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琐谈║ 关于“辛田”

文摘   2024-07-04 00:01   北京  

五年前,笔者在编辑《刘盼遂著述集》期间,曾得友人相助,得见1950年代刘先生写给“辛”(恕暂以方框代之,原由见下文)的一张短札照片,札中内容如下:

辛□同志:

    前时由您社送来余氏《世说》校本,感谢感谢。弟略事翻阅,觉糅杂殊甚,猝难着手,且校课冗碌,亦无暇兼顾,请即派人取回,俾无耽误校订,实为至荷。此候

时绥!

               弟刘盼遂启   二、廿七、

札中的“余氏《世说》校本”,让人自然联系到余嘉锡先生的《世说新语笺疏》。按聂石樵、邓魁英二位先生在《怀念刘盼遂先生》一文中曾有相关回忆:

又一次是中华书局把余嘉锡先生的《世说新语》的文稿送到刘先生家,说是周祖谟先生请刘先生给看看。这大概是余嘉锡先生在辅仁大学开设《世说新语》 课时的讲义。我们在辅仁大学读书时,余先生已经病休了,未赶上听余先生这门课。刘先生让我们拿回一部分看看。感到余先生考证史事非常翔实、严密。刘先生称许说:“好像一部《皇清经解》。”    

两相佐证,我们可以得知:当时有关出版单位曾把余嘉锡先生的遗稿《世说新语笺疏》送到刘盼遂先生处,请其整理,但刘先生认为“糅杂殊甚”,自己的工作又很忙,无法从事此工作,于是请出版单位派人取回。不过,当时刘先生对此书稿本颇为赞赏,并以其为古书整理范例,让自己的两位助教学习。

余嘉锡先生这部书稿,最终还是由其婿周祖谟先生整理出版。周先生1980年12月在其所作的《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本)前言中曾详细说过:

本书名为《笺疏》,是外舅余嘉锡(季豫)先生所著。……这部书的原稿既然分写在三部书中,要条分缕析,整理成书是极为困难的。首先要综合各本,迻录成编,然后依照原书每条正文和注文的先后序列笺疏,使与原文相对应。幸得友人相助,始录成清稿二十六册。于五十年代中曾远寄沪滨,由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请徐震谔先生覆检所抄有无错误,以便定稿付印。然稽留三载,未能检校,但别纸加己案若干条于笺疏之后,而与原来邀请覆查之旨不符。因索回与妻余淑宜和长子士琦就清稿检核,并加标点。……本书自开始整理迄今,中间一再拖延,屡承海内外学者垂问,现在总算有了定稿,可以跟读者见面了。

由此可知,《世说新语笺疏》原稿之繁杂,整理过程之周折,颇为罕见,以致从开始整理到成书,历经二十余年。这也就能理解,当初出版单位将该稿交给余先生的老朋友刘盼遂先生时(余先生与刘先生做过多年同事,还是书友),他也无从下手——刘先生当时已过花甲之年,漫说他工作繁忙,即便他有心,也无精力整理如此巨著。

再说笔者见到此短札照片(见下左图)后,颇为欣喜,马上录文。又攒集了刘盼遂先生研究《世说》的其他材料,准备做一个关于刘先生《世说》相关著作出版的短文——正所谓无知者无畏。但性本孟浪,加上也不认得几个字,以致从录文开始便有错误。如这张短札的上款“辛□”,笔者粗略一看,认作“辛曰”或“辛白”,但不敢肯定;又翻了很多资料,也未见出版界有名为“辛曰”或“辛白”之人,更添狐疑。幸不久经友人易骅先生赐告,才知道那上款是“辛田”,仔细一看,那“曰”下确是有一竖的。

 刘先生致辛田信札(五年前图与三年前图对比

易先生又根据科学出版社流出的辛田材料告知:辛田,原名刘意林,1912年3月生,私立光华大学历史系肄业,曾在科学出版社第七编辑室任职。曾负责余嘉锡先生著作《四库提要辨正》的编辑,和余嘉锡之子余逊有大量往来书信,讨论编辑细节。如此,笔者方茅塞顿开,赶紧在《刘盼遂著述集》的清样上改正。

过了一段时间,笔者偶然读到宋路霞所著的《细说刘秉璋家族》一书(上海辞书出版社2015年版),对辛田生平有了进一步了解。据宋书,辛田(刘意林)是晚清重臣刘秉璋之弟刘秉钧之孙,诗人刘体藩之子,藏书家刘体智之从侄。——笔者当年买了刘体智很多书,却从没想过他与辛田还有这层关系。据《细说刘秉璋家族》第十一章《走上革命道路的“独行侠”刘意林》,刘意林早年在上海参加中共地下党组织的外围组织社会联合会,认识了他二哥刘凤生的同学邹韬奋,在光华附中读书时与诗人田间同班,后奔赴延安,曾任《新华日报》发行员。1949年后在姚依林等老战友帮助下到北京,先后到中央贸易学校、文学所、北京图书馆工作,1954年8月,科学出版社成立,辛田调任该社任编辑。“反右时”,他被扣上“右派”帽子,被迫到新疆军垦一所中学教书。1976年去世。粉碎“四人帮”后被平反。

另据科学出版社流出的辛田资料:1957年10月,辛田被划为“右派分子”,1958年6月,给予开除留用察看处分(1961年左右有《改变对辛田同志错误处分的意见》,但“右派”帽子没摘)。

刘盼遂先生致辛田短札的落款未署年份,只署了月日——2月27日。如果以辛田的经历分析,请刘盼遂先生看余嘉锡先生《世说新语笺疏》稿的应是科学出版社,时间大致在1954年8月-1957年10月之间,考虑到余先生是1956年2月11日去世的,那么刘先生看该稿的时间范围似乎可以进一步压缩至1956年2月-1957年10月,那具体时间可能是1956年或1957年的2月27日。但还有一问题:聂、邓二位先生记得是中华书局拿稿子给刘先生看,而辛田是科学出版社的编辑(没有在中华书局任职过)。据相关出版社史,20世纪50年代末,因经营范围调整,科学出版社部分古籍出版业务转到了中华书局,如刘盼遂先生的《世说新语校注》和《颜氏家训校注》的约稿关系,就是在1958年由科学出版社转到了中华书局(有1958年中华书局发文为凭)。笔者怀疑是不是聂、邓二位先生记忆有误,当年请刘先生看余稿的是科学出版社而不是中华书局,总不至于科学出版社请刘先生看一次,中华书局又请他看一次吧!以上推断证据不足,仅为个人臆想。

  辛田的青年照与晚年照(图片来源《细说刘秉璋家族》

前段时间,见到另一张刘盼遂先生致辛田短札的照片(比五年前看到的那张照片清楚好多,原来两年前曾被拍卖),于是又想起上面的事,并简单记录下来。段玉裁有“校书如扫落叶”一说,真至理名言。笔者当了这么多年编辑,无有什么成就,恐怕至今最大的收获,是自己整理的几张“勘误表”。所谓勘书之误也易,勘己之误也难。

(感谢胡大勇、易骅、曹恿三先生助力)

刘盼遂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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