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十岁,Get up and Dance|杨圆圆 一席第1066位讲者
文化
科学
2024-10-22 10:00
中国
在拍摄的两年里,柯比总是会不断地提到一个词,“swan song 天鹅之舞”。在童话故事中,天鹅会在离世前跳最后一支华丽的舞蹈。柯比似乎也把每次登台都当作自己最后的舞蹈,但她又总会充满生命力地站在那个舞台上,再去迎接下一场。
大家好,我是杨圆圆。我做艺术,也拍电影。我一直都对离散华人群体的故事很感兴趣,或许这一切源于18岁出国留学的经历。这个是我留学时常去的中餐厅,它总让我有一种强烈的时空胶囊的感觉。其实很多海外的中餐厅都让我有这种感觉。无论是餐厅的装潢,还是其中老板或服务员说话的状态,甚至是餐厅里播放的过时流行歌曲,似乎都停滞在他们移民时的中国时间。在英国的唐人街和中餐馆,在那些不同时间点移民海外的华人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处于两种文化之间的“中间状态”。然而,也是因为这种“中间状态”,使得华人移民的故事往往不被主流关注和讲述,无论在中国,还是在异国。毕业以后我一直都在做创作,通过展览、书籍和影片的方式讲故事。我的工作方式通常都以调研真实的历史资料为起点,搜集来自资料馆或跳蚤市场的碎片,进行人物走访。我会把这些素材汇聚在一起,寻找他们中间的关联点,以真实历史为基础,编织叙事之网。我希望能够超越国籍与时间的边界,去寻找这些有着跨国经历的小人物在大时代下的命运联结。
六年前,我开始拍摄自己的第一部纪录长片《女人世界》。这个电影的主角是一群70-90岁的美籍华裔女舞者,一群非常有生命力的奶奶们。她们有的是昔日夜总会的传奇人物,有的是在晚年才实现舞蹈之梦的老人。六年前刚开始拍电影的时候,我真的是一个纯一人剧组。当时为了确保自己能把相机扛稳,我还专门通过打拳击来锻炼体格。不过我现在刚刚结束淋巴癌的治疗,吃了不少激素,所以胖了20斤。幸好目前已经康复了,头发刚长出来一点点。做这个项目的六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有毕生难忘的美好回忆,也有几近放弃的艰辛时刻。今年11月5日,这部电影终于即将上映。开始拍《女人世界》的契机,源于2018年的一次艺术驻地。我受邀去美国进行半年的文化交流,原本是想继续按照我的工作方式去搜集历史资料,筹划一个艺术项目,并没有想到要拍电影。我当时一直对美籍华人黄柳霜(Anna May Wong,1905—1961)的背景很感兴趣。她是首位好莱坞荧幕上的美籍华人女性。但在很多年里,黄柳霜留给世人的记忆,主要是西方人眼中扭曲的东方形象,比如她一直被刻画为 “龙女”,或是当时她演的“蝴蝶夫人”式的角色。▲ 黄柳霜的“蝴蝶夫人”与“龙女”形象
直到黄柳霜百年诞辰之际,她的生平和演艺事业才得到重新的评价,被定义为一个女性先锋。在美国查资料的过程中,我看到了另一个和黄柳霜背景相似的人物——伍锦霞(Esther Eng,1914-1970)。我通过一部叫《金门银光梦》的纪录片了解到她的生平,在她短暂的56年人生中,她曾经是导演、制片人、餐厅老板。而且她一直穿男装,大家叫她“霞哥”。▲ 伍锦霞
伍锦霞在当时被称为“好莱坞唯一华裔女导演”。而她的档案,最初居然是从仓库无人认领的废纸堆里淘来的,这让我大受震动,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居然会被历史遗忘。这激发我去继续探求这段历史。我希望去调研20世纪演艺界离散华人的故事,寻找更多被时代遗忘的女性。在查资料的过程中,我了解到旧金山唐人街曾经有过多家夜总会。因为排华法案和种族歧视的原因,从1882年一直持续到1950年代左右,华人基本是没有办法离开唐人街寻求工作的。但也正因如此,人口密集且充满异域风情的唐人街,成了旧金山热门的观光景点。当时很多人所见过的华人形象,仅仅是好莱坞荧幕上黄柳霜的“龙女”或“蝴蝶夫人”,而这种刻板的东方美学,也影响了华人夜总会的美学。具有“东方风情”的唐人街夜总会也是诞生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些夜总会基本都是由“中国符号”命名——上海俱乐部、成吉思汗、大观天台、紫禁城夜总会等等。创办和活跃在夜总会的华人基本都是生于美国的一代,他们的父母是移民美国的第一代,大部分都是说粤语的。而生于美国的年轻一代,则是受西方文化的影响长大,他们喜欢摇摆舞、踢踏舞,喜欢西方的音乐与文化。我找到一段1940年的历史资料,这段资料充分展现了当时舞者身上东西文化的复杂性。大部分亲历这段历史的舞者们如今都已去世。在图书馆,我找到一些有关唐人街夜总会的资料,很惊喜地在Trina Robbins写的一本口述史中发现,居然有一个在今日依然活跃的舞团——都板街舞团。这个舞团由四位退休的华人夜总会舞者于2004年成立,如今的成员基本都是70-90岁的高龄。2018年6月,我通过社交媒体联系到了舞团创始人,她说舞团正准备出发去拉斯维加斯的“美国风情舞名人堂”进行表演。我不由分说地火速赶往拉斯维加斯。在那个舞台上,我见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可爱的一群奶奶。其中,最吸引人的就是92岁的柯比(Coby Yee)。她穿着翠绿色的华服,头顶自己手工制作的独特头饰,像一只翠绿色的蝴蝶一样旋转,翩翩起舞。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一下子就被击中了,被她的生命力深深吸引。后来我去她家找她,她很惊讶,“小姑娘,你居然真的找来了!你不是从中国城来,是从中国来的?”自此往后的几个月,我就不断来到旧金山,拿着相机开始拍摄柯比,以及其他舞团的奶奶们,也了解了她们更多的人生故事。柯比的中文名为“余金巧”,其实她很难写出这三个字,但是和爸爸学了这个发音,记得很清楚。柯比1926年出生于美国俄亥俄州的首府哥伦布,她的父亲是一代美国移民,来自广东台山,20世纪初离开家乡,通过“买纸”的方式来美国投奔兄弟。▲ 柯比(右二)家庭照
什么是“买纸”呢?在1906年旧金山大地震后,这是许多在美华人的一种常见做法。因为大地震导致美国移民局发生了一场火灾,过去的身份证明都被烧毁。所以当时想移民的华人们因此获得机会,可以谎称自己出生于旧金山,以此获得美国出生的“新身份”。从中国移民过去的第一代华人都非常辛苦,只能做一些很底层的工作。而且他们多数都只讲粤语,所以大家生活中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去粤剧戏台,和老乡们聚在一起聊聊乡音,听听乡音唱的粤剧。柯比的妈妈也是一个超级粤剧迷,因此,柯比从小耳濡目染。生在美国的她听不懂粤语,却喜欢上了粤剧的服饰,也喜欢上了歌舞。这个就是六七岁的小柯比,她跟着邻居家小孩学跳踢踏舞,但没有什么空间跳,只能在家里经营的洗衣店里跳,在家⻔⼝的人行道上跳。当时哥伦布的华人们都知道这样一个爱跳舞的小姑娘。后来在柯比16岁的时候,她有机会去华盛顿拜访家里的一位叔叔。这个叔叔经营了一家叫皇宫(Casino Royal)的华人戏院餐厅。餐厅舞台规模很大,有很专业的乐团。柯比看到舞者们漂亮的衣服,觉得“天呐,我也想跳舞”。柯比人⽣中第一套舞蹈服装是她和妈妈一起做的。那是一身粤剧戏服的改良三件套:最外一层是中式夹克,第二层是摩洛哥式长袍,最里面是一条桑巴短裙。所以她会先用中式舞蹈开场,缓缓褪下夹克后,再来一段美国式的摇摆舞,最后,穿着桑巴裙跳上一曲拉丁——以此构建出一套自己独特的舞蹈风格。后来在大约十八九岁时,柯比遇到一个经纪人,这个人和她说:“如果你想去更大的场子,你必须穿得更性感一点。”但是经纪人说:“如果你可以穿得更性感,你可以拥有现在三倍的收入!多达1000美元一周!”这对于当时的柯比来说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她的家境并不富裕,为了赚取更多收入,柯比从一个爱跳踢踏舞的女孩走上了风情舞的道路,她的高收入也让她成为了全家的顶梁柱。在那个年代,一个喜欢跳舞的华裔女孩的成长道路总是充满曲折。我记得在采访的时候柯比和我说,她一生都不喜欢酒精,这来自年轻时作为舞者的经历。她说“夜总会里的醉汉是最让人厌恶的”。但是柯比会运用自己的才华和独特的创造力,巧妙地应对困境。比如她是一个很好的服装设计师,在柯比的一生中,她一直把自己的舞蹈当成一场时装秀,“你们想看我的大腿,那我就多给自己穿几层漂亮衣服呗!“那时,旧金山唐人街的夜总会声名显赫,也吸引柯比和她的姐姐搬来这里。她在诸多俱乐部工作过,其中最大、最有名的当属查理·刘开的紫禁城夜总会,柯比就成为了这里的首席舞者。唐人街的夜总会每晚进行三场表演:八点、十点和十二点。那时候有个说法,叫“Make the rounds 走几轮”——先去上海楼吃个晚饭,然后去紫禁城夜总会看当晚的第一轮演出,再到上海夜总会看第二轮表演,最后去大观天台看最后一轮表演。当时许多游客从没见过中国女孩跳舞,在他们眼中,华人在美国无非就是开开洗衣店、修修铁路,或者开餐厅。所以看到一群能歌善舞的华人,而且跳得比白人更好,这让他们很惊讶。舞台上的舞蹈风格既有东方风情,也有西方的兔女郎,而柯比在旧金山唐人街被誉为“最大胆的中国跳舞娃娃”。▲ 向左滑动查看:不同的舞蹈风格和“跳舞娃娃”柯比柯比的第一任丈夫是“大观天台”的歌手,就是图上左上角的这一位 Sun Lowe。他唱歌很好,那时候美国有个知名歌手叫Frank Sinatra,而他丈夫就被人称为“Chinese Sinatra”。柯比当时的绰号叫“Chinese Gypsy Rose Lee(华人吉普赛玫瑰)”,还有的人绰号是“Chinese Fred Astaire” “Chinese Fitzgerald”等等。事实上,那时唐人街夜总会里能歌善舞的艺人们,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被人记住。他们拥有了不起的技能与才华,却没有一个公平的舞台,甚至在白人观众的眼中难以拥有姓名。柯比经历过旧金山唐人街的黄金岁月,在第一任老板退休后,她们全家人买下紫禁城夜总会,柯比当上了老板娘。但是一边经营夜总会,一边当首席舞者,还要养大女儿,让她身心疲惫。再加上60年代末美国的脱衣舞兴起,这种舞蹈类型超出了华人的底线。而那时华人已经可以陆陆续续地获得一些机会离开唐人街去工作,夜总会的时代,就这样慢慢走向落幕。从70年代一直到退休后,柯比一直是一名服装设计师,给客人提供定制服装的服务。她在双重文化的冲击下长大,这既是她的困境,也滋养了她的设计——她制作的服装融合了东西文化,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直到2000年,柯比70岁的时候,她和比自己小20岁的“年下恋”男友史蒂芬·金(Stephen King)在舞池相遇并相爱了。史蒂芬经历了美国60年代反战运动,是一个老嬉皮,他和柯比两个人有着截然不同的过往。两个人在一起之后,柯比是史蒂芬的造型师,她更新了史蒂芬的衣橱,但凡一同外出,他们从头到脚都是柯比制作的情侣套装。史蒂芬则是柯比的档案管理员,她毕生积攒的舞者职业照不仅令他着迷,甚至重燃了他的创作动力。拍摄时特别触动我的一点,就是有一次史蒂芬和我说:“我们两个真的太不同了。在现实中,柯比是不会穿着她的小高跟鞋跟我一起去登山的。然而,我可以用拼贴的方式让她和我共同登上山顶。”当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跳舞不再是一个让柯比觉得辛劳的工作,而是成为了一件快乐而自由的事。▲ 柯比和史蒂芬跳舞的家庭影像
除了史蒂芬的陪伴,加入“都板街舞团”也是另一个让柯比重新找到舞台乐趣的原因。2015年,她们首次一起登台“风情舞名人堂”后,柯比也发现,风情舞文化在当下已经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如今,年轻人积极自信地走上风情舞舞台,它成为了一种年轻人自我表达的方式。很长一段时间里,柯比并不愿意去谈论自己作为一个舞者的过去。但在此之后,她开始慢慢学着和过去的自己和解。“都板街舞团”有十余位成员,都是70-90岁的美国华裔。她们不仅仅是锻炼一下身体,随便跳跳舞,更是在回溯一种失落的文化——通过复古演出,将观众重新带回旧金山华人夜总会的黄金时代。成员们的背景不同,方美仙(Cynthia Yee)和周笑月(Patricia Chin)都是昔日的职业舞者。Pat刚丧偶时每天在家郁郁寡欢,老朋友Cynthia就来找她说,你不能这么丧着,咱们还得重新面对人生,你出来跟我一块跳舞吧。所以她俩也是舞团的两个创始人。舞团里也有好几个人曾经是教师。她们都有过跳舞的梦想,但止步于原生家庭对舞蹈行业的排斥。直到晚年,跳舞的梦终于得以实现。比较有代表性的是退休教师黄应英(Emily Chin)。她是唐人街最大教堂的牧师的女儿,家庭观念非常古板,别说露腿了,胳膊都不能露,永远穿得非常严实。但她其实是一个性格开朗、喜欢音乐的人,所以到了晚年反而可以释放一点自己的天性。
还有一位诗人马文蕙(Clara Hsu)。她生于香港,十六七岁跟着父母移民到美国,一直戴着眼镜,看起来有点像个小书呆子。在加入舞团后,她的造型与性格都发生了巨大的蜕变,朋友开玩笑说她是“和尚蜕变成为女神”。舞团很多人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年纪突然获得新身份,一下子返老还童。作为一个退休的老年舞团,她们主要在唐人街演出,也走出去为老兵、老人院的老人们表演。一次在夏威夷的老人院,我看到有的老人甚至感动哭了,“这些人八九十岁还能跳成这样,我也好想他们一样,能够get up and dance。”我们是怎么走上旅途的呢?因为我曾经去古巴做过唐人街的调研,舞团的奶奶们就说:“天呐!我们从来没有去过古巴的唐人街,但从小就有所耳闻。如果你还想去,我们也很希望能跟你一起去。”古巴的唐人街曾经是非常繁华的,古巴和美国两地唐人街的往来也非常丰富。过去的粤剧戏团总会在多地巡演,比如从香港出发,先到旧金山,又去哈瓦那,然后再去往美洲的其他几大唐人街。然而在1960年代古巴革命以后,因为唐人街的华人都无法做生意了,所以慢慢地走向衰败。我曾经去古巴采访过唐人街今日的老华侨,他们说,最后一次有美国华裔来巡演,已经是1960年代的事了。我当时就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两地的华人再见面,再在同一个舞台上表演,那会是一件多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我费了老大劲儿,安排了一场两地华人的同台演出。我给这次演出取名“交错剧场”,希望能让美国与古巴两地的演艺界老人们,再次同台共舞,圆一个她们的梦。拍摄时让我觉得最动人的时刻,是两拨老人的见面。尽管语言不通,一拨人说英语,一拨人说西班牙语,但她们说的像孩子般的粤语成为了沟通的桥梁——比如儿时听父母唱的《月光光》这样的粤语摇篮曲,或者小时候学会的用粤语数数字。我们的演出在一个昔日的老戏院进行,这个戏院现在是一个古巴的武术学校,但曾经有巡演的旧金山乐团在这里演出过。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们又重新激活了这个舞台。2018年我的驻地结束,而拍摄刚进行到一个开始不久的阶段,我没有筹到什么钱,也没有一个团队。到了2019年初,我的父亲突然病故。在充满痛苦的几个月后,我开始感到一份向死而生的力量。我的父亲也是一名摄影爱好者,我其实受到他影响很多。所以我下决心无论如何,砸锅卖铁也一定要把长片拍下去,奶奶们的岁数都大了,我不想再在我的人生中留下更多遗憾。在美国的拍摄度过了半年多的时间,我又获得一个契机,可以把这些奶奶们邀请来上海外滩美术馆做一场演出。因此,我们的旅途又从古巴延展到了中国。我在外滩美术馆设计了一个舞台装置,观众会先在半透明的帘幕上看到我做的一个短片《紫禁城夜总会的一夜》,然后帘幕拉开,荧幕中出现的人会一个个地走上舞台。我们在上海进行了三场演出,白天观光,晚上演出。在百乐门跳舞特别有意思,有种两地舞神大集合的感觉,各种上海爱跳舞的老克勒都来邀请我们舞团的奶奶们现场共舞。后来我们又从上海来到北京,紫禁城夜总会的舞者们来到了真正的紫禁城。对于舞团的奶奶们来说,来到中国的意义对每个人各不相同。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在19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之后的华侨返乡热下第一次来到中国,探访她们父母辈的故乡,柯比也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来中国。在后来的一些年里,有的人曾数次来中国旅游;也有的人,比如柯比,已经几十年没有再次踏上过中国的土地。对于柯比而言,中国一直让她心心念念,也总让她感到悲伤,因为她的父亲在1947年回国,后来就在这里去世了。在拍摄的2018到2019两年间,从旧金山、拉斯维加斯、夏威夷,到古巴的哈瓦那,再到中国,我和一群年轻的老人们一起完成了这样一段不可思议的旅程。通过这个旅程,我们的生命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是在奶奶们离开中国前的最后一晚,我们在一个名叫“哈瓦那”的酒吧里一起唱歌。奶奶们离开中国以后,我好好地休息了一段日子,准备之后再回到美国继续拍摄。没料到,就迎来了2020年的疫情。见不到面的日子里,我和奶奶们一直通过zoom保持密切联系,她们通过zoom搞了各种各样有意思的活动,比如说给朋友过生日、线上教大家做面部拉皮等等。柯比也是第一次学着使用了zoom。2020年8月7日,柯比给我发来她和史蒂芬跳舞的视频,是他们在家门口跳的。在我们一起度过的两年当中,柯比总是会不断地提到一个词,“swan song 天鹅之舞”。在童话故事中,天鹅会在离世前跳最后一支华丽的舞蹈。柯比似乎把每次登台都当作自己最后的舞蹈,但她又总会充满生命力地站在那个舞台上,再去迎接下一场。在悲痛中度过了一周后,8月22日,我突然发现我怀有身孕。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柯比的女儿哭了,她觉得这就是cycle of life,生生不息。在2020年至今的四年里,我经历了无比漫长的后期之路,也从一个素人导演,一步步了解了电影行业的工作方式。我们在2021年进行过一次海外众筹,当时我都快生孩子了,只是想把宣传视频放在自己的朋友圈,没想到第二天睡醒却看到了几十万次的转发。我特别感动,所以为了这些支持者,我下决心要努力去拿到龙标,让他们能看到这部影片。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就要实现了。《女人世界》是我的第一部长片,过去六年里,我和电影共同生长。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我和影片中可爱的人们一起经历了跨越半球的冒险;我的父亲去世,柯比去世,女儿降临;我经历了癌症的生死关头,又在不久前结束化疗,迎来重生。整个过程,真的感觉像做梦一样。我一直觉得我们和海外华人之间缺乏一个看见彼此的通道,我非常希望这个片子能够搭建一个这样的桥梁。很开心和大家分享这个故事,你们是上映前第一批和电影结缘的朋友。虽然有那么多遗憾,虽然经历了那么多酸楚,不过幸好这一切都切实地发生,而我们也真切地活过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