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絮
花絮导演 / 大凯
摄像 / 大凯 Chaos
01.
世界上的众生,除了我们人类,还有其它的物种。这是我2017年来到海岛上,第一次以手持物的方式记录的海滩漂浮物。刚开始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动物的尾鳍,当地渔民告诉我是东亚江豚。
很多江豚都会被渔网误捕。它们被渔网缠住,无法返回水面换气,使劲地挣扎,尾鳍与渔网越缠越紧,最后窒息而死。秋冬季节风浪较大,我经常看到死掉的江豚搁置海滩,它们往往已经腐烂,外皮颜色深黑,甚至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看到这些情景,我感到有些凄惨和可怜。人类对自己的生死如此关注,但对于江豚,几乎无人理睬。我想为它们做一些事情。2018年秋冬,我陆续修造了十一座东亚江豚墓冢,以表达对其他物种的尊重,对生命的尊重。
▲ 8号江豚及其墓冢
02.
2010年,我已经开始在香港大学工作,但我对杜家的兴趣并没有消失。我开始大量检索中文文献,地方资料记载,杜家的老祖宗名叫杜寿山,来自山东莱州西杜庄。他的两个儿子都去了东北,杜海去了杜家庄,杜平去了沙岭。
我记得很清楚,是10月的一天,我偶然打开了当时很火的家谱网,搜索杜家庄,突然发现了一个姓杜的人留言,寻找来自山东莱州西杜庄的人。在那个网络还比较纯洁的年代,这位小杜还留下了自己的真实手机号码,而我成为了唯一一个拨通他手机的人。这不可思议的事,如同我在巴黎发现杜氏书信一样,令人难以置信地发生了。
一年半以后,我来到了杜家庄,见到了小杜。他穿着西装,和朋友一起到县城来接我。在车上,我拿出杜家姑娘书信的复印件递给他,他读了后说自己常听家里老人说,我们家的姑奶奶们在村里地位不一般,都很了不起。车子最后停在了村里的教堂前,正是我2007年来过的那一座。
03.
在我们的教育制度里,我们希望每一朵花都开成同一个规格的。我在《春晖》里写到,校长说:“我们去年的花直径达到了8.3公分,今年我们要达到8.5公分,甚至还要达到8.8公分,这是名校的荣誉。”
但是有些花,它就是达不到标准尺寸,或者有些植物根本就不会开花。你看,这个仙人掌好像永远不会开花了,甚至看起来快死了。
当我看到这些花的时候,我觉得就是因为它很瘦小,所以才需要更多关注和爱,不是吗?而且如果人是种子的话,至少不是同一种植物的种子。当你跟一朵桂花说“你为什么不能像玫瑰那么大呢”“你不觉得羞愧吗”,这样对桂花是公平的吗?
04.
这让我想到著名的情感理论家劳伦·贝兰特的一个概念,叫作“残酷的乐观主义”。它本来说的是20世纪下半叶开始,美国梦和战后福利国家承诺的阶级流动、就业保障、政治与社会平等、亲密关系等等,在很多国家都结构性地失去了牵引力。这些东西曾经承诺了一种美好的生活,但是好像你追求这些东西的过程本身反而成了消耗你,威胁你的幸福和身心健康的过程。
我相信大家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比如无穷无尽的卷,让你感到身心俱疲,但是怎么也停不下来的996,还有永远也上不了的岸。
其实农村老人也是一样的,我们看到他们憧憬的“吃苦”所承诺的关于家的美好生活,给了他们希望与乐观,但也是极其残酷的。因为他们不仅很难实现这个理想和希望,而且去追求这个美好生活反而成了一个消耗他们的过程。
05.
这首歌叫《塘上两兄弟》。我的村庄叫马兆塘上村,村里的两兄弟属于残障人士,大的叫土弟,小的叫阿瘸。弟弟是先天智障,也是先天麻痹。两兄弟经常会担着爸爸妈妈种出来的菜去集市上卖,在这个过程中,常被围观捉弄。他们体弱多病,肢体是跟不上他们的大脑的。
我的妹妹以前听这首歌的时候,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反复吼叫。设想一下,你大老远挑着一担子蔬菜,背着你弟弟去集市的时候,你面对的是一群智商和体态都高你很多很多的人。他们一会拿走你的蔬菜,一会打你的弟弟,一会对你推搡捉弄的时候,你的内心一定是呐喊的。从这件事也会知道,他们很多力不从心的时候,内心也一定是呐喊的。
兄弟俩死于2008年的寒冬。在那个冬天,他们因为太冷而出现了“反常脱衣现象”。他们以为是在夏天,脱光了衣服在小河里洗澡冻死了。我记得他们的尸体都随着河流流下来,就卡在渡口。
06.
我写“我很想审判早一点来,说其实你更适合做一株植物,你听天由命、随波逐流、抛掷光阴,你浪费了一个人类的名额,就地生根吧,有雨接雨,有光承光。”
我似乎知道要怎么写了,我写不了除自身之外的事物,这就像我的生活一样,非常狭窄,非常单调。我的写作也注定非常狭窄,但不要紧,写好它,我就了不起。
我写得很慢,很少,因为我真的很懒。大约2021年左右,我知道在向内写作的某种文体上,我写好了,虽然没有来自外界的认可,我的阅读经验和审美告诉我,我写得可以了。慢慢地,我变得自信,从容,某些东西在我心里立起来了,像危房有了承重墙。这是我想要的,一个我喜欢的自我。它没有社会和经济价值,但我赋予它无限价值,它是我所创造的,它也是我本身。
07.
08.
飞行员们面对生死的潇洒,有时甚至令人感到好笑。我看过一个记录,说他们彼此之间见面打招呼,不是问候“吃饭没?”,而是说“哈,你还没死啊?”
还有一个故事,是一个飞行员的儿子告诉我的。这个飞行员在湖南上空被击落,子弹打中了他的下巴,那件血衣现在还陈列在高雄的空军博物馆。飞行员跳伞逃生,落地后遭到日本军队追击,他一路逃亡几天几夜,终于来到一所美国人开的教堂。美国牧师给他疗伤,过了一阵子,伤势痊愈了,他返回基地。
回到基地时,他的同僚见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上前去拥抱,而是转头跑进广播站,抓起麦克风向全基地广播:“各位,各位,那个谁谁谁,他没死!他回来了!你们谁分了他的手表、鞋子、衣服、皮包什么的,现在都赶紧还回来!”
太平洋的风一直在吹 🌬️
12.21 一席广州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