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参与工作坊的失独父母中,她也许是最难找到的一位。
她的儿子几年前自杀身亡;她的丈夫一年前因病去世。从街道抄来的手机号一直打不通,她在街道登记的住处已被拆迁。向周围的邻居们打听,都说很久没见过她了。辗转找到的线索是她在某医院工作。抱着希望赶到这家医院时,医院说她已经辞职了。我们不死心,又找到了她工作过的科室,一位大夫介绍了一位跟她关系较好的同事;终于,我们在这位前同事的带领下,在拆迁工地的一片断壁残垣中,找到了那间平房——她的家。
费劲周折找到她时,她被我们打动了。从儿子和丈夫去世就闭门谢客的她,终于答应见我们。
她中等身材,秀丽的脸上,曾经的美丽依稀可见。但她的眼神呆滞,说话含混不清,思维也很慢,可能很久未和别人交流了。
当我们热情地说明来意时,她的姐姐、弟弟都非常高兴,说我们来得太好了。然后鼓励她去参加这个活动。这时,她的脸上露出了不太自信的微笑。她的微笑深深刺痛了我们,这是一个多么需要心理安抚的失独母亲。我们无法想象,这样一位行动和语言迟缓的中年女性,曾经是一位能干的护士长!
我们想留下她的联系方式,但她已经很久不用手机了,家里也没有座机。于是我们发短信、打电话给她的弟弟,由弟弟转告她,并和她的家人一起鼓励她把手机用起来,多和外界联系。
工作坊前的座谈会,我们甚至担心她能否自己找到活动地点。当看到她时,我们松了一口气。她不是没有能力,她是被悲伤困住了自己。
在工作坊前期的活动中,每每问到她的感受,她总是摇头,最多用四川话蹦出三个字:“没得说”。当进行到“神奇出气棒”环节时,她非常投入,拼尽全身力气,用旧报纸和透明胶带做的纸棒,被她打断了三根!当内心的愤恨和忧伤情绪被释放后,她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整整说了半个多小时。那次活动后,她开始把头发梳整齐了;开始咧嘴笑了,原来她笑起来牙齿很白;开始主动和别人交流了……。她制作的“梦想拼贴”有很漂亮的大金鱼,她曾最喜欢养金鱼……
工作坊结束后的那天晚上,她回到家里,不停地说话,跟兄弟姐妹,跟母亲,说到了半夜。家里人说,她好像换了一个人。工作坊后她买了新手机,开始与外界交流了。还听说她已经在准备重返工作岗位。
失独父母哀伤转化工作坊,各环节安排环环相扣,层层递进,其中“神奇出气棒”和“身心抚慰”环节,就是帮助失独父母表达孩子去世后那些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绪,提供有节制的自由表达空间和安全出口。
在“神奇出气棒”活动中,室内的光线被调暗,背景音乐被放大,每一位失独父母都领到一根纸棒,通过抽打的方式,把他们难以表达的情绪宣泄出来,抽打过程中,我们鼓励他们大声说出任何想说的话,“我恨你”、“我讨厌你”、“我难受”等等,尽情释放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
当怨恨等情绪宣泄出去后,失独父母才有可能真诚地面对自己,正视自己内心多年来无法表达的真实感受。
分享感受时,有人坦诚地说:“孩子去世后,我一直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他,长期生活在自我悔恨中,我恨自己。”
也有的说:“孩子在病中,只要他需要,我竭尽全力、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活着,但孩子为什么不努力,为什么还撒手人寰,我恨他残忍地抛弃了我。”
还有的说:“我的孩子没了,我恨天下所有有孩子的人。”
这种愤恨不平的情绪,通过神奇出气棒倾泻而出,许多失独父母由此放下怨恨,开始把关注焦点转向爱自己。
爱自己,这样一件看似简单的事,但对大多数失独父母来说,其实是很难的,首先大多数失独父母是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人,在他们的价值体系里,“奉献”俨然成为一种习惯;因此,很少能做到真正爱自己,认真地关照自己的内心和身体。
我们通过身心抚慰冥想,引导他们回看自己这么多年来承受过那么大的压力和经受过那么多磨难,自己内在的生命力依然是那么强大,但自己从未对自己的感受给过一份尊重,也从未满足让掌声为自己响起的内心渴望。工作坊上,我通过冥想活动的引导语,呼唤他们和自己全然在一起,爱自己,找回自己的价值和力量。许多失独父母在活动后的分享时表示,体验到久违的自在、舒畅和满足感。
北京红枫妇女心理咨询服务中心
排版丨饶小雪
作者简介:刘凤琴
红枫第8期志愿者。
红枫经历:1998年进入红枫,开创了红枫“社工幸福心动力”、“欣巢-失独家庭心理关爱”等项目;在流动儿童家庭教育、地震灾后心理援助、失独家庭心理关爱、天津爆炸案危机干预等项目任工作坊导师;主领受暴妇女心理成长小组;并在儿童性侵、受暴妇女、婚姻家庭、亲子教育等领域参与了红枫项目的大量个案咨询。
作者感悟:只做生命的陪伴者,可以安稳地承载着你的伤与痛,深深聆听生命的哀愁与美丽,带着虔诚的祝福、尊敬与你同在,欣赏你的成长与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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