧仆固怀恩是个典型的军人，他“为人雄毅寡言，应对舒缓，而刚决犯上，始居偏裨之中，意有不合，虽主将必诟怒之”。还是低级军官都敢和上司顶牛不服管教，何况此时他已经立下大功，自认地位崇高，就更不肯委曲求全了。平叛过程中，儿子先投降叛军后逃奔唐军，仆固怀恩竟然直接下令斩杀其子，其刚烈果决可见一斑。

而且不管是郭子仪和李光弼领导，仆固怀恩都不愿意受人节制，“其麾下皆蕃汉劲卒，恃功怙将，多为不法，子仪每事优容之，行师用兵，倚以辑事。而光弼持法严肃，法不贷下，怀恩心惮而颇不叶”。与同是军人的领导都相处不好，更别说心胸狭隘、内心阴毒的宦官了，“近闻追诏数人，并皆不至，实畏中官谗口，又懼陛下损伤，岂唯是臣不忠，只为回邪在侧 ”。

762年回纥登里可汗想率兵入寇唐朝，唐廷非常忌惮，唐代宗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能请仆固怀恩出面劝说，劝说成功后反而增加了唐代宗和宦官对其的忌惮。回纥登里可汗回国前，大掠洛阳，其惨状“回纥入东京，肆行杀略，死者万计，火累旬不灭。朔方、神策军亦以东京、郑、汴、汝州皆为贼境，所过虏掠，三月乃已，比屋荡尽，士民皆衣纸。回纥悉置所掠宝货于河阳，留其将安恪守之......回纥登里可汗归国，其部众所过抄掠，廪给小不如意，辄杀人，无所忌惮。”不得不让人怀疑仆固怀恩在其中是什么角色，虽然确实回纥抢掠是他们答应出兵的代价。

史书说为了保住身家性命，仆固怀恩在薛嵩、李宝臣、田承嗣、李怀仙等人投降时，就上书请求唐廷立他们为节度使，依旧管辖旧地。这无疑会加剧唐廷对其忠心的怀疑，一方面任命官员是中央权限，仆固怀恩此举有越俎代庖之嫌；另一方面，河东辛云京、泽潞李抱玉等人都是和叛军血战数年的将领，对仆固怀恩替安史叛将说话的行为更加恼怒，且仆固怀恩和安禄山、史思明一样都是胡人，这不得不令他们觉得仆固怀恩想利用安史叛将造反。但考虑当时的情况，唐廷其实没有力量消灭安史残部，只能妥协姑息，这也造成了后面藩镇割据的局面，因为这就是典型的“早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反革命”，是在赤裸裸地鼓励叛乱，但唐廷当时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精锐在历次大战中损失殆尽，只剩杂牌，库中钱粮也已经见底，强行继续打仗，只能是马上灭亡。

唐代宗也深知仆固怀恩拥有重兵，应该予以安抚，但措置不当，最典型的就是原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多次违抗圣旨，762年8月入朝后当了兵部尚书，但763年正月就被程元振污蔑而被杀，4个月后同华节度使也因为得罪了程元振自杀，殷鉴不远，仆固怀恩就更不敢入朝了。不久后，河东节度使辛云京、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宦官骆奉先等人共言仆固怀恩反，唐代宗只能调解，并诏仆固怀恩入朝，但仆固怀恩的上书很清楚地表明了担忧：

“臣欲入朝，恐罹斯祸，诸道节度使皆惧，非臣独敢如此。近闻追诏数人，并皆不至，实畏中官谗口，又懼陛下损伤，岂唯是臣不忠，只为回邪在侧。且臣前后所奏骆奉先词情，非不摭实，陛下竟无处置，宠用弥深......伏承四方敷奏之人，引对之时，陛下皆云与骠骑商量，曾不委宰臣可否。或有稽留数月，不放归还，远近之心，转加疑阻。且臣朔方将士，功效最高，为先帝中兴主人，是陛下蒙尘故吏，曾不别加优奖，却信嫉妒谤词，子仪先已被猜，臣今又遭毁黩。弓藏鸟尽，兔死犬烹，臣昔谓非，今方知实。……陛下若不纳愚恳，且贵因循，臣实不敢保家，陛下岂能安国！”

一通担忧又包含警告的上书，唐代宗不知是否读懂，仍要求仆固怀恩入朝，虽然如此，唐代宗其实并不想处理仆固怀恩，只是想解除兵权，让他和郭子仪一样安享富贵，但唐代宗弄巧成拙，措置不当，最终反而促使仆固怀恩反叛。

仆固怀恩反叛还对唐朝历史演进造成了一系列影响，首先唐朝和回纥关系经历起伏波折。744年回纥汗国建立后，唐朝身为宗主国与其保持和平友好关系，安史之乱后回纥借兵唐朝平乱，还为了经济利益在绢马交易中抬高马价，洗劫唐朝居民，但双方为了对抗安史叛军还是维持了和平友好关系，但仆固怀恩连结吐蕃、回纥入寇，为稳定双方关系，唐代宗不得不顾全大局赏赐回纥，此后双方关系才没有大的波澜；此外，仆固怀恩是朔方军大佬，他的反叛使得朝廷更加忌惮朔方军，后来朔方军一分为三，其他小的军镇有四十来个；仆固怀恩叛乱，还严重恶化了唐朝西北边防，使得灵武、泾州、邠州等地百姓十不存一，吐蕃甚至打入长安册封了伪帝，此后凉州和西域逐渐沦陷，唐朝西北边防吃紧，危害不下于安史之乱。

仆固怀恩之乱，一乱于安史之乱后朝廷对手握重兵的大将猜忌打压；二乱于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和太监鱼朝恩等人的构陷；三乱于朔方军功高不赏，势力巨大；四乱于朝廷对蕃将的恐惧；五乱于与回纥关系紧密；六乱于怀恩性格刚猛犯上，有此六因，仆固怀恩最终也只能从忠臣变为反臣。读到仆固怀恩的事迹，人人都会说，仆固怀恩怎么不像他的老领导郭子仪学习，主动交出兵权养老呢？

但我们要知道，仆固怀恩是蕃将，其部其实是一个部落，他代表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的利益，如果仆固怀恩的旧部被打压，子女惹了事，他救是不救？如果人走茶凉，旧部和他划清界限，检举揭发仆固怀恩的黑材料，他如何应对？郭子仪是个十分有政治眼光的人，只要皇帝流露出一丝猜忌的意思，他马上就退居二线，但无论怎么退，不管是朝廷（唐代宗）还是统兵大佬（田承嗣、李怀光、李灵曜）都愿意卖他面子，子女和皇室联姻，家产越来越多，同样面对交不交兵权的问题，李光弼选择拥兵自重，最后也只能忧郁而死，郭子仪的路，哪里是那么好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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