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之一|| 刘小堽:《我的祖父刘盼遂》之代序

文摘   2024-07-23 00:01   辽宁  

写在前面的话(代序)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常有祖父生前的友朋或弟子,原来老清华的、燕大的、河大的、辅仁的、北师大的,到我家来探望。祖父的这些友朋和弟子,很多已是当代的著名学者。我记得来的次数最多的是史树青先生,他是我祖父在辅仁时的学生,满头银发,拄着手杖前来;有北师大的聂石樵和邓魁英先生,她们夫妇那时也有五十多岁,而今都已近耄耋之年;有一些老先生我是不认识的,后来知道都是国内著名的教授;还有一个海军的军官,只是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姓。他们与我父亲颇熟,一来便谈起我祖父的往事,对此我极为感兴趣。

      1996年祖父诞辰100周年的时候,北师大搞了一次纪念活动。祖父生前的一些友朋和学生到场,其中有些人专门从外地赶来。北师大专门邀请我父亲参加,但是他并没有去。还有一次,记不清是辅仁大学校友会还是北师大的校庆,很多校友是从海外专程赶来。会后,几个港台和美国的校友希望以我祖父学生的身份和我父亲会面,聚谈一下。这本是人之常情,见见老师的后人,叙叙当年的师恩,并没有其他因素,但父亲只接受了他们的名片,没有和他们聚谈。父亲有父亲的想法,我不能干预他。我知道,父亲不愿意参加这种纪念会,不是他不愿意同陌生人交谈,而是不愿意和他们提及旧事。这一点我做儿子的很是理解。

      我记得我还在读书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只有在心情颇为舒畅的时候,才会和家人一起回忆我祖父,回忆他们与我祖父母一起生活时的快乐时光,回忆“居之安”,回忆那时的家是多么宽敞,回忆祖父的藏书是多么丰富,以至满满地装了十多间屋子,回忆祖父的友朋和学生——尤其是几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大学者当时前来访谈的情状……我也才断断续续知道我祖父原来是个名教授,是个大学者。偶尔父母还会提到“清华国学院状元”这个名头,我那时很年轻,听到祖父是“状元”,自然觉得很骄傲。因为祖父去世的时候,我尚年幼,不太懂事;待我渐渐长大,想知道更多关于祖父的一些事时,父亲和母亲却很不愿意对我说,这让我很困惑。有时候我姑姑来,我便好奇地去问她,结果她也不愿意回答我,这更让我沮丧。

      父母、姑姑都不愿意跟我说祖父的事,我只好另觅他途。每逢祖父生前的友朋、学生或河南老家的人来,和父母谈起我祖父时,我便静静地旁听,有时甚至是偷听,但绝不插话。时间久了,我把这些听到的片段汇总起来,便对祖父有了间接的了解。中年以后,我极力地搜求祖父的相关资料,读他的著作,看学者回忆他的文章,又和祖父的友朋和学生进行接触。这些记述难免有矛盾之处,我便多方查证,实在弄不清,便在父亲高兴的时候去询问他——父亲在他去世的前几年倒是乐意与我谈我祖父了。

      最近几年,偶尔有我们老家河南淮滨县的人来,与我说起“刘盼遂故里”之类的话。如果说而今祖父的老家能有人以我祖父为荣,详究起来,不大可能没有“清华国学研究院状元”“二级教授”的内涵在内,这两个名头似乎让一些学人艳羡,使乡人津津乐道。但对祖父和我的家人来说,却是不然。所谓“清华国学研究院状元”,不过是当年清华学校师生旧的科举习气未泯所就,或者说它是受那习气影响而引发的一个可供闲暇娱乐的谈资。这个谈资因为1926年研究院第二期研究生的录取排名而被丰富起来,且被赋予了地域化的色彩,那句“河南出状元,浙江出榜眼”(因两届第一名祖父和谢国桢都是河南人,第二名吴其昌和刘节都是浙江人)在当年的清华学校一时流传——这当然是个巧合。事实上,祖父在这四人中年纪最长,比谢国桢、刘节二位先生大五岁,比吴其昌大八岁,但祖父在入清华前的学习经历,却远不如上述三先生顺畅(见下文详述)。祖父生前也从未以这个名头自得,如果有人向他提起这个名头,他往往是一笑了之。所谓“二级教授”,也不过是1956年后高教部搞教授分级时给祖父评定的一个职称。这个职称的意义,可能算作对祖父学术能力的一个肯定。而对当时的普通人来说,由这个职称带来的相对高工资也许更让人羡慕。但其实这份高工资的大部分都被祖父换作了各种古籍善本,所以我家人并没有跟他这个二级教授沾光,平日仍是粗茶淡饭、布衣葛巾。

      由此及彼,今日看过去,祖父的其他事迹,也可能会被一些烟雾笼盖而使人迷离。近些年来,随着国学热、传统文化热的兴起,对祖父上一代和祖父这一代学者的研究,也越发兴盛起来。我个人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尤其我也喜欢国学,便也萌生了深入研习祖父学术的想法。但惭愧的是,我没有继承自曾祖以来经史治家的传统,专业的研究完全谈不上。退而求其次,我想先从记述祖父的生平入手,或许能给部分文史爱好者提供一个参考。这是我搜集祖父遗事、撰写祖父年谱的一个初衷。

      祖父有三子一女,我的父亲刘立三和姑姑刘立嬿一直生活在他身边,他另外两个儿子都在抗战时去世。我的父亲是辅仁大学历史系毕业,解放后曾在国务院任职,他对我祖父的生平和学界交往情况很了解。他在世的时候,便有人劝说他写一写祖父的往事,但他身体状况不好,又不愿意同外人说过去的事,因而终究未曾动笔。

      作为祖父唯一的后人,如果我不把我所知道的和听到的讲述出来,那么祖父的一些事恐怕就将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所以我觉得,我有责任将我所掌握的祖父的往事记述下来,有责任搜集整理下祖父的遗文遗诗,有责任查找一些记述祖父生平的文献资料。近些年来我也的的确确这样去做了,虽然还是有不少疏漏,但总算草草汇集起来。至于将其拿出来出版,本来并不是我的本意,因为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写过什么文章,更没有写过书,怕书出来后贻笑大方,也怕没人看。但出版社的友朋再三劝说我,他们认为我只要真实地去写,就是一段珍贵的记述,就有史料价值,于是我允诺尽力而为。

      祖父的名字,在文史学界可能已经渐渐淡化;祖父的模样,在我的心里,却由模糊而变得清晰。2016年是祖父诞辰120周年,也是祖父逝世50周年。50多年前,他为我起了小堽这个名字,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我离他是如此的近,却无奈地与他分离;50年后,我渐渐熟悉他,即便与他在不同的世界,却常思之念之。也许这是血缘关系引发的本能吧。 


 刘小堽

2016年8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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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号不定期刊出刘小堽先生所撰《我的祖父刘盼遂》部分章节,该书稿不准备出版,相关资料已见《刘盼遂年谱》(河南文艺出版社年内将出)。

刘盼遂研究
本号主要介绍刘盼遂先生及其师友的著述和事迹,兼涉燕大、河大、清华、辅仁、北师大等校的史料。内容仅供参考,请勿作他用。欢迎投稿,文责自负。投稿请寄本号专用电子邮箱gudaihanyu@126.com,并请注明姓名、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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