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步惑
宋彬彬
不久前，在ＷＧ中有一定影响力的宋彬彬女士走了，引来社会上一定的反响。宋女士本就是千千万万普通中国女性中的一员，特殊的年代，让她成了历史人物，不仅生前持续不断地招来社会各界的评说，身后议论依然不绝。
上了年纪的人不会忘记，宋彬彬的成名，是早年在天安门城楼与最高领袖的一次邂逅，被赐名为“要武”时候开始，而后人们将这一事件与尔后发生的“天下大乱”，联系了起来，曾经的邂逅和“赐名”，成了依附在宋氏身上一辈子难以抹去的僵梦。特别是她就读的所在中学，最早发生学生打死老师事件后，她的名声似乎成了暴力的代名词，WG虽然已结束几十年，这种关联不仅没有淡化和消弭，甚至一度更为敏感和紧密。客观地说，作为当时学校学生造反组织的头头，对这些曾经发生的事件，她应该负有一定的责任。就这一点来说，宋彬彬从来没有回避和推脱，不难想象，几十年来一直承受着内心的折磨和煎熬。所以到了晚年后，她组织一些同学，返回校园，当面向一些当年曾遭她（他）们伤害的老师和家属道歉，想必是在有生之年完成自我救赎。然而，此行为一经公开，虽然为大多数人所理解和称道，却也招致一些人的质疑，认为她（他）们的道歉动机不纯，更多的是一种形式和自我辩解。
作为受难者家属，不满意她（他）们的道歉，可以理解，因为他们需要的是事件的真相，和对施暴者的追责。但更多的提出质疑或否定的，我想，主要有这些原因。一是有人在这场运动中，曾经遭受的伤害太深，难以释怀，也无处释怀，宋氏等人成了他们发泄愤懑的对象；二是认为宋氏没有承认，WG动乱与她被领袖“赐名”，与这场社会动乱及造成的巨大的灾难有直接的关联；三是只是简单地道歉，没有承认或帮助查清，死难校长的死因和责任。故而不认可她（他）们的行为。
表面上看，网友们这样的质疑似乎有其道理，但如果稍加理性分析，这些理由感情色彩浓了一点，而且有些牵强。首先，当年这场动乱并不是宋等人上天安门之后引起的，它是由最高层以ZＧZY的名义自上而下发动的，烈火燎原，谁也无可抗拒，在这当中，年仅十几岁宋彬彬算什么？充其量至多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本质上说，连棋子也算不上。可悲的是历史选择了她，上天安门给领袖戴过红袖章，成了这个特定时期的标志性人物。尽管如此，不就是戴个袖章而已，即使从现在的眼光看，很难说对与错，更不能说是她个人的错误，历史就是这样走过来的。试想，当年如果没有宋彬彬，定然有张彬彬王彬彬出现在那里。现在人们将人类历史上如此巨大的悲剧责任，硬要往这些当时是中学生身份的小姑娘身上套，显然是不公平的，也站不住脚，她们没有这能力，更没有这资格，承受这难以承受的历史之重！其二，至于校长被殴致死，宋氏始终不回避作为学生组织的头头，因为没有有效制止悲剧的发生负有责任。如果不是一个诚实的人，她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而且理由很充分，一是自己是奉旨造反，二是她们年轻被人利用，最简单的方式是推给林彪四人帮（许多人都是这样做，还有人且以组织的名义为自己开脱洗罪）。况且，到了晚年，她本人早已远走他乡，对发生在故国的往事，完全可以无视和淡漠，且说，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但宋彬彬没有这样做，用现在的话说，这也是一种正能量，人们应该给予肯定。
事实是，在时代悲剧面前，任何人都是受害者，其中包括那些加害者。宋彬彬是吗？当然是。宋彬彬能在悲剧之后，没有推脱回避在这场人类浩劫中自己应负的责任，在晚年站出来主动反思和忏悔，是人性的觉醒和良心的回归，在当今社会，实在难得！我们作为过来人，回头看看，除了宋彬彬他们几个，还有谁，对自己在这个特定的历史阶段的表现，有过一定的反思和忏悔？很少，甚至没有！更有甚者，至今还有人在网上公开对这段历史，表达怀念和向住，挑战人类的道德底线。
开国上将张爱萍儿子张胜，曾写过一本书，书中记载这样一个故事：WＧ结束后，军队高层开会，早年叱咤风云的老军人们，此时聚在一起叙述的，尽是这些年自己及家人被他人打压肃整的伤心事，以致会议无法正常进行……，面对这景象，台上主持会议的一位领导，无奈中说了一句话，顿时让这些铮铮铁汉鸦雀无声。这是一句什么话呢？是一句大实话，原话是：虽说这几年你们都挨了整，受了委屈，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谁能保证，这些年来自己没整过他人？不是吗？在这个荒唐年代，没有几个人的清醒的，几乎人人都在疯狂，那怕是生活在底层挨整的人们，为了自保，为了活命，也会天良丧尽的出卖陷害他人。
回首往事，这确实是一段不堪回目的历史，一不小心，被裹胁在这浊流之中，每个人都身不受已，城头变幻大王旗，加害受害身份的变异，往往是分分钟的事。就说运动始作甬者，最后不也成了孤家寡人，在孤寂痛苦中离世，成了当代最大的悲剧人物。多少年后，当有人把一切的责任推向这位高位者时，还是胡耀邦站出来替说了句良心话，说老人家的错误，不仅仅是他个人责任，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诚如外国谚语所言：雪崩了，每一片雪花不是无辜的。作为一个曾经经历过这段历史的过来人，我承认当年也曾经为之兴奋过，狂热过。随着年龄的增大，阅历的增长，这些年开启的反思模式，我常想，如果早年我遇到宋彬彬这样的境况，会怎么样？结论是，也许在错误的道路上比她走得快走的远，不是因为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的丑陋和邪恶，是因为多年的教育，坚信自己的行为是无私的，正义的，高尚的！
事实证明，当初面对突如其来的狂飚，连一些久经考验的老革命都不知所措，你要求一个（群）十几岁的孩子能分辨出其中的是非曲直，现实吗？
历史不能忘却，尤其是我们国家我们民族，曾经为此付出过惨痛代价的历史，更不能轻易忘却。多少年来，我们的国人已习惯于把坏事当作好事，我想在这件事上，如果有人非要把这段最黑暗的历史，看成好事的话，就是认真地总结这悲剧发生的根源和社会基础，坚决地清除之，确保我们的国家，民族永远走在人类进步的正道上。而今，宋彬彬走了，她反思了，她道歉了，她尽到了一个历史人物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证明了自己是一个有良知和道义的人，在这件事上，和她的生命一样，她已经放下和了结了，不欠愧于这个世界什么。同理，我们也应该把她放下，放下她，也就放下自己。
斯人已逝。苛求他人还不如做好自己，面对社会上涌动的为ＷＧ翻案叫屈的暗流，保持高度的警惕，这才是我们这代人当下必须做的事，也是时代赋予我们的历史责任。现在看来，还任重道远。
真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唯此，我们才能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对得起曾经的苦难，也对得起那些黑暗中消逝的生命。
2024年9月27日
写于浙江岱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