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狂花(上)
作者
南恩:热爱文字的普通人,在虚构的世界里披荆斩棘。
胡文华刚参加工作不久,便遇到了一起棘手的杀人案。
他和当时的刑警队长陈远国,是最先来到命案现场的人。
胡文华一进门,便嗅到了整间屋子弥漫着的腥臭味。墙面、地上,处处是斑驳的殷红。被害人是一位年轻的女性,身中数刀,衣衫不整,面朝下倒在客厅正中央的血泊里。她的双手被一根男士皮带反绑在身后,胳膊上还有可怖的血瘀。
茶几上有两杯红酒。后来的检测报告显示,红酒中没有任何有毒物质。警方推测,嫌疑人跟顾艳的关系应该不一般。
报案居民称,3月18日晚上12点多,她突然听见楼道里有一个男声在大喊,“杀人啦!杀人啦!”随后她和她丈夫出来,就看见顾艳家的门大开着,门内就是这样的景象。
这是胡文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之前的所有心理准备似乎都无济于事。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敢偷偷瞟着陈远国的表情。
陈远国默默观察着现场,没有看胡文华一眼,但他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两下胡文华的肩膀。
这个年轻的单身女性叫顾艳,29岁,是皇冠夜总会的坐台小姐。夜总会里的人都叫她“Kitty”。一个外文名字会让她更容易被别人记住。
按照陈远国的经验,和胡文华学习过的案例,嫌犯十有八九是在经常出入夜总会的客人中间。在桐溪这个小城市里,连小偷小摸都会被当作好几个星期的饭后谈资,一桩现场骇人的杀人案,无疑如同那砸向平静湖面的巨石,会成为人们久久不能忘怀的事件。可要破解它应该不难——正如为了缓解内心紧张的胡文华所说的,“肯定不会是另一起‘913’。”
“913”,也就是“913杀人案”,发生在十年之前,至今未破。
民警们立刻调查了当晚顾艳的行动轨迹。顾艳正常的下班时间是晚上12点,可监控显示,3月17日晚上11点30分,她一个人离开了夜总会。她住在一处偏僻的出租房里,门口的那条马路没有监控。他们能确定的,只是顾艳从夜总会下了班之后,独自拐进了家门口的这条路。至于有没有人在家楼下等她、她最终是不是一个人回的家,他们无从知晓。此外,顾艳女士的同事都说她性格孤傲,不易接触,“连正眼都不会瞧我们一眼”、“见了男人就往上贴,见了我就一副欠她钱的样子”。
夜总会老板的评价虽然不像这样负面,但也没有提供太多有利的线索,“Kitty,啊,是有这么个人,我也没怎么关注。你知道的,我生意忙,我这里来来往往多少漂亮姑娘,我记得住的,不是我的财神爷,就是特别年轻的。她在这才做了一年,论年龄呢,没有优势,姿色嘛,只能说过得去。反正,就那么个人呗,我能说什么呢?”
“这样的女孩子,得罪客人的可能性大不大?”一次调查回来,胡文华在办公室里这样问道。
“我个人觉得,不大。”陈远国紧盯着本子上匆匆记录下的细节,没有抬起头来,“她的同事虽然对她评价不高,但没有一个说到她对客人态度不好,她和客人有矛盾,相反,顾艳女士对异性的热情恰恰激起了她们心里早就埋下的不悦。再者,她们之间的竞争关系加上强烈的嫉妒心和功利心,很有可能推动她们在不知不觉间对细节添油加醋。而且,据皇冠老板的话,相比于其他姑娘,顾艳女士在工作场合应该可以用平平无奇来形容。一个不经常出风头,也没有过多失误的人,会因为什么得罪客人呢?”
“她也没有关系密切、长期往来的客人,都是萍水相逢的缘分。独来独往的一姑娘,虽是做这么一行的,可关系圈简单得很。”胡文华发了愁,“难不成,这只是一次随机杀人?被害人与凶手根本不认识,只是想见色起意?”
“但是,被害人身上没有提取到精斑。她在遇害前,并没有发生过性行为。”陈远国翻着手上的纸,像是在念一篇课文一样,语气飞快而平淡,“顾艳十年前来到桐溪,在一家夜总会卖酒,可没干几个月便突然辞职,离开了桐溪,不知去向。直到十二月份才回来。这些年她换了无数家夜总会,曾用过各种各样的英文名……”
“对于这个职业的人而言,用过很多名字也很正常吧。”胡文华插嘴道。
“是很正常。但这个信息证明了,她在桐溪这么长时间,好像没有跟任何一个人建立过长期而稳定的联系。关于她,别人仅仅知道一个她随口起的英文名字。我不是性别歧视,但是你想一想,一个快三十岁的女性,难道会愿意一直辗转在不同的场所以卖酒赔笑为生,而没有安稳的日子吗?”
“可能是习惯了吧。”胡文华说道。
“或许吧,别人的生活,我们说不清。”陈远国顿了一顿,又说道,“不过,我建议你,去查一查当年‘913’的档案。”
“为什么?”胡文华不解,“这两个案子,会有联系吗?‘913’的嫌疑人,应该不可能是女性。”胡文华刚刚加入刑警队,对于“913案”也知之甚少。他了解的情况跟一名普通群众所知的其实差不多。他只是本能地质疑队长的提议。
“我不是说顾艳就是当年的凶手。”陈远国笑了,但是语气斩钉截铁,面容依旧透着严厉,“去查一查吧。反正,了解‘913’的档案,是桐溪刑警的必修课了。”说完,他站起身来,“不说了,你忙吧。”
“913案”,是桐溪公安心中的一根刺。
十年前的9月13日,在当地的一间民房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阿五三十多岁,是一家饭店的店主,生活优渥,平常花钱大手大脚。据邻居说,当晚他的饭店没有开门。他因头部受锐器重击失血过多而亡,家里的贵重物品都被洗劫一空。
此外,现场十分整齐干净,有明显的清理过的痕迹。除了死者的头部底下,和门框边缘,整个屋子几乎找不到血迹。
门框边缘有着半枚掌印。经鉴定,这枚掌印不是阿五的。这很可能是嫌疑人在离开现场时不小心留下来的。于是,那块门框被警方直接拆下来保存至今。这或许就是确定嫌疑人的最关键的证据。
而那一周时间里,他的妻儿出外探亲,不在家中。
碍于当时侦查条件的限制,此案一直未能告破。即使这十年,民警们已经把握了一些线索,但要侦破此案,还是困难重重。
胡文华仔细看着卷宗里的每一个字,生怕遗漏了什么。
卷宗里有几页受害人妻子描述的遗失物品表:家里全部的现金、死者的手机、手表、戒指,死者妻子放在家里的项链。手机和手表都是常见的款式,警方当年花了大力气在全国市场上查找是否有人贩卖同样款式的物品,可这无疑是大海捞针。妻子小文还曾画下了戒指和项链的模样。戒指样式普通。而那条项链有一个叶子型的翡翠吊坠。小文说她当时花了上万元买这个坠子。如果小文所说是真,那么这块翡翠的成色与品质跟其他证物相比,更容易辨认,所以警方一直密切关注着这枚吊坠的去向,但始终一无所获。
警方推测,要么小文受了骗、这枚吊坠根本不值那么多钱,要么是嫌疑人不识货,将它以低价贱卖出去。
要么,嫌疑人压根没有让它流入市场。
胡文华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忽然,一行潦草而仓促的字,赫然出现在他眼底。他连忙眯起眼睛,凑近卷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他有时会去夜总会,背着他老婆去的。
这是死者朋友的一句证词。这个朋友说,阿五偶尔会去夜总会。但是他怕这件事传出去不好听,所以几乎没有跟任何人讲,只跟这个朋友提过了一次。如今风清气正的桐溪,早年间却乱得很。大大小小的夜总会数不胜数,性交易猖獗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甚至有“嫖客的天堂”这一称呼流传开来。但是,警方仍然顶着压力,在当年走遍了全桐溪的夜总会。几乎没有人认得阿五。偶尔有人认出了他,也说案发晚上阿五并没有来过。
正当胡文华埋首于一堆沉默的文件之时,他的同事再一次接到了报案。一位农民在村里的河边发现了一具被垃圾袋裹了三层的男尸。
受害者是一位年轻男子,因遭钝器击打身亡,被人抛尸到河里。报案农民发现尸体的地方,是河流的下游。警方判断,受害者几天之前就已经死亡了。所幸,因为河流温度较低,尸体尚未严重腐烂,容貌仍可辨认。警方很快就查出了他的身份:丁某,二十多岁,单身,家在桐溪市区。
同事们出警回来后,胡文华仍然坐在办公桌前,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档案,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他们聊天,对他们说起的细节并没有过多关注。
直到有一位同事说起,“这个受害人,是夜总会的常客了。”
“夜总会”这三个字,如针扎手指一般立刻刺激到了胡文华的神经。他转头,忙问道,“这个丁某,经常去夜总会?”
“是啊。皇冠、金沙、盛世、玉兰……桐溪有名的夜总会,都去过。”同事答道。
“那他,跟前几天那个案子的受害者,熟吗?”胡文华道。
“正在查。有两个民警去皇冠那里了,等他们回来,你问问。”
胡文华点了点头,心跳得飞快。他总感觉真相已摆在了眼前,可他却被重重迷雾蒙住了眼,拨不开也看不清。
晚上七点多,去皇冠走访的民警才回来。胡文华还没有走,依然坐在办公室里。
“小胡,怎么还不走?”有位民警回来之后,走到了储物柜前,一边换警服,一边说道。
“王哥,下午去皇冠有问到什么情况吗?”胡文华忙站起身来,问道。
“问了。那个人是皇冠的常客了,还是金卡客户。不过,他跟顾艳不是很熟,只是偶尔照顾下她的生意。”王哥说着,把手上一本本子拿给他,“你先看吧,我写得潦草了些,明天再整。”
“好,谢谢王哥。”胡文华道了谢,接过了本子来。
王哥换好衣服,正要离开单位,却在门口突然说了一句,“陈队。”
胡文华忙回头,王哥已经出门去了,陈远国走了进来,身上穿着便服。见到胡文华还在,他连忙招手,“过来,有个发现。”
“怎么了,队长?”胡文华谨慎地看着他。
陈远国飞快地打开了办公桌上的电脑,一手扶着桌面,一手指着屏幕上的一份数据,“最近顾艳的通话记录里,常常出现这个号码。但是这个号码办理时用的身份证,却是来自一位七十岁老太太的。通过走访我们发现,这个老太太根本不认识顾艳。她的身份证极有可能是被盗用的。”
“可是,早几年用身份证登记手机号的规定执行得没有那么严格,很多人都误打误撞买了登记别人身份证的手机卡。”胡文华说道。
他觉得这个寻常的消息,并没有什么价值。
“是,这话没错,但是你看。”陈远国点开了另一份文件,“这个号码,联系过丁某。”
胡文华没说话,看向陈远国,半晌才踌躇地下了一个结论,“这两桩案子,真的有联系。”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陈远国双手一撑,离开桌面,站直了身子,“你通知一下,明早八点,准时开会。”
“这两起命案的受害者,顾某和丁某,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联系人。我们暂且把这个联系人称为小A。小A跟顾某来往非常频繁。通过对比通话记录发现,3月17日晚上,丁某先是打了一个电话给小A。三分钟之后,小A又联系了顾某。在挂断电话五分钟后,顾某就离开了夜总会。
“此外,丁某的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他的家庭条件比较殷实,穿的用的几乎都是品牌。手表经常换,而且都是大十几万的表。他的死亡很可能跟这样优越的经济条件相关。所以现在的任务,第一,扩大视频调查的范围,必须明确事发当天两位受害人的活动轨迹。第二,尽快找到小A。第三,继续摸排走访,看看受害人的亲朋好友能否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陈远国站在会议桌前的屏幕边,手上拿着一本黑皮的笔记本。
“有没有其他的问题?”他问着,拉开手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队长,有一个线索,我昨晚刚刚发现的。”胡文华开口道。
“你说。”
胡文华走到会议桌前,用自己的电脑连接了投屏。大家都坐在桌边屏声看着他。
很快,一张视频监控的截图出现在了屏幕上。
“这是3月17日,晚上11点40分,监控里的这辆车即将右转。转过弯之后,就是顾某家门口那条没有监控的马路。而这辆车的牌照,画面中非常清楚。我查了一下,这辆车用的,是假牌照。此外,当时车内坐着两个人,都是男性,看不清脸,但副驾驶上的这位男士,我个人觉得,身形跟丁某比较相似。此外——”胡文华调出了下一张图片,“三十五分钟之后,这辆车开了出来,是从顾某家那条马路转弯出来的。前排只有一个人,看身形不是丁某。那天我们接到报警电话是18日凌晨12点17分。11点40分到12点15分这个时间,跟顾某遇害的时间段非常吻合。”
陈远国眯起眼睛来看了一看,没说话。
“我记得那个报案居民说,当晚听见有男子在楼道大喊,可是我这几天每户人家都问了一遍,他们都说案发时自己在家里睡觉,不知道那个大喊的男子是谁。”有人插话道。
“这个人,应该不是那栋楼的居民。很可能是外来人士,是开车的这个人也说不定。”他边上的人接话。
“开车的这个人是谁?”又有人问。
“不清楚。”胡文华答道。
“我认为就是小A。”王哥说道,“我这里有几张图片。小胡,我发给你,你帮我投个屏。”
胡文华点点头。
片刻后,屏幕上出现了几张聊天界面的截图。
“这是丁某和一个备注‘小陈’的人的聊天记录。3月17日晚上11点20分,丁某给小陈发了诸如‘在吗’、‘怎么说’这样的话,小陈却回复‘电话聊’。一分钟后,他打电话给了这个小A。所以,这个小陈,应该就是小A。到了12点20分到48分,丁某陆续给小陈发微信,内容是‘我不会放过你的’、‘想害老子是吧’。小陈一直没有回。直到凌晨一点,小A打电话给丁某。而这,是丁某生前最后一通电话。”王哥说道。
“所以,小A,也就是所谓小陈,应该是杀害丁某的重大嫌疑人。而顾某死亡一事,他们俩应该都知情。至于是共同犯罪,还是仅有一个人动的手,还有待调查。”陈远国思路清晰,不紧不慢地总结道。
“应该是这样的。”
“丁某说,‘想害老子’,这句话什么意思?”胡文华问道。
“还不清楚。但肯定跟顾某遇害一事有关。”王哥说着,重新坐了下来。
陈远国说道,“这个小A,有可能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这几张聊天记录,小陈回复的内容非常之少,动不动就提出要打电话。这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意识到,微信聊天记录,更容易留下把柄?此外,小胡,你刚刚看到的监控里的那辆车,能不能看清车型,贵不贵?”
“车型无法判断,但是可以看得清品牌的标志。那辆车,最多四五万。”
“我个人认为,这辆车不是丁某的。毕竟,丁某手上随便一块表就要十几万。这辆车,很有可能与小A有关。如果这辆挂着假牌照的车真的是小A的,他用假牌又用登记别人身份证的号码,这其中的缘由就非常值得揣摩了。我觉得,这绝不是单纯的无知。”说完,陈远国合上了本子,环顾了一圈,“还有没有线索?”
众人都不说话了。
“那么,事不宜迟,我刚刚说的三个任务,分头去办。散会。”
说完,他站起身,第一个离开了会议室。
胡文华赶紧追上他,连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都没拿,“队长,我有一个想法。”
步伐飞快的陈远国马上停下来,“说。”
“你觉得有没有必要,去她的家乡看一看,了解一下她在那里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有。”陈远国说话非常利落,“你明天有空吗?”
“啊,有的。”
“明天出发,跟我一起走。”说完,他又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顾艳的家乡在一千公里外,是北方的一座省会城市。
“跑这么远,从省会跑到我们这三四线城市来。”胡文华忍不住碎碎念道。
“不是为了求学,也不是为了个羡煞旁人的饭碗。”轻飘飘的一句话,从边上那位专心致志地研究材料的男士口中传来。
“没准是为了一个男人。”胡文华耸了耸肩膀,随口说道。他没想到,这句不经意的话竟让那位全神贯注、不苟言笑的队长放下了材料,在摘下朴素的黑边眼镜的同时换上了一副颇令人玩味的表情。
“队长,你可是想起了什么?”胡文华试探地问道。
“为了一个男人。”仿佛是嘴里含着一个果核,陈远国玩味着这几个字,重新低下头来,拿起了那叠在短短几日里就被翻得有些破烂的材料。
胡文华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是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当,还是队长回忆起了某些蛛丝马迹。顾艳的家所在的小区,是上个世纪末建造的,已经有些年头了。虽然大多数楼房的外墙都在几年前的美化工程中粉刷一新,但走进任何一扇单元门都能感觉到这里经历的岁月。顾艳家所在的那栋楼,靠近小区边缘高高的雕花栅栏——走近点还能嗅到铁锈被雨水冲刷过的气味。
转进那扇锈迹斑斑、因为年久失修而关不上的单元门,走过老旧却整洁的水泥楼梯和涂抹着各种字迹的白墙,两人终于上了八楼,走到顾艳的家门前。那精致的仿原木漆防盗门和两边整齐大气的对联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不等歇一口气,陈远国就轻轻按了一下门铃。
门内响起了轻快的音乐。随即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如雨点一般紧锣密鼓地响起。
在等主人开门的空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因为走楼梯而不知不觉加快的呼吸。
“你们找谁?”门“咔哒”一声开了,一位裹着烟粉色家居棉袍的中年女子从狭小得刚好侧身过一个人的门缝中探出上半身,警惕地转着眼珠。
陈远国和胡文华两个人默契地拿出警察证向这位女子示意。陈远国还说道,“你好,我们是刑警,正在调查一件重要的案子。请问这里是顾艳女士的家吗?”
中年女子眯起眼睛,看看警察证,好似要把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记下来,她又抬眼瞅了瞅两个人的脸,神色略微缓和下来,但是神经里还是绷着一根弦,“你们是警察,怎么不穿警服?”
“便衣办案。火车站人多,警服不方便。事关重大,我们两个人下了火车就到这来了。”顿了顿,陈远国又问道,“你是顾艳女士的母亲,顾文娟?”
“是。”顾文娟把门打开了些,整个人钻了出来,站在门前,“顾艳那丫头又惹了什么骚要我给她擦屁股?”
两位警察飞快地对视了一下。跟陈远国共事的这段日子让胡文华学聪明了不少,他马上开口说道,“顾艳女士似乎只有您一位亲属,我们之前尝试过联系您,可您的号码打不通。”
“早几年前就偷摸着换号码了。现在有的卖号码的人,用一张身份证收来一堆号码再转卖出去,你们联系不上是正常的。”顾文娟摆摆手,脸上有几分不耐烦,“有什么事快说吧,我这心理承受能力比你们想象得大得多。顾艳十几岁的时候我就想着肯定有这么一天,两位警察找上门来问我是不是顾艳的母亲。不过在我的设想里,那两位警察是穿着警服的。”
“好的。”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胡文华吐出了那句让言者沉重、但听者好似云淡风轻的话,“3月17日晚上,顾艳女士在自己的出租房里遇害了。”
沉寂,还是沉寂。
陈远国这样经验丰富的警察竟也一时不知如何打破这沉寂,因为他不知道眼前的中年女性此刻怀着怎样复杂的情绪。那位女性,只是垂着眼,盯着两位警察的鞋尖,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她好似终于将那句话消化完毕,“嗯”了一声,转身往屋里走去,声音低沉得好似深山洞穴里刚刚苏醒的野兽。
但她没有关上门,反而将门敞得更开了。两位警察见状,也跟着走进门去。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白色的墙壁上因为上了年头,难逃或黑或黄的污渍,甚至在上端还有大片因为春季潮湿而积累的点点霉斑。用旧了的实木沙发靠着一面墙放,不落一丝灰尘。电视机还是好几年前的老款,显得又厚又重,身上还平整地盖着一条白底蓝花的布,大小刚刚好将电视机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仿佛这块布盖住的是一件传了几代人的宝贝,贵重到让每一个接触它的人都失去了掀开布看一眼的勇气。
“不用脱鞋了,直接进来吧。”她的声音从关着磨砂门的厨房传来。
两位警察不便坐下,只好站在客厅中央,等着她出来。
“你们先坐吧,水马上开了,有什么问题我们慢慢聊。”
“顾女士,不必麻烦了,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陈远国说道。他和他的手下依旧站在原地,没有挪动。
“顾艳的情况,恐怕能聊上三天三夜。”厨房门被拉开了,顾文娟用两只手各端着一个精致的白色茶碟走出来,茶碟上放着的同色茶杯里,是她刚刚泡好的红茶。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喝茶的习惯,这是正山小种,我从武夷山回来的时候带的。我买的这几包价格不算贵,不是一级特级的,但是肯定正宗。你们别看现在各地都有卖这种茶,都套上个‘正山’的名头,但很多都是鱼目混珠。这种茶肯定要到武夷山去买,至少也得在福建省内吧。”她把茶放在茶几上,招呼他们坐过来,似乎是在没话找话聊。
胡文华偷偷瞥了一眼队长。队长不动声色,只是上下微微晃了一下头。随即,两位警察坐了下来。
“顾女士,请节哀顺变。我和我的同事都会尽全力侦破此案,给死者一个交代。”陈远国说道。
顾文娟静静地看着茶杯上方那带有隐约茶香的水汽,自顾自地点了一下头,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这茶顺口吗?”
从茶放到桌面上后的短短几分钟里,他们都没有动那杯茶。这话让两位警察有点摸不着头脑。陈远国只好撇开这让顾文娟念念不忘的茶叶,抛出了一个新问题,“顾女士,这家就你一个人?”
“是。”顾文娟从茶杯那收回目光,将其飞快地投向问话人的脸,“顾艳这孩子是我一个人带大的。”
“那你怎么舍得让顾艳去那么远的地方呢?都说养儿防老,这唯一的孩子不在身边,何谈防老呢。”
“她也没跟我打招呼,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她离开家都十年了,这十年,她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我不知道她在哪,也不知道怎么联系她,她偶尔打电话回家来,用的还是公用电话。”
“这就奇怪了。顾女士,恕我冒昧,你们母女俩是不是有很大的矛盾呢?”
“矛盾谁家没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但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逃学啊,谈恋爱啊,三更半夜还在外面玩啊……我们俩吵得还少吗?我气我的,她闹她的,该怎样还是怎样,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至于十年不回家来?当我这个妈像死了一样?这丫头啊,就是个白眼儿狼。”
“那顾艳在离开家之前的一段时间里,跟你吵过架吗?”
“吵过啊,她那时候不知道在哪里认识了一个二流子,天天不着家,叫她断了联系也不听。我以为她一年轻小姑娘,见一个喜欢一个,新鲜劲很快就过去了,不成想有一天我下班回来,发现她的房间收拾得格外整齐,桌上还留着字条,什么‘我走了,不用找我’之类的。不知道是她故意跟我赌气呢,还是那小子给她施了什么迷魂术。”
“除此之外,她离家前有什么反常举动吗?”
“也没什么了,就那样到处乱跑呗,我不是说了吗?不过她离开的前一天,我很惊讶,她竟然没出门,还凑过来跟我一起做饭吃。”
“那张字条还在吗?”
【未完待续……】
有声&娱乐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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