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琐记|| 李抱忱《山木斋话当年》中的《学人“冠盖往来”》

文摘   2024-07-08 00:01   辽宁  

      最早读李抱忱先生的这本书,是在十五年前。当时笔者准备编一部《铁岭郑因百先生年谱》(后只成了个简编),李抱忱是郑因百的同窗(从育英中学到燕京大学共十年)和好友,还是歌词创作搭档(《念故乡》《常常在静夜里》等多首),所以自然要读这本书,尽可能地挖掘些相关材料。不过当时是在图书馆中借到的,且只能在馆内阅读,也就囫囵吞枣。

     七八年前终于买到一部,做了笔记。可是记性不好,前几年搬家不知落到了何处。最近对照郑因百的资料时遍寻不得,无奈又买一本。略为满意的是这次买到的是李抱忱的签赠本,上款是“寿南院长、仲忱学姊指正”,落款是“小弟抱忱敬赠。一九六八年二月四日”。按上款人名查之,当是戚寿南、陶仲忱夫妇。据《南雍骊珠:中央大学名师传略》一书(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戚寿南(1893—1974)为现代著名医学家,早年毕业于金陵大学,曾赴美留学,获医学博士学位。回国后曾在协和医院、中大医学院任职。抗战时中大医学院、齐鲁、华西三校联合建立“三大学联合医院”,公推他为院长。抗战胜利后以首席代表、团长身份率领中国代表团参加“日内瓦国际卫生会议”,后留居美国。其夫人陶仲忱女士为医师。李抱忱是燕京大学1926年迁至海淀的第一届学生,他称陶女士为“学姊”,那么陶女士亦为燕大出身?或是燕大前身华北协和女子大学毕业?待笔者改日翻出《燕大校友录》后对照下。

       这个签赠本能漂洋过海,并在50多年后落在笔者的书案上,或许是一种缘分。所以笔者得写点儿什么,以示纪念。

      本书最吸引笔者的,不是李抱忱的求学和创作经历,也不是他在中国早期合唱领域的极高成就,更不是他引以为傲的“网球冠军荣耀”——当然这些足令人惊奇和赞叹,甚至也不是笔者需要的他与郑骞的片段叙述,而是抗战后他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和在耶鲁大学任教时,与赴美进行文化交流的中国学者的往来。

      这段经历,李抱忱在书中单独做了一节,名为《学人“冠盖往来”》,虽不到5页,却颇耐读。这个节名就有趣味,学人与冠盖,从概念上体现为两个不同的群体,然而自古它们的边界就很模糊,即便进入现代高等教育时代,往往也“由此入彼”或“由彼入此”。而这节所涉的人物,无一例外,是当时中国文化界、学术界的大佬。他们在抗战胜利后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前,因各种原因赴美,并多数与李抱忱有旧交——主要是在抗战时同在后方的文化战线工作。赴美之后,按李氏的说法,因他们夫妇好客且其夫人善于烹调,“舍下无形中变成了新港招待中国学人的礼宾司”。

      在这节里,李氏重点回忆了老舍、董作宾、罗常培、傅斯年四人。值得注意的是,这四人(也包括李抱忱在内)在美访学或任教的时段,正是中国历史的重大转折期。在时代大潮面前,顶尖的知识分子,面临着个人人生的重大抉择。从今人的视域看,他们所做的决定,不但预设了个人的命运,而且对未来中国文学创作和某些专业学科的发展,都有举足轻重的意义。

      老舍与李抱忱是北京老乡,都说京片子,早在1934年李抱忱组织北平育英中学合唱团南下宣传抗日时,二人便有交往。当时育英合唱团来到济南齐鲁大学表演,身为该校文学院院长的老舍亲自招待合唱团,“中午又请作者(李抱忱)吃趵突泉有名的鲫鱼”(本书《北平教音乐六年的回忆》一章,第55页)。抗战期间两人同在后方从事文化抗战工作,不过一人是用手中的笔,一人是用手中的指挥棒。老舍作词的很多歌曲,如《抗战民歌》《军歌》等,都曾由李抱忱任团长兼指挥的联合歌咏团演唱。二人也曾同在多个文艺部门任职(详《老舍年谱),故颇为熟悉。老舍赴美的三年多时间里,主要住在纽约,不过在周末时,也常到新港,成为李家的“常客”。李抱忱谈到,老舍在纽约时,正在写《四世同堂》(关于此事,国内研究老舍的专家有专门叙述,此不必赘述)。老舍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方回到国内的,出发前他与李氏有过交流,劝其回国。李氏表示中央音乐学院(天津)曾劝他回国任教,但被自己谢绝,并反劝老舍留在美国、专心写作,“但是没有成功,他终于回大陆了”。李氏这部书出版(1967)的前一年,老舍投湖自尽(李氏误记为“跳楼)。作为老舍的友人,李氏在书中用六个字来表达自己的伤感——“真是可痛之至”。  

老舍与李抱忱一家合影

      中国音乐学院原院长、音乐家李凌先生抗战时在国统区团结了一批爱国音乐家,他曾经回忆道:

      像李抱忱这样的著名教授,如果按照我们以前的观点,根本不会主动去和他们交朋友,因为他们虽然也爱国,但在政治上是倾向国民党的。正是周恩来同志找我谈话后,我们才开始试着和他们接触了,并且尽可能在抗日这个基点上发展关系。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在推进抗日歌咏运动方面,的确起了我们所起不到的作用。(李凌:《音乐流花新集》,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年版,第615页)

       而按照李抱忱自己的说法,他其实对政治不感兴趣。事实上,他在新中国成立后并没有选择去台湾,而多次想回祖国大陆。不过,最终他把两条路都放弃了,选择留在美国且改了行——成了大学中文系教授,主业是教授汉语。

       傅斯年、董作宾、罗常培三人,曾是中研院史语所的奠基者,在各自专业领域,无疑都是顶尖学者。从美国归国后,三人或成中研院首批院士,或成为中科院的学部委员。

      罗常培在美国待得最久(1944-1948),他与李抱忱1931年便相识。李抱忱在文中重点对罗氏进行描述的,是罗氏与孔德成(时都在耶鲁大学任教)两位单身汉打麻将的八卦。李抱忱在文学、音乐、体育等方面有过人的天赋,但是对于麻将这项国粹,自认只是“初一程度”。所以罗、孔在他家中打麻将时,他只有让自己的夫人和远东语文学院的两位同事翁钱骏太太(后来的夏震太太)和王方宇作陪。李氏称这三位为“麻将博士”。

罗常培(中)、老舍(右)与李抱忱

       董作宾给李抱忱的印象是爱开玩笑,如他喜欢李抱忱“山木斋”这个斋号,并说“抱忱,你好狂啊!山底下是佳,木底下是子。你是说山木之下有一对才子佳人哪!”唬得李抱忱赶紧说“绝对没有山木之下的意思”。其实作为甲骨四堂之一的董彦堂本也是洒脱且善于思辨之人。笔者曾见他赠刘盼遂先生《等韵一得》一书,题曰:“方从市场购得此册,盼老见而爱之,即以相赠。”董与刘是河南老乡,董还年长一岁,对刘甚至连“兄”也不称,直接呼为“老”,其诙谐如此。

      至于李抱忱笔下的傅孟真,因只是待客记录,无甚可作谈资。在此略过。

刘盼遂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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