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浚:回忆稚嫩的我从几位学友身上学到了什么

文摘   2024-09-29 20:42   辽宁  


       1939年秋,母亲托人把我从艺文小学转到了育英小学。从此,我走入了一个新的环境。在那里我遭遇了些麻烦,也遇到了好几位良师益友——本文就是写写几位益友。那时他们和我建立了友谊,而且对我的帮助很大。以下我就说说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些什么。

     王大骏

       到了四年级乙班不久,同班的大个子张聿聪就肆意欺负我,我则顽强地抵抗。目睹此状,班上别的大个子同学并不过问;同为小个子的王大骏和程明滋看到了,则流露出同情我的目光。一天,下第二节课的铃声响后,他们俩趁那大个子还没扑过来时就拉着我去操场上玩拽球。我会意,立马跟着他们去了操场。拽球玩的是废弃下来的旧网球,玩球的一方把球拽(或叫投)向篮球场上的篮板或篮圈或墙壁,球会因为打上去的位置差异和不同力度而往不同的方向弹出。玩球的另一方要判断球的下落点并跑过去接,接到后要立即还击。就这样一方拽球另一方接球,往复多次。如果哪一方没接着球就算是丢分了。大骏瘦么格精但身手极其灵巧,一个人战我和明滋两个人却常常取胜。从那天开始,我们仨便常常在课间休息时拽球,张聿聪看了只能干生气。

三十年代的育英学校西楼

       一次我们的球飞出了校墙,大骏便带着我们去捡球——原来隔壁就是他的家。那次我见到了王伯父,他是一位身材高大又很严肃的人。我给他鞠了个躬。大骏告诉我,他爸爸是培元小学的老师。

       大骏比我大一岁。他懂得的事多,还热心地教我别的知识。例如,遇到街上有热闹,围观的人很多,里三层外三层的,怎么钻进去?他教我:双掌合十在胸前,像火轮船劈水的船头那样插向人缝,紧接着两掌左右向外分拨,把人缝扩开了,就可以钻进去了。我做了试验,真灵。再如,他爱踢小足球,他给我讲怎么和对方“对脚丫儿”。程明滋则比较蔫儿,他的脾气温柔随和,像一个小姑娘,玩耍时他和我总是听从大骏的指挥。大骏和明滋是我在育小最早的玩伴,也就是我的发小。那时樊昌信也在乙班学习,但他的个儿比较高一些又比较文静,没和我们玩在一块儿。

育英学校操场

       大骏高中毕业考后上了北大医学院,我在燕大时的学长李益农转学北医后与他同窗。他学成后去了山西,在太原人民医院做内科医生,后来成了山西省的名医。改开后他曾来京和我们(邵治良李伟格和我)在地安门一家餐厅相聚,后来我和他又多次通话,直到他不再去医院上班。程明滋辅仁大学毕业后参军了,退休后则住在石家庄。他和孔时的胞弟孔让都是集邮家,曾让我帮他在北京国际邮局买过纪念封。可惜他身体较弱,已经逝世了。

     许孔时

      我因学习成绩较好,到育英不久就被学校调整到了甲班。而在全年级的同学中,孔时品学最优。他比我年长一岁半,脾气温和,善待包括我在内的幼弱的同学,我尊他为兄长。《说苑·杂言》云:“与善人居,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化矣。”我从小脾气暴躁,受孔时等人的影响后有了不小的改变。我和孔时是终生的朋友,曾写有专文回忆他,此处就不重复了。

       周实

      他是一个“天佬”(白化病患者),比我大两岁多,微胖,个子比我高一头,只是视力太弱。同班同学们都对他很照顾。他童心未泯,特别喜欢和我们几个年纪小的同学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临毕业时他在我的纪念册上写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望你抱定以往志,努力课业莫停留。”我把他的话记牢了。我们升到中学后他没有再和我同班。后来听说他因病休学一年,比我们晚一年毕业。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1962年的一天,我正在前门外西珠市口一家小饭铺吃饭,就见一伙人连说带笑地走了进来。他们中间有一个人的脸特别白,我一看就认出来了,那正是周实。从他们的谈话可知,他们是厂子里的采购人员。我因1960年在哈工大遭到了打击,不愿意在那种情况下与熟人见面,就坐在角落里没有言语。

      1990年代的一天,我在东单菜市场附近的人行道上看到一男一女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着、张望着,似乎准备过马路。我走近一看,那老头不就是周实嘛。我立即走过去和他打招呼。他当时没想到一个陌生人会找他说话。我一道字号,他的反应挺快,就说:“啊?你是荣国浚呀!”我们俩久别重逢,有说不尽的话……他指着他的老伴儿说:“这是我的爱人老王。”那位女士身高稍低于他,黑瘦,看来年龄也不小了。大街究竟不是长谈的地方,周实给我留下了他家的住址和电话号,和我告别就回他们武圣西里的家去了。我和周实见面以后,就把这个情况向校友们特别是孔时报告了。孔时就跟我说:“你代表我们大家到他的家里去看一看吧。”我们俩商量好由我带给他200块钱,大概相当于当时科级人员一个半月的工资。

      武圣西里有一北京汽车厂的职工家属宿舍区,周实一家住在一座三层楼的二层。进了他家,我见那儿有一间约20平米的居室,另有卫生间和厨房。家具则很少:一张不大的双人床、一张两屉桌和两把椅子。他和他夫人非常欢迎我来,他让我落座,就一个人坐在床沿儿。那天,周实跟我说了他的身世,他告诉了我他生身之父是谁,我知道那是一位有名的人。他说:“自打出生我就没回过爸爸的家,他请了保姆娘照看我。到了五岁,他把我送进了香山慈幼院。在香山慈幼院学了几年以后,我的保姆娘就把我接到北京城里,把我转入了育英小学。在六年级的时候咱们俩就同班了。我父亲的一大家人是住在南方的,那里有我的兄弟姐妹们。但是,我从来没有到过那个家,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也没有见过面。我得了病休学一年,是晚你们一年毕业的,然后我考入了辅仁大学经济系。但是1952年院系调整,把我调到了人民大学。毕业以后,被分到了北京轴承厂。厂领导根据我的情况——我脑子不笨,比较能说,有一定的社会交际的能力;身体呢,跑跑颠颠还是可以的——就分配我到供销科,我就干了好多年供销科外勤。后来北京轴承厂要搬迁到外地去,我不愿意跟着他们去,就提前退休了,所以我现在是北京轴承厂留在北京的退休人员,住在‘北汽’的家属区。每个月我拿退休金,没病没灾,我们两口人生活也够了。老王呢,也是个苦命人,她自幼父母双亡,跟着亲戚长大。她身体瘦弱,视力在0.2以下,和我差不多。她只读到初中,没有工作,但是呢,她心眼好,性情温和,对我很好。两个人过日子也简单。”来之前,我早就把200块钱放在了塑料袋里了,钱上面是给他买的小食品。我没有明说送给他钱,因为我知道他自幼自尊心强,硬送可能会不接受。

辅仁大学旧址

      那天我们谈的时间很长,不知不觉到了饭点儿。老王从厨房端来了咕嘟饭。所谓咕嘟饭就是把吃剩下来的米饭和炒菜煮在一起,她递给我一大碗。我家很少吃这种饭。我端起它先尝尝,到了嘴里觉得挺香挺香的。我心里就想,他们两口子生活也够清苦,可是他们相亲相爱,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这位嫂子虽然是身体不好,但是心眼儿好,会料理日子,能把剩菜饭做成了美食。可见人幸福不幸福并不一定取决于物质的丰实或缺乏,更重要的是精神方面的富有或贫瘠。他们两口子相濡以沫,我看他们是幸福的。

      那天我告别周实回家后刚进门,电话就响了,正是他打来的。他说:“荣兄,你太客气了,你留下了钱。”我说:“这是孔时和我们两个人的意思。我们是多年的老同学了。送给你,小意思。”他说:“好吧。我收下了。”

      后来我和孔时商量后又发动我们的老同学们给周实做了一次募捐。募捐到2300块钱后,我就请徐俊臣把这个钱送去了,崔士钧也去看望了周实,而我又去看过他一次。每次看他,他们老两口都很高兴。他俩还到我家回拜了。周实还应邀出席了两次我们一届校友的聚会,他虽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但是记忆力还是不错的,语言表达能力也不错,他和同学们的交谈很流畅。

      忽然有一天,我接到了王女士的电话,她告诉我说:“老周心脏病犯了,我把他送到了医院以后,没有救过来。他走了。”她就在电话的另一头哭了起来。我的心里非常难过,劝也劝不住。我把这个噩耗报告给了大家。过了几天,王女士带着一些东西来到了我家,跟我说:“老周去世前曾叮嘱我要把这几件东西送给荣国浚、徐俊臣和许孔时你们三位,留作纪念。”什么东西呢?我一看,是一对旧花瓶,一小套瓷器,还有一套漆器。后来我就把这套瓷器送到了孔时家,把漆器送到了徐俊臣那里。我看出花瓶上有裂纹儿,就把它留下了,现在它还摆在我家的条几上呢。

       此后周实的遗孀王女士怎么样了?我们请李廷书到社区去打听,得知:组织上将王女士列入享受低保人员,她的生活能得到一定保证。

       我通过和周实的交往学到些什么呢?周实的生活颇为艰难,他和夫人相濡以沫几十年,坚强地生活下来,从容不迫,安步当车,保持了君子的尊严。

       周实的意志是坚强的,很不简单。我向他学了很多,我很怀念他。

【作者简介】

     荣国浚,又名国俊,字智仁,1931年生于北平。1939年至1944年和1945年至1948年就读于北平育英学校。1946年参加北平进步学生抗暴运动。1947年参加“反饥饿、反内战”游行。1948年2月加入民主青年联盟,同年8月17日加入中共地下党。1948年夏考取燕京大学,初入社会系,后转化学系。1949年秋转入哈尔滨工业大学,曾被评为建校先进工作者和全优学生;1955年毕业于哈工大工业企业电气化专业,被国家考试委员会授予电机工程师学位。历任哈尔滨工业大学和北京机械学院讲师、北京化纤工学院副教授和北京服装学院教授。曾获北京市高教局教学成果奖、中国人民解放军科技进步二等奖,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著有《赤诚》一书。

(远按:荣国浚先生早年就读于燕京大学化学系,曾师从阎简弼先生,撰有《慷慨悲歌的阎简弼老师》一文,载“燕京大学北京校友会”公众号。他早年就读的育英学校是北京著名的学校,刘盼遂先生的两个儿子也曾就读于那里。前日荣先生发来此文,编者读后深为感动。蒙荣先生允可,特在本号刊出)

刘盼遂研究
本号主要介绍刘盼遂先生及其师友的著述和事迹,兼涉燕大、河大、清华、辅仁、北师大等校的史料。内容仅供参考,请勿作他用。欢迎投稿,文责自负。投稿请寄本号专用电子邮箱gudaihanyu@126.com,并请注明姓名、电话。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