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将爱欲和欲望(epithymia)区分开来,前者不仅在欲望上,而且在激情之上。它能激发勇气去践行美。爱欲的对象实际上是他者,是个体在“自我”的王国里无法征服的疆土。当今社会越来越陷入同质化的地狱,无法产生爱欲的经验,因为爱欲的前提是作为他者的非对称性和外部性。难怪苏格拉底被称作爱人“阿特洛波斯”(atopos),意为独一无二,难以收纳入任何类别、任何范畴。苏格拉底在柏拉图《对话录》中的角色是引诱者、求爱者和被爱者,由于他的独一无二,被称为“阿特洛波斯”。他的言论(logos)本身就是一种爱欲的引诱,这些智慧之言如同蛇一样噬咬人们、留下伤口,榨出眼泪。爱欲是万物之源,它推动和刺激灵魂去“创造美”,使精神升华。受爱欲驱使的灵魂能够创造出具有普遍价值的美的事物和行为,这就是柏拉图的爱欲说。
爱欲并非普遍认为的那样与感官和快乐对立,只是因为今天的爱情被世俗化为性爱,爱欲才远离了它们。柏拉图认为,爱欲指引着灵魂,拥有支配灵魂所有部分的权力:欲望(epithymia)、激情(thymos)和理性(logos)。灵魂的每一部分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快乐体验,并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诠释美。而今欲望占据了灵魂之快乐体验的首要位置,因此现代人的行为很少由激情驱动。古希腊人的激情概念还包含着一种不顾一切要破旧立新的愤怒。而今的愤怒顶多是不快和不满,破旧立新是不可能的,现存事物会继续存在。没有了爱欲,理性也退化成以数据为基础的运算,而那些无法计算的、不同寻常的事件则不在其运算范畴之内。
迄今为止,大家都忽略了一个让人震惊的事实,即在哲学和理论的开端,理性与爱欲之间有着极为密切的关联。如若失去爱欲的力量,理性也会变得无力。爱欲引领和诱导思想穿越无人之境,穿越独一无二的他者。思考是在“无人之境”开辟道路却不迷路。凭借这一来历,爱欲是可以指路的。哲学是从爱欲到理性的转化。海德格尔沿袭了柏拉图关于爱欲的理论,因为他发现,只要他在思考中迈出重要一步、在“无人之境”进取一步,便会有爱神之翼触碰到他。爱欲是柏拉图的philosophos,即智慧的朋友。哲学家是朋友也是求爱者,一个求爱者不是指独立于自我之外的人,而是一个“思想之内的存在,一种思考的可能性条件,一个鲜活的属类,一种超验的体验。”真正的思考会随着爱欲一起升华。没有爱欲,思考就丧失了活力,失去了不安,变得重复和被动。爱欲刺激了思考,使人有意愿去追求“独一无二的他者”
本文节选自《爱欲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