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观群怨诗人事,
平生最喜义山诗。
赖有达诂君教我,
春山秋恨有谁知?
忆某年春暮,余与盼遂出复兴门外,散步护城河畔。时碧桃已谢,流水潺湲,盼遂为吾咏义山《独游曲江》“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之句,颇有风荷荣枯之感。义山诗意内言外,蕴藏甚深,盼遂为吾述义山《流莺》《回中牡丹为雨所败》诸作,颇有别解,启迪甚深。
淡于月白清风夜,
娓娓谈诗倍感亲。
羡君不为因人热,
愧我沿门乞火人。
余自津门返京华,与盼遂过从甚密,几每周必相聚,非吾至君家,即君至吾处,坐谈书史,兼及杜陵、义山之诗,娓娓动听。戒余矜躁,喜于奔竞,为吾讲《后汉书·梁鸿传》不因人熟之事,至足深省。回首思之,余驰于外务,不知检束,实沿门乞火,至老无成之人也。
朝看芙蕖映朝霞,
暮看兰蕙茁新葩。
握手言欢从此去,
建国门外即天涯。
刘盼遂兄与余生同豫中,同学清华,又同客春明逾四十年。盼遂性情纯笃,学问渊博,记诵详核,言之有据,每相过从,获益良多。犹记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日之晨余访盼遂兄,见其小园中盆植荷花,纷红骇白,映以朝曦,鲜艳欲滴,晡间约盼遂兄至吾家赏兰花,佐以盘飧,晤谈至快,不觉夜阑,余送至门外,举手言别,再谋良睹。孰意未隔数日,君为“联动” 所冲击,误伤自沉以没。所藏书籍,荡然无存。余闻耗潜至其地,则见君家双扉顿开,日影在墙而已。每一思之,有余痛焉。
安命何由观物化?
梁园小聚转成空。
我来君家君已逝,
褒信郊原听晚风。
1934 年间胡丈石青约余至大梁修《河南通志》,余与盼遂同居于河南大学,时主讲河大者有同学姜亮夫、高亨及友人李笠诸君,朝夕过从,时至味莼楼小聚,访书于大梁书社,回首散尘,犹如昨日。“文革”前夕,余偶读苏曼殊小说《绛纱》《焚剑》诸作,曾记庄湘博士博学多情,历观世变,寿命独长,曼殊上人谓之安命观化人也。余因想盼遂体健逾于余,步履轻捷,必可以安命得观新社会美好之无限远景矣。余举以语盼遂,而盼遂反若漠然无关者,余甚为诧异,未几而君卒矣。至六六年八月余来息县东岳公社,东岳毗邻褒信,君家也,使君若在,可以携手周游君之故里,话旧河梁,岂不快哉! 而今则只有独坐郊原,耳听晚风,读顾宁人“夷门留得老侯嬴”之句,至为凄恻。
两手如锥但持螯,
老来忽漫习风骚。
若使刘郎今健在,
一日定当走千遭。
余素不习诗,亦不知韵。盼遂每谓余有好句。七十以后,始学为诗,盼遂殁已十年,墓有宿草,虽欲呈教而亦无可与印证者矣。为之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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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按:上五诗原载谢国桢:《瓜蒂庵文集》,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 390、391 页。末诗跋《瓜蒂庵文集》失收,今据谢国桢先生《忆盼遂》一诗补,见谢小彬、杨璐主编:《谢国桢全集》第10册《悔余丛稿》,北京:北京出版社,2013 年,第139 页。58年前的今天,刘盼遂先生不幸被歹人所害,今转发谢先生这五首诗,亦表个人哀思。
又,前夜乘古籍社会议之暇,曾拜见杨璐先生。杨先生整理《谢国桢全集》极为用心,令人感佩。远整理刘盼遂先生遗文多年,尚未成全功,且编校错误频出,深愧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