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医精诚』陈国熙教授：沧海百年 世纪仁医

陈国熙教授：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世纪医路仁心大爱。2021年12月，一代名医陈国熙教授走完了他106年的传奇一生。陈国熙一生为国育才、为民服务，在世时被业内称为普外科“活化石”，被老百姓尊称为“陈国老”。   

治鼠疫，植断臂，实现手术台零死亡率的奇迹，一举奠定福建省普外科的优势地位……他的故事很长很长，长到几乎跨越了整个福建省普外科的历程；他的故事也很短很短，短到一句医者仁心，便道尽了他的人生。

“科学之上是人道”“要行稳致远”“作为一个医生，天职是为挽救生命，解除病痛，坚决不能靠职业来赚钱”“要修养人文情怀，涵养优雅气质；要常怀感恩之心，常显仁爱之情”……这些，都是陈国熙教授生前常挂在嘴边的话，如今，也成为福建许许多多医学生们代代相传的精神财富。 

1915年8月，陈国熙出生在莆田一个书香门第。他的父亲陈乃元是近代民主革命家，曾代行福建省主席职务。

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满目疮痍的城市、拖着孱弱的身体乞讨的人、蜷缩在街头角落等待死神的百姓……就连陈国熙11岁的表弟，还有同父异母的哥哥，都接连因病夭折。在他初三那年，父亲也突然患上了肺结核，英年早逝。“如果家里有个医生就好了。”陈国熙的母亲时常叹气道。

儿时经历的这一切，让陈国熙下定决心学医：“想要救更多人的命。”1933年，陈国熙考入福建协和大学医学预科；1936年，考入北平协和医学院（现为北京协和医科大学），开始了他的医学生涯。

这位一口南方口音的青年，让不少名师记忆犹新。在大四分专科实习前，著名妇产科专家林巧稚和一些外科教授都争着“抢”他，希望他到自己科里工作。

1941年，陈国熙以外科专业各学科总成绩第一名毕业，获美国纽约大学、北平协和医学院颁发的“荣誉毕业生”和医学博士学位。他有足够的资历留在北京，但当时正值抗日战争期间，日寇铁蹄踏遍了大半个中国。“大城市不缺好医生，家乡却盼着有个好大夫。”于是，陈国熙毅然回乡，决定在家乡发挥自己的光和热，而这一干，就是半个世纪。

回到家乡之后，陈国熙在莆田圣路加医院，先后任外科医师、外科主任、医务处主任兼外科主任，1949年任代理院长。

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莆田鼠疫、霍乱横行。在当年，染上鼠疫，就几乎等于和死亡画上了等号。想要控制疫情，疫苗是关键，但当时经费有限，为了保护更多人，陈国熙从上海购买浓缩鼠防疫苗，在莆田医院进行严格无菌稀释后，为几十万农民一个个接种。

当时全城人心惶惶，大伙儿对鼠疫都十分恐惧，但要帮老百姓接种疫苗，就要跟他们近距离接触。要知道鼠疫可通过体表和呼吸道传播，当时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左右，对医生来说，死亡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当时医疗条件差，医生护士经常戴着一个口罩，就进入疫区，忙起来一整天都顾不上换。“那时真是在玩命啊。”陈老回忆起来，仍唏嘘不已。那时他已经当了外科主任，后来又代理院长，每次接种他都必须带队。就靠着一线医护的这种拼命精神，莆田的疫情被逐步控制。1949年后，因为在防疫和治疗中表现突出，陈国熙被授予“鼠防功臣”称号。

事实上，早在1949年前，陈国熙就跟中共地下党取得联系。一个外科医生，当时的社会名流，谁也没想到，他为了掩护地下党工作，竟将莆田城内祖屋作为秘密联络处，把各种药品、布匹、鞋子、袜子、被子等紧缺物资送给闽中游击队。

“有次地下党行动前缺粮，我还和当地一名老师一起，利用我们的身份和名声发动募捐。”陈国熙回忆，那次共募集到140担(1担=50公斤)大米，成功解决了地下党口粮问题。

1956年，陈国熙调到福州合组医院（现福建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1964年，他就挑战了一台震惊全国的手术。

当时，一名工人在做工时发生意外，整只左臂被机器轧断。能否断臂再植，陈国熙心里也没底。世界首例完全离断前臂断肢再植手术是1963年上海第六人民医院专家陈中伟实施的，1964年全国只完成了11例，福建还从未有人做过这类手术。

“没想太多，只是知道，如果不接回来，工人的下半辈子就难过了。”陈国熙说。“他对人民群众有很深的感情，对每个患者都很上心。”陈国熙的学生、福建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原副院长林永堃回忆道。

那台9个小时的手术，大概是陈国熙一生中最艰难的手术，在有限的条件下，从骨头、肌腱，再接静脉、动脉、神经、皮肤，他和助手们争分夺秒。

奇迹出现了。9个月后，工人的手指开始有了知觉，不但手活下来，而且手腕好了，还会运动了。

陈国熙的一生，除了断臂再植，创下的其他的“第一”数不胜数：他开创了福建省肝、胰、肾手术先河；是福建省第一位通过外科手术治疗胰腺癌疾病的医生，133例胃大部切除术治疗慢性消化性溃疡的外科手术设计在全国为先例……

林永堃说，每次带队查房，陈国熙对检查手法，甚至检查时站的位置都有很严格的规定。“陈国熙教授告诉我们，面对每一次手术，都要把它当作第一次做手术那么谨慎，方方面面都要认真对待。这句话对我一生帮助都很大。”

▲1964年，陈国熙教授（右一）指导手术

此外，他还带着学生熟读国外手术案例、带着大家每个月撰写文献著作，在陈国熙教授晚年时，做胃手术，他甚至还把解剖书带到手术台，临上台前还和助手们一起研究血管神经的走向。也正是对自己这样的要求，陈国熙实现了手术台零死亡率的奇迹。

回望百年，陈国熙说：“我很感恩，这是让我活着的精神力量。因为感恩，所以快乐，而快乐也是今天我还能活着的重要原因。”

晚年，陈国熙从手术台边退下来，专心教书育人。

当时，福建医学院正百废待兴，面临着学生数量增加、教学医院短缺、各级医生缺乏担任兼职教师动力等困难和问题。为此，陈国熙在全省各教学医院四处奔走，召开研讨会，征求意见，整顿临床教学，带领福建医学教育逐渐走上重视“三基”（基础理论、基础知识、基础技能）的轨道。因此，他也被称为“救火队长”和“锤垫部部长”。

长期从事外科临床诊疗工作的陈国熙，对外科医学具有系统而坚实的理论知识，又在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外科诊治经验，学生们都很喜欢听他的课。而他备一次课，总要精打细磨，反复斟酌推敲。当时，课堂教学没有现代教学手段，他就凭一张张由解剖教研组一位画师绘制的高质量人体图谱，把课讲得生动鲜活。

▲陈国熙（中）指导工作

他教出来的学生，基础都很扎实，后来不少都成为省内外科有名的专家。而他编写的《动物手术学》《腹部外科形态学基础》，成为医学院校的指定教材；主编的《腹部外科形态学基础》一书也深得同行好评，成了医学院质量上乘的必读参考书。

作为著名的临床医学专家，他深知人才素质的提高对医院建设的重要性。而教学医院更不同于其他综合性医院，人才素质高低不仅关系到医疗质量，更关系到医学人才的培养。在他担任院长期间，基本上是参照北京协和医院的管理模式来培养住院医师。他还向省人大建议，医学院校毕业生必须在省市级大医院工作三年后，再分配到县市乡镇，以便打好全面基础。这也成为福建省近年才实行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的源流。

一直到了耄耋之年，陈国熙才从岗位上真正退休，但他的家中也总是访客不绝。他的脑袋里几乎储存了整个福建普外科的发展史。

百岁寿辰那年，陈国熙获评“感动福建十大人物”。面对记者采访，他讲了一段特别的回忆。

陈国熙当年考上北平协和医学院时，一个英国的妇产科教授面试了他。“他问我，抽烟吗，有没有抽烟？我说没有。有没有其他嗜好？我说我是大学的足球队长，还爱唱歌。他继续问读什么书，我答道喜欢狄更斯的作品。”陈国熙说，那时的医学教育，除了专业技能，还讲究通才教育，特别是人格塑造。因为手术刀下，就是一条人命，丝毫大意不得。

“一个好的医者，不但要拥有科学知识，专业技能，更要有人文情怀，要有对爱的渴望、对真理的追求和对人类苦难的悲悯。要对美和良好的道德有深切的感受，敬畏生命、善待生命，对生命有更多更深的思考。”

“头一代北协和学生中，恐怕我是唯一一个仍在世的。能读北协和，是我的幸运，也影响了我一生。”陈国熙说道。而他也用自己的一生白衣秉丹心，影响了一批又一批的医学生。

“一个农民种田，可以通过农作物换钱；一个生意人做买卖，可以通过商品盈利。但作为一个医生，他的天职是为挽救生命，解除病痛，坚决不能靠职业来赚钱。”百岁老人陈国熙的前半生，正值饱经战乱的年代。这位莆田少年，一身才华，逢家世巨变，下定“悬壶济世”之志，历百年，始终未改。他的后半生，治鼠疫，植断臂，实现手术台零死亡率的奇迹，一举奠定我省普外科的优势地位。

昔日，“建安三神医”之一的董奉，治人一病，就让人植杏一株，杏林因此成为医界代称。“医生坚决不能靠职业来赚钱。”陈国熙之语掷地有声，想必陈家窗外早已杏林春暖，霞光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