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周刊:解剖反社会--为何受害的总是无辜者?

体娱   2024-11-18 00:02   浙江  

[导读]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潜在的反社会行为者,每一个人更有可能成为反社会行为的受害者。从这个意义上说,善待身边每一个人,给予所有社会成员稳 定的预期,关乎你我切身利益。

南都周刊2010年第12期:解剖反社会


(2010年)4月8日,福建南平将开审郑民生案。曾在南平一社区卫生服务站担任医生的郑民生,因工作受挫,恋爱失败,持刀在南平实验小学大门口行凶,造成8死5伤的惨剧。被害的学生,与凶手无冤无仇,甚至素不相认,却成了屠杀者泄愤行凶的牺牲品。从2002年南京人陈正平汤山投毒、2006年陕西邱兴华杀害香客,到今年刚刚侦破的河北吕月庭“毒饺子案”,一起起由于心灵扭曲而疯狂报 复社会的案件触目惊心,并令人恐慌:谁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不会被某个陌生人作为报复对象。


因为这些反社会的报复行为缺乏明确的指向对象,通常是无辜的不相关者被当成了泄愤对象。犯罪心理学将这类暴力行为的心理机制称为“反社会人 格”。反社会人格、反社会行为的产生,与生物学因素有关,与个人受挫经历有关,也与社会环境有关。古今中外,任何社会都可能会出现反社会行为,但在社会发生急剧变化、甚至失范的转型期,规则的不确定性将会加剧人们的焦灼、绝望情绪,从而导致反社会行为趋多。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潜在的反社会行为者,每一个人更有可能成为反社会行为的受害者。从这个意义上说,善待身边每一个人,给予所有社会成员稳 定的预期,关乎你我切身利益。


本期封面报道导读

郑民生:一个人的南平血案郑民生用55秒的时间,以一个外科医生的精准,彻底摧毁了无辜的孩子毒饺子制造者日本发生一起因食用中国产速冻水饺中毒事件,毒饺子系天洋食品厂临时工吕月庭投毒所致赵承熙的杀手之路贫苦移民生活埋下仇恨种子,校园中那个冷漠的“问号”,梦想的破碎和最后的疯狂他们在报复郑民生不是第一个,吕月庭也不是第二个,在他们前面有熊振林、郭云郑民生是外罚性的反社会有80%甚至以上的凶杀案都与报复心态相关,而报复心态则可找到挫折的影子于建嵘:社会转型下的绝望没缘由的发泄是最恐惧的发泄,绝望的根源多是规则的不确定,要让潜在的郑民生们不再恐惧。


郑民生:一个人的南平血案

从“郑一刀”到“郑屠刀”,这条路并不漫长。郑民生用55秒的时间,以一个外科医生的精准,彻底摧毁了无辜的孩子,同时也摧毁了自己。

2010年3月23日,福建南平实验小学重大凶杀案后,民警在清洗校门口血迹。

2010年3月24日,发生重大凶杀案件的福建南平实验小学恢复上课,当地教育部门已组织多名心理咨询师对学生和教师开展个别心理指导。

从“郑一刀”到“郑屠刀”,这条路并不漫长。郑民生用55秒的时间,以一个外科医生的精准,彻底摧毁了无辜的孩子,同时也摧毁了自己。他以扩大性自杀的方式用刀说话,宣布“你们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们活。


(南都周刊记者_单崇山 福建南平报道)3月23日早上6时20分许,郑民生把刀包在衣服里,最后一次踏出家门。没有选择附近的杨真小学,也没有走那条距离南平实验小学最近的路。在纺织厂轰鸣不断的噪声里,他一路小跑,超过了四个正在散步的老人。在这个清晨若隐若现的阳光里,他甚至回过头来,笑着对老人说,“我们赛跑吧。”“你三四十岁的人,(我们)跑不过你。”80岁的老人陈依妹(音)笑着回答说。她注意到,早上10多℃的清凉中,郑民生身上穿着一件灰白色的衣服,手上还搭着一件衣服。


郑民生一路跑下坡去,跑出了陈依妹的视线。他马上要路过的,是南平市延平区人民法院,然后是茂密的林荫路。这里相比郑家来说,离南平市实验小学更远,还得走上个20分钟。


在南平,南平市实验小学是一个家长挤破头也想让孩子上的好学校。20分钟后,一位南平市化纤厂职工,在紧挨着学校田径场里,看到了曾经的熟人——郑民生。他正坐在草坪上,无所事事。


此时7点15分,距离南平市实验小学校门20米外的空地上,已经有几十个孩子在那里,等着校门打开。跟平常一样,孩子们相互嬉戏着,大人则在一旁聊着天。每天早上,南平实验小学校门在7点30分准时打开。还有5分钟,等待人群开始聚拢。此时,手握尖刀的郑民生,也开始向人群挪动着步子。


忽然,他拉住一个小女孩的书包,把女孩整个提起。在小女孩尖叫声中,环卫工人刘瑞英看到郑民生掏出了尖刀,直刺女孩子的颈部。后期的录像监控显示,在短短的55秒里,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的郑民生,连捅了13个小孩。这些无辜的孩子是一到四年级学生,其中8人不幸遇害,5个孩子受重伤。


事后,据参加救护的目击者介绍,做过外科医生的郑民生刀法极狠,刀子不是抹在脖子处,就是扎进胸腔里。愤怒的人群迅速包围了郑民生,将他当场制服。学校教务处副主任、体育老师甘贵平告诉记者,当时郑民生被制服后,扔下了那把手中沾满鲜血的尖刀,双手不断地在发抖。


怎么会是他?

南平惨案深深地刺伤了国人的心。很快,在南平本地论坛,郑民生被称为千夫所指的“郑屠夫”。在南平市天台路三官堂社区,当目击者回来说,“凶手”不是传说中的精神病患者,就是住在三官堂那个长得很斯文的医生时,相信的人并不多。


“开玩笑,怎么会是他?”三官堂里经营小卖部的陈老板对记者回忆起当时的惊讶。他说,在自己的印象里,“医生”是个“好人”,乐于为邻居们解决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对待长辈也很有礼貌。


“他比医院里的医生还要好。”开摩的的周勇(化名),时常会搭载郑民生出门接诊,在三官堂,他是为数不多愿意谈论郑民生的人。周说,“我女儿怀孕时妊娠呕吐严重,吃了医院开的药不见效,他详细解释了这个病的原因,然后教我们怎么治,很快就好了。”周本人从小患上的“小肠气”,也在郑民生的建议下,通过手术治疗得以治愈。


在邻居阿贝奶奶的印象里,郑民生每次在路上遇到她,都会主动打招呼,“在我们小区的晚辈中,只有他这样,毕竟是有文化的人”。


小区里的其他几位长辈,也证实了阿贝奶奶的说法。郑民生喜欢孩子,也为邻居们津津乐道,他甚至会带邻居小朋友出去玩。在8岁的陈鑫(化名)的印象中,郑民生不止一次带他和小伙伴去过南平游乐场,并给他们买门票和零食。


直到有媒体正式报道此事,邻居们才确定“凶手”就是这个平日里被大家唤作“医生”的人,也在此时,三官堂大多数邻居,才知道“医生”的真名——郑民生。事发后的一周时间里,三官堂的邻居们向大拨来访的记者们,一遍遍讲述着自己印象中的郑民生。


渐渐地,他们有了一套总结性的“观感”表述:“只有两点:一,他干了这种事,十恶不赦;二,我的印象里,他是个好人”。但他们也难以解释,如此矛盾的评价,如何统一到一个人身上。


3月23日事发后,郑民生的母亲和三哥就搬离了这里。三天后,经过几批记者造访,郑民生家面向楼道、用纸糊住的窗户被捅开。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郑民生的单人床靠在小厅的一侧,只铺着一张草席。没来得及收拾的一碗饭、两盘菜、一瓶喝剩的廉价白酒还摆在饭桌上。厨房的窗框和排风扇上粘满了黑色的油污,墙上只挂着先人的遗像。郑家的门上,贴了一张3月26日开出的欠费停电通知单,金额是86.06元。“如果他当时身上还有100块钱,可能都不会那么干”,那位陈姓邻居果断地说,这也只是一种同病相怜般的猜测。


在3月24日的南平警方发布会上,郑民生的犯罪动机已被简化为八个字:感情挫折,悲观厌世。


青年郑民生

南平血案发生后,为了还原这个嫌疑犯的人生履历,记者们像做拼图般四处走访寻找碎片,但仍不能凑齐这张图的所有部分。和一个生活在小城市、同样阶层的人相比,郑民生的过去,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郑民生,1968年4月30日出生于南平,身高1.75米左右。父亲曾在南平交运公司工作,早逝,母亲无业。在郑家6兄妹中,郑民生排行老五。据邻居们称,1990年代以前,郑家住在闽江边上的木质瓦房中——这是过去最普通的福建民居。现在,那已经是南平市区最宽的马路——滨江大道所在地。


1987年,郑民生从南平二中毕业,进入当时的建阳卫校医士班,在这里完成了三年学业。当时,中专生远比高中生来得吃香。郑民生当年的班主任徐炳旺,两次拒绝了记者采访。他说,“20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的学生中也有当官的,但没人来采访,出了个这样的你们就来了?”现在,郑民生在学校里仅存的记录是一张学籍卡,上面贴着他少年时的照片。按照上面的记录,他没有补考记录,毕业考试外科94.5分、内科85分,属优秀。这样的成绩,在学校办公室陈主任看来很不错,“那时候很多学生都要补考”。


1990年代初,卫校医士班毕业生通常被分配到乡镇卫生院,而郑民生毕业后进入了南平化纤厂职工医院,成为一名外科医生。国营南平化纤厂1972年投产,是原纺织工业部粘胶纤维定点生产厂,1990年的产量已经达到1万吨。进入这样的国营单位工作,是当时不少年轻人的梦想。


20出头的郑民生初入社会,这样的起点足以让人羡慕。郑民生也想抓住这样的机会。据化纤厂几位老职工回忆,当时的“郑医生”工作很努力,对病人态度也好,业务能力提高很快,是一位受欢迎的年轻大夫,曾被同行称为“郑一刀”。但稳定的工作并不能彻底解决家境的窘迫。


就在郑民生毕业后一年,郑家的老房子在旧城改造中被拆迁,随后搬进了政府在三官堂新建的安置楼中。这片建筑位于南平市延平区西南部的一座山坡上,几乎可以俯瞰全城。在一套61.2平方米的房子内,郑民生的母亲、哥哥一家三口和他,共5口人住在一起。平常,郑民生就睡在客厅,夏天只能睡在走廊里。整个1990年代,有上千名职工的南平化纤厂效益几起几落,但最终还是难逃老国企的宿命,2001年,化纤厂破产,此时郑民生的月工资不足500元。


十年间,他的收入和这座老厂一起,被时代抛弃。但郑民生比其他职工幸运的是,职工医院被卫生局接收,转制为马站社区卫生服务站,郑民生有了事业单位编制。


不得志的外科医生

3月23日南平市政府组织的新闻发布会上,警方初步判断,郑民生疯狂杀人的动机有两点:一是与原工作单位领导王德彤有矛盾,去年辞职后,一直未谋到新职;二是至今未婚,且谈恋爱多次受挫。


这个说法,让王德彤感到莫名其妙。2005年从卫生站站长岗位上卸任的王德彤回忆说,郑民生有段时间经常去找卫生局考评组的一位单亲妈妈。这位妈妈希望作为领导的王德彤,跟郑民生讲一下。“我就简单(跟郑)说了下,卫生局的小朱让你不要再找她了……我快退位时,(郑民生)矛头就转向我,说我破坏他谈恋爱。


此外,王德彤认为,让郑民生记恨自己的另一个原因是:职工医院改制后,工厂同意以18万元的价格,把一块临街店面卖给卫生站,几位医生表决后决定合资买下来,平均一人出6000多元。“郑民生那会儿没钱,我就说这是你的权利,你自己处置。他就把股权转让给我爱人。当时,他还主动写了份声明,说自愿放弃。


王德彤说,“2007年我要退休,他就把这个事情拿出来说,说是我当初写好了声明,诱骗他签字。我把那份声明找出来,郑民生看完没再吭声,可再后来,他变本加厉了,我都不懂他想些什么东西,七讲八讲,越讲越离奇,开始侮辱人。


但对郑民生的业务水平和工作态度,王德彤都给予了肯定的评价:“病号来看病,他都会主动说,我留个电话号码给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另外,有时候他不在办公室,碰到外科方面的事情,给他一个电话,他就会马上从家里赶过来。”与王的态度不同,马站社区卫生服务站里的其他医生,则不愿意说起郑民生的事,尽管有些人,已经和郑共事了十多年。


卫生站旁的小吃店、裁缝店店主,有时也会听到郑民生抱怨受领导欺负,但没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他话不多,经常在我这里吃饭,我们也经常聊天,感觉人不错”,卫生站旁的小吃店老板说,郑民生与其有利益关系的人相处不好,反而更愿意与那些关系本该更淡的人倾吐心声。2008年,郑民生通过了普通外科中级卫生专业技术资格考试,这意味他将成为一名外科主治医师。另一件让42岁的他开心的事是,爱情来了,女朋友与自己家相隔一栋楼,被邻居们称为“苏小妹”。


爱情来了又走了

在正式取得主治医师资格前,郑民生被下派到延平区太平镇卫生院支援基层。太平镇卫生院所在地是一个只有3000余人的自然村。只有13名医生的太平镇卫生院工作并不忙,郑民生在这里来去自由,他喜欢在村子里转。郑民生被安排住在约40平米的一室一厅宿舍,这比三官堂属于他的居住空间大得多。


很多日子里,苏小妹会陪在他身边,他们买了电饭煲、电磁炉等炊具,自己烧饭吃,俨然一对夫妻地生活在一起。这样的生活持续了约半年。太平镇卫生院医生陈世亮认识郑民生十多年。他们在最近一年时间里,曾一起吃过两次饭,“郑民生会跟我说起女朋友的事,也会抱怨领导”。


和十几年前相比,郑民生的话题少了,更多的是抱怨,更多地提到房子。在经历了几年的房价高涨后,南平的房价从每平米不到1000元涨到近5000元,这对收入只有1000多元的郑民生来说,想买套房子结婚,简直就是奢望。


而多疑,郑民生这个性格特点,几乎被每个和他打过牌的邻居提到。陈世亮,也曾和郑民生一起打过麻将。陈说,“几毛钱的事,他还在怀疑我们合伙骗他”。被邻居称为老眯的人,与郑民生年龄相仿,同样未婚,也许他们平时的话比较多,几位邻居都认为老眯是郑民生的好朋友。但老眯本人坚决否认,“我们没在一起吃过饭,喝过酒,没有交过心,怎么算是朋友。


2009年初,郑民生和苏小妹分手了,因为了解他敏感的性格,周围的人没有多问。老眯曾问过苏小妹分手的原因,“她什么都没说,只用手指指脑袋,转了几圈”,他说着,也做了相同的动作,“她觉得郑民生脑子有问题。”敏感、多疑、固执,对伤害耿耿于怀,经常抱怨别人,自视甚高,好面子……这些名词,在事发后,被邻居、媒体不断地用来形容郑民生的性格。


这些人格,在平常看来,都在“正常”的范畴。但是,当遇到一个触点后,这些“偏执型人格特点”却可能成为致命的爆发点。


“我要干一件大事情”

爱情失利的郑民生,似乎想在事业上拼搏一下。在社区卫生站,郑民生每月的收入是1400元左右,在南平,这大致与一位中档餐厅大堂领班相当。有同事透露说,依郑民生的个性,他不会有什么其他灰色收入,卫生站本身也没这个条件。


2009年6月18日,郑民生从马站社区卫生服务站辞职。按照副站长李文的说法,是郑民生主动提出辞职的,“我们也做了挽留,但他很坚决,他想自己开诊所或者到大医院去。”邻居们也都记得,在社区小卖部里,他曾对大家说,他要去全国各地的大医院任职。但显然,辞职后的郑民生非但未能如愿,反而被逼向绝境。


据一位陈姓邻居说,郑民生曾向南平市卫生局提交过办诊所申请,但是没关系没门路,申请没有被批准,而已经无业的他,也没有领到低保。“我问过他低保的事,说不可能不给你,我帮你去要,他直摇头,”老眯说,“他是个既自卑,又非常有自尊心的人,绝不会低头求人。”曾多次到福州等大城市找工作的郑民生,2009年下半年,再度在小区里出现。老眯主动问他工作的事情。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低声说,还没找到。


郑民生已经42岁,不再是那个健谈的年轻大夫了。他身边的三官堂社区,也已经不再像20年前那么簇新、整洁、充满活力,楼道里的灯早已不亮,不变的只是几十米外那座纺织厂日夜不停的低频噪音。和20年前被拆掉的老屋一样,这里已经成为贫困和破败的代名词,成为城市的边缘。


事发后,邻居们开始回忆郑民生几个月来的一些变化:他在慢慢变瘦,话越来越少,不再经常和孩子们玩,常常坐在路边的长石板上发呆。有人关心地问候,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抱怨。“最近几个月,我们要跟他说话,心里都要先盘算一下,怕他乱想,他太爱面子了。”老眯说。对自己过高的期待,和面对残酷现实的极端无力,正在撕扯着不善与人打交道的郑民生。


钱、工作、女人、房子,这些生存问题,极大地挑战着这个已快中年男人的自尊心,这让他彻底崩溃、绝望。


但是,让老眯无法接受的是,为什么郑民生要把怒气发泄在无辜弱小的孩子身上?在南平最热的“闽北论坛”里,网名为“直言不讳”的网友写下了一个帖子——《是谁让郑一刀变成了郑屠刀!》,帖子里直问说,以深深刺伤公众之心的极端暴行,郑民生宣布“我仇恨,我存在!”不然,社会并不知道它曾经有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顺民”,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无所畏惧的凶残对手。


其实,世界上并没有人格稳固的胆小怕事之辈,从“郑一刀”到“郑屠刀”,这条路并不漫长。2010年春节过后,郑民生对一个邻居说,我要干一件大事情。但没人把这个失意者说的话,当一回事儿。55秒,8名孩子的生命,或许就是这个绝望者所言的“大事情”。



他们在报复

在媒体报道的一系列报复性暴力犯罪中,郑民生不是第一个,吕月庭也不是第二个,在他们前面,有熊振林、有郭云……

北京男子杨佳郑民生不是第一个,吕月庭也不是第二个,在他们前面,有熊振林、有郭云……在媒体报道的一系列报复性暴力犯罪中,这群滥杀无辜的凶手,到底在报复什么?是什么让他们将怒气发泄在与他们并无利益冲突的无辜者身上?

(记者_石宴瑜 整理


陈正平

2002年9月13日晚11时许,32岁的南京浦口区乌江镇商业村人陈正平,潜入汤山 “正武”面食店,将所携带的剧毒鼠药“毒鼠强”投放到食品原料内,导致300多人食物中毒,42人死亡。


凶手特点:陈正平32岁,单身,性格内向,如果和人有矛盾,不会动刀动拳,而会选择暗暗下手。在汤山镇经营面食店期间,与正武面食店店主陈宗成在生意上存在竞争,在生活中也有矛盾。陈正平心怀恨意,于是投毒报复。

行凶目标:竞争对手的顾客


段金全

2004年至2007年3年间,云南大理流浪汉段金全作案13起,14名女性被害,其中强奸了11名女性,杀害6人。


凶手特点:段金全10多岁起就开始浪迹天涯。喜欢打麻将,性格孤僻,也很自卑,认为别人瞧不起他,他把在家庭中得不到的关爱,转化成了怨恨带到社会上。他喜欢走铁路,常常一走就是几个小时,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只要有“目标”出现,就立即下手。

行凶目标:长发、1.60米—1.65米左右,年龄在未成年至45岁间、面容姣好的女子。


熊振林

2009年1月4日,熊振林陆续将和自己有过矛盾的店里的帮工、雇工陆续杀害。同时,他来到情人朱德清家,将朱德清及其两岁半的孙子杀害。


凶手特点:熊振林喜欢看军事方面的书籍,前妻说他性格偏执、武断,不大与人交往,脾气暴躁,报复心强,即使他自己做错了事,也是死不认错。熊振林离婚后,因情人儿子的反对,两人无法结婚。房产没了,前妻也不愿复婚,生意也亏了些钱,对生活绝望,种种压力下熊振林一次次抡起了斧头。

行凶目标:和自己有过矛盾的人以及相关的人


郭云

2006年9月2日,广州中山大道人行天桥上,3岁零9个月的小任湘被素不相识的26岁贵州男子郭云突然抱起抛落桥下。郭云对任湘的母亲留下一句“大姐,对不起了”之后,随即纵身跃下身亡。


凶手特点:郭云性格较内向,对父母很孝顺,打工期间经常给家里寄钱,他曾想在老家盖房子结婚,由于父亲的压力选择再次出外打工。事发时他刚到达广州5个多小时。在短短的几小时里,他被拉客仔用假钞换了400元,并被追打,来不及拿其他行李,只背了一个编织袋逃跑,之后在上社治保会报警时被拒。

行凶目标:幼女


杨佳

2008年7月1日,28岁的北京男子杨佳闯入上海市闸北区政法办公大楼,用刀连续袭击九名警察和一名保安,导致六名警察死亡,杨佳当场被捕。


凶手特点:2007年,杨佳从北京来上海旅游,骑着租来的自行车在街上被闸北分局巡警盘查,杨佳被警察留置审问。事后,杨佳多次向市公安局和闸北公安分局督察部门投诉未果,最后,他选择用暴力报复。杨佳父母早年离异,他随母生活,从小性格孤僻,只有提及母亲时,他的态度才会比较温和。

行凶目标:警察


骆效记

2008年11月5日,34岁的湖北随州人骆效记驾驶一辆“泥头车”,横穿珠海市斗门区城东中学,造成5人死亡,19人受伤,他被警察当场击毙。


凶手特点:骆效记是倒插门女婿,有个两岁的儿子。邻居眼里他为人和气,脾气好。因为警察把驾照和摩托车收走,骆效记反复到交警大队试图取回未果,他气愤地打电话报警:不还我摩托和驾照,要当心你们的孩子在学校被撞!

行凶目标:放学的学生、接送学生的家长和路上的群众


邱兴华

2006年7月14日邱兴华将陕西省汉阴县铁瓦殿内道士和香客等10人杀害,死者9男1女,最小的年仅12岁。


凶手特点:2006年6、7月间,邱兴华与妻子先后两次到铁瓦殿道观抽签还愿,与道观管理人员宋道成发生争执,同时还认为道观住持熊万成有调戏其妻的行为,因此决定杀人灭观。邱兴华的妻子说,案发前一年多,邱兴华的脾气变得很暴躁,回到家里经常打骂她。

行凶目标:道士、香客


郑民生是外罚性的反社会

抑郁症、精神病等,自杀、精神病和某些犯罪,在心理根源其实是一致的,就是挫折。有80%甚至以上的凶杀案都与报复心态相关,而报复心态则可找到挫折的影子。图/刘庆元

罗大华,中国犯罪心理学、法律心理学主要创始人之一。中国政法大学犯罪心理学研究中心主任


挫折感长期困扰,得不到解决,会形成精神疾病,比如反社会人格障碍,比如抑郁症、精神病等,自杀、精神病和某些犯罪,在心理根源其实是一致的,就是挫折。有80%甚至以上的凶杀案都与报复心态相关,而报复心态则可找到挫折的影子。

(南都周刊记者_齐介仑 王辛夷(实习生) 北京报道)


从受挫到报复社会

南都周刊:你怎么看郑民生杀人的心理特征?


罗大华: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看,郑民生的行为特征具备反社会的特点。顾名思义,反社会就是反道德、反社会规范,这种人多半仇视社会,对周围的人怀有敌意。如果他把反社会的想法付诸行动,就属于犯罪。根据个性的不同,反社会有不同的表现方式,一类是外化的,侵犯他人甚至是疯狂杀人,另有一类是隐蔽的,郑的情况属于前者,做法疯狂。现在,我们要研究他反社会人格障碍的形成原因。


回顾一下郑民生的人生轨迹可以看到,他中专毕业,学医而且毕业后从医。但后来从单位辞职了,而且周围有各种传言,大家看不起他,婚姻不顺利,交的女友不愿与他结婚,另谋新职遇到困难,长期处于失业状态。所以,他觉得活着没有多大意思。将这些细节归纳一下,两个字:挫折。即有生活上的挫折,又有自尊心上的打击。南都周刊:挫折一定会演化成人格障碍吗?罗大华:挫折人人都有,程度各异,经历挫折比他大得多的人,不可胜数,为什么人家没有反社会?这就涉及到心理学的一个研究领域,“挫折理论”。


人们在遇到挫折情境的时候,会有各种各样的反应,大致三种:第一种,不予理睬、泰然处之;第二种,将挫折升华,最理想的方式。没被挫折击倒,不产生仇恨,反将挫折当动力,化挫折为力量,获得成就,最终取得社会尊敬和认可,包括社会地位、名誉、金钱、爱情等等。古今中外,有大量愈挫愈勇的人物,现实例子也很多。我经常以史玉柱为例,史早年也是了不得的企业家,后因决策失误,一夜间倾家荡产、负债累累,事业一落千丈,与前判若两人,在挫折中他当然苦恼。怎么办,还是另寻出路,终于翻身,不但偿还了债务,而且重新崛起,打造出如日中天的巨人集团。爱情遇挫未尝不是事业成功的刺激。


英国生理、心理学家谢灵顿曾经是个不求上进之人。有一次,他向一个纺织女工求婚,女工对他说,我宁愿跳进泰晤士河自杀,也不嫁给你。这是多大的羞辱啊。谢灵顿没有沉沦,也没有报复,而是发愤图强,成为一名大名鼎鼎的科学家,获1932年诺贝尔生理学奖。还有一个化学家,本是纨绔子弟,经常出入于舞场。他追求一个年轻貌美的舞女,遭拒,对方轻蔑地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若干年后,报纸上登载了他获诺贝尔奖的消息,不多日他收到一封信,信件没有署名,里面只有一句话:我永远尊敬你。谁写的,很清楚。


南都周刊:但也有不少人受挫后会想到报复社会。


罗大华:挫折理论里还有另外一类,叫做挫折攻击反应。发生挫折后,他的反应是攻击性的。一种攻击是有针对性的,谁使他遇挫,他就针对谁,报复的目标很明确。举例来说,你侵犯了他的财产,伤害了他的尊严,侮辱了他的老婆,等等,都算是原因之一。他的报复性行为,是“欲致对方死地而后快”。我发现,有80%甚至以上的凶杀案都与此类报复心态相关,而报复心态则可找到挫折的影子。


另一种没有特别的针对性,而是泛化地指向社会。我们近年看到很多案件,比如公共汽车爆炸案、破坏铁路公路等,行为人认为社会对他不公。这也叫做外罚性反应,与恐怖主义不同。郑民生属于外罚性反应,没有具体目标、泛化到全社会,他对南平实验小学的孩子们或者孩子家长无怨无仇,他是对整个社会不满。与外罚性反应相对,还有内罚性反应,遇到挫折后,矛头指向自己,最典型的是自杀。社会学上讲归因理论,有些人属于归因错误,比如,他认为自己生不逢时、没有能力、家中无后台,于是觉得活着没意思,导致自杀。挫折感长期困扰,得不到解决,会形成精神疾病,比如反社会人格障碍,比如抑郁症、精神病等,自杀、精神病和某些犯罪,在心理根源其实是一致的,就是挫折。


南都周刊:为什么不同的人,面对相同的挫折,反应会有不同呢?


罗大华:这就涉及到他本人的素质,与世界观、人生观有关,另外,每个人的挫折耐受力不同,而耐受力又和他的道德修养,尤其是心理发展水平密切相关。我们可以看到,郑民生的心理素质是比较差的,挫折感很强烈。


心理危机干预很重要

南都周刊:能否就此认定,郑民生杀人属精神病反应?


罗大华:郑民生是否属于精神病,暂时不好说,老百姓聊天可以这么讲,但作为严肃的诊断结果,则需要严谨的测试程序,不能仅凭表象下结论。如果司法精神病鉴定得出结论说,他是精神病人,那么将不予处罚,因他在实施这种危害社会行为时,缺乏辨认和控制能力,这在刑法上写得很清楚。这类杀人案件在全国时有发生,而且有些居然是系列杀人案。这个情况,在判罚时,需慎重,家属和律师可提出司法精神病鉴定申请,可做无罪辩护。


南都周刊:如果郑民生被鉴定为精神病而无罪,社会能不能接受呢?


罗大华:对于一些重大凶杀案件里的犯罪嫌疑人来说,司法精神病鉴定还是有必要的。但有些案件发生后,社会反响极大,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于是警方很快就表态说犯人没有精神病。我认为这种结论的得出,还是太草率,比如南平案件,警方第二天就表示,郑民生没有精神病,或许结果是正确的,但我认为过程还是太快了。情绪、民愤都不能代替法律和政策,归根到底还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先要把事实搞清楚,有精神病嫌疑的,一定要做精神病鉴定。


南都周刊:以南平案件为例,此类灾难如何预防?


罗大华:这么多孩子被无辜滥杀,对郑民生这个罪犯,我认为,怎么惩罚都不为过。反社会人格的形成有一个过程,除了本身性格特质之外,也和他生活的社会环境有关。如果他的心理问题,能够在导致悲剧前获得疏导,此类案件或许是可以避免的,我希望人人都能关心你身边的朋友,在他遇到困难时,及时伸出援助之手,给予帮助,尤其心理帮助。各种社会组织,比如街道、村委会、所在单位、党团组织、妇女组织等,也都要建立人文关怀机制。这样,一个人做出成绩,有人肯定,有了困难,获得帮助,这才是良性的心理空间。心理危机干预相当重要,我们不要等到恶劣情况出现之后,再来反思。对全社会来说,我们不但要提倡健身运动,也希望提倡健心运动,让大家都来重视心理健康问题。



于建嵘:社会转型下的绝望

要让潜在的郑民生们不再恐惧,以社区为代表的社会支撑建设,要提到重中之重的位置上来。

图/刘庆元

于建嵘,社会学者,中国社科院社会问题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一个正常的社会不可能避免出现反社会的杀人狂,但一个不健康的社会将会促使更多的人走向这条道路。因为个体的力量对抗不了社会转型所带来的各种问题,这类行凶者产生了绝望,从而诱发反社会行为。要让潜在的郑民生们不再恐惧,以社区为代表的社会支撑建设,要提到重中之重的位置上来。

(南都周刊记者_齐介仑 北京报道)


没缘由的发泄是最恐惧的发泄

南都周刊: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南平血案有什么特点?


于建嵘:我们研究社会事件,一般将其分为群体和个体两类,南平血案属于后者。此种个体事件大概又可分为四小类:第一类为自卫性抗争,最典型的是邓玉娇。邓玉娇案件的发生背景是怎样的呢?有人侵犯她,她出于自卫而反抗,最后杀了人,引起很大反响,民间称这种人为英雄;第二类个体事件是自残型维权,最典型的是唐福珍,成都自焚的女企业家,老百姓很同情她。这种自残型维权出于何种心理呢?我对付不了你,那我对付我自己;第三类是报复性攻击。以杨佳为代表,更早几年的马加爵也属于这一类,杀了很多人。这类攻击者,有一个目标。比如马加爵,他杀的,是自己的同伴和同寝室的同学,之前因为打牌等问题,马与他们有过不悦的经历。而杨佳,他针对的是一类人,就是警察。第四类个体事件以南平郑民生为代表,他与前三类都不一样,我把该事件定义为宣泄性报复,他的报复没有明确目标。


最近几天,有些媒体描述郑民生案件的时候说,他攻击的小学是一所贵族学校。我不赞成这种说法。南平案件发生后的第二天我就到了福建,真实的情况并不是这些媒体讲述的那样,它也并不是一所真正意义上的贵族学校。我了解的情况是,这个学校就是一般的实验小学,充其量也就比普通小学稍微好一点点。而且,这所学校与凶手郑民生之间没有任何直接关系。不是说这所学校校长得罪他了,或者他之前医院院长的儿子在这里上学了,都不是,郑民生杀人是没有任何目标的,他完全是一种反社会性宣泄。


现在看来,郑民生杀人,不只造成了福建当地众多家长的恐惧,他造成的是整个社会的惶恐。我在福建与当地人聊天,他们说,哎呀,这将来怎么得了呢。南平案件投射出一个很大的问题是,谁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这把刀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如果每个人对社会有了不满,都要发生这样一个反社会心理和行为,那是不可想象的。


南都周刊:为什么郑民生会产生这种无目标发散性的报复行为?


于建嵘:现在有人说,他杀人是为了引起整个社会对他的注意。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的问题,是一个反人性反社会的问题。假若我们不能认识到郑民生问题核心的话,那么,日后我们当中的每一个都有可能遭殃。没有缘由的发泄是最恐惧的发泄。南平案件之所以发生,在我看来,是我们整个社会心理结构出了问题。但我要强调,一定要认识到郑民生作案的反社会性。郑民生的行为,没有任何可同情、可原谅、可赞扬的,没有。如果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还要说,哎呀,他只是杀错了人,那就是大错特错了。有些媒体总在说,他多么贫困、多么弱势,而且找不到老婆、体制对他不公,等等。好吧,这些问题是不是存在呢?即便存在也无妨,大家一定要认识到,这种行为发生的机理是,他的心理结构上变态了。


绝望的根源多是规则的不确定


南都周刊:仅仅从个人心理、精神疾病的角度分析郑民生的行为,是否站得住?


于建嵘:我们暂且不论郑民生有无精神病。仔细分析他这个人,首先可以看到,他有一种对自己前途的不确定感,而这种对未来的迷茫,则是因为我们社会规则的不确定。在不规则的权力面前,所有人都是弱者。郑民生觉得别人看不起他,他要开诊所也开不成,等等,于是他认为,有人在故意卡他,而他又将这所有不顺利,统统归结为规则对他的不公平。最终,他为反抗这种规则做出了这样一件泯灭人性的事情。


规则的不确定往往给人们造成某种恐惧心理,对未来的恐惧,在某些人那里可能表现为懦弱和平庸,而在另外一些人那里,可能演变成仇恨,而由恐惧而产生的仇恨则是散发性的。举例来说,两个人发生冲突,你打了我,我仇恨你,当然我的仇恨是有原因和目标的,而且我要想办法对付你,郑民生的仇恨与此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他是反社会的。南都周刊:类似案件在西方国家也有出现,与郑民生一案存在哪些不同?于建嵘:社会在转型,在此期间,人们很容易产生绝望,郑民生产生绝望之后,将原因归罪于社会,于是要对整个社会进行报复,这是南平案件的一个典型特点。弱者的报复有不同的表达方式,比如杨佳,他也是一个弱者,但他针对的,都是比他更强大的人。你注意到没有,他只杀警察,因为他认为,是警察欺负了他,他要报仇。而郑民生不同,他杀的,都是比他更弱小的、手无寸铁的孩子们。从社会心理角度学分析会相对好理解。这类案件在西方国家也发生过。美国有赵承熙式校园枪击案,日本有宅见的池田小学杀人案、加腾智大的秋叶原无差别杀人,香港也发生过异曲同工的天水围伦常惨案,罪犯都是各自社会中的边缘人物,性格孤僻、生活失败、缺少安慰、怯懦厌世。这类行凶者心理基础相似,根源在于,个体的力量对抗不了社会转型所带来的各种问题,于是产生了绝望。在中国,绝望的根源多是由于规则的不确定,而在西方,可能更多的源于生存与生活的心理压力,但他们行为造成的结果都是反社会的。南都周刊:目前中国正处于一个加速转型时期,社会转型可能导致社会失范,造成社会危机。在这种情况下,是不是容易导致更多的反社会行为?于建嵘:社会缺少公平正义的环境,不能让守规则者得利,反而是不守规则者得利,这有可能带来弱者对整个社会的反抗。具体到南平案件可以看到,循规蹈矩并没有给郑民生带来好处,反而在事实上过得比同事们还差。换句话说,“强者”不守规矩,正是我们社会的问题之一。南平血案的发生及其暴露出的扭曲的社会心态,呈现出病态性的社会心理疾病,也意味着中国进入了一个社会心态更复杂的阶段。如果不及时调整和积极处理,必然会影响到和谐社会进程,甚至发生一些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而要让弱者免于生活无着的恐惧、免于被欺辱蔑视的恐惧、免于被社会抛弃的恐惧,让普通人免于成为无辜受害者的恐惧,需要社会各方面的努力。


要让潜在的郑民生们不再恐惧

南都周刊:对于此类案件,防控看起来很难,你的见解是怎样的?


于建嵘:最值得警惕的是,这种反社会心理具有传染性:你郑民生杀了这么多人,那么,我也有委屈,我也去杀。必须引起社会警觉。我认为,郑民生不但是他人恐惧的制造者,自己也是恐惧的受害者。从这个角度说,上述社会问题正是郑走向犯罪的外因,充满了社会转型期的独特色彩。因此,要消弭南平血案引发的社会恐慌,首先要让潜在的郑民生们不再恐惧。起码可以从下面几点入手:首先应调整社会分配体制,解决好民生问题;其次,应采取各种办法,使社会各阶层之间更容易地流动、更有规则地流动。再次,要加强社会建设,而社会建设中,关键的一个问题是社区建设,郑民生这类人,只有生活在他身边,你才会预知他是否可能会出现问题。我不断地讲,社区不但要成为一个生活的家园,也要成为一个心灵的家园。可能周围人一个很偶然的关怀、一个很善意的笑脸,就可以化解他这种心理。当然,根本地解决,还要从社会地位上给他信心,但我倾向于认为,心理干预可能比上述其他应对措施更重要。南都周刊:对边缘人群来说,社区的作用更直接和有效。于建嵘:对弱势人群来说,社区工作者要重视和做好这一工作。我们周围有不少类似的男女,他们逐渐与主流社会脱离,长期生活在某一个狭窄的空间里,慢慢地,他们变成另外一类人。对这个情况一定要加强关注,以社区为代表的社会支撑建设,要提到重中之重的位置上来。为什么其他弱者没有杀人,原因可能是,他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圈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找人喝喝酒、聊聊天,情绪可能就化解了。当然,一个正常的社会不可能避免出现反社会的杀人狂,但一个不健康的社会将会促使更多的人走向这条道路,这是最为关键的问题。

(南都周刊)




本文转自 | 南都周刊

再建巴别塔
青灯夜读,湖畔沉思。精读人文社科经典文献,探讨新闻传播学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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