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的爱意
作者
文清清：在泥里的时刻，要作为一枝花灿烂活着。
我的老婆和我的弟弟在一起了。
我和撞死我女儿的人偷偷约会。
老婆持刀将我杀死后，
在家中发现了我的日记，
每一篇写的都是【我爱你】。
1.
晚上回到家，家中一如既往的没开灯。卧室门半掩着，里面传出俩人不可描述的声音。我面无表情地在黑暗中伫立着，呆若木鸡。或许是听到了动静，老婆和他很快整理好衣服，走了出来。
「哥，你今晚怎么突然回来了？」张晓龙，我的亲弟弟，当初我让他走进这个家的时候，绝对没曾想他竟会和我老婆发生这样的事。
陈小青倒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冷冰冰地问，「你来干什么？」
「我们离婚吧。」我掏出包里的离婚协议书递给她。
「不可能！」
她看也不看那份协议书，一把夺过很快撕个粉碎。我无奈地叹气，说，「我们不要再这样互相折磨了。」
陈小青冷笑一声，拿出手机，翻出不知何时偷拍到的照片，指着照片上我身旁的女子问，「她是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干什么！你跟撞死我们女儿的人在一起，你还有没有良心？」
张晓龙张大了嘴巴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对他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对陈小青说，「不管怎么样，重新生活对你我都好，到此为止吧……」
我话音未落，没想到陈小青情绪突变，她猛地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向我胸口狠狠刺了过来。她流着泪恨恨道，「张晓晓，你欠我的，不是离婚就能解决得了的！」
晓龙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捂住我流血的伤口，朝着陈小青大吼，「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嫂子，别愣着了，快打救护车啊！不然你会后悔的！」
陈小青依然呆立在原地，保持着持刀的姿势，泪流满面。我紧紧揪着晓龙的衣服，拼尽最后一口气挣扎说道，「你答应过我的，要永远守着这个秘密，不、不准食言！」
我死了，死在了我与陈小青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那一天，也是我们女儿去世三周年的忌日。
2.
我们的女儿，是个很爱笑的女孩。
由于笑起来眉眼弯弯，像个小月牙，我们给她取名叫笑笑。笑笑很乖，很懂事，也很爱我们。所以才会在那天我不想出门购物的时候，主动提出来帮我去买酱油。
「哎呀，你这个做爸爸的好懒，不如干脆我们不放酱油好了。」小青一边在卧室梳头发一边跟我们讲话。
「没有酱油怎么行，笑笑最爱吃酱油炒饭了。我早就说了嘛，结婚纪念日大家一起出去吃，你非要在家里面自己做饭。」我将头伸出窗外，望着外面大大的太阳，那是一个日照非常充足的午日。
「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在家里也是一样的。」小青从卧室探出头，再次询问道，「笑笑真的可以吗？」
女儿兴高采烈地举起自己的小拳头，自信满满地喊道，「当然！」
卖酱油的超市就在我们所住楼栋的马路对面，只隔一条街，距离非常近。笑笑以前也曾帮我们买过盐、醋之类的东西，店铺老板跟左邻右舍都熟识她，所以我们并未有过多的担忧。
「要像平时一样，记得看两边的车辆哦！」小青叮嘱说。
「知道了！」笑笑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五分钟后，我听到了楼下愈发嘈杂的喧闹声。等到匆忙下楼去看时，女儿已经没有了呼吸。
据肇事者声称，她被前方不知何处射来的的光线晃到了眼睛，从而打错了方向盘，致使车辆径直撞向了我女儿、肇事者后面被判了三年，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打听我的下落。
因为，在她坐牢的这段时光里，是我在暗中资助她女儿的生活。
3.
张晓龙在最初得知我想要打探肇事者家属的消息时，满脸诧异。他上上下下用狐疑的目光把我给打量了个遍，声音颤抖着问：
「哥，你想干嘛？犯罪的事咱可不兴干啊，她把你女儿撞死了，你不能把她女儿给杀了，一码归一码。」
我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骂道，「想什么呢，我是这种人吗？」
晓龙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关系，终于帮我打听到，肇事者原来是个离异家庭，父亲自离婚后就再也没管过孩子，家里也没有其他能够联系得上的亲戚了。
母亲只有林好好这么一个女儿，学习成绩非常优异。但因为母亲坐牢以后，家里没了财政来源，现在不得不辍学在家。
张晓龙将这些信息告诉给我以后，小心翼翼地问，「难不成你还想养她？快别闹了哥，再怎么说她也是凶手的女儿，让嫂子知道了不好。」
我面无表情地回他说，「我又不傻。」
林好好与我只打过两次照面，一次是笑笑出事的时候，另一次，就是在老婆摔碎我电脑以后，我去买电脑的路上。
笑笑死后，陈小青把全部的过错都怪到我头上，说如果不是那天我执意要买酱油，笑笑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在出事以后很快搬了新家，期望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可小青每天的情绪都极其不稳定。为了方便照顾她，我从网上找了份打游戏的兼职，薪水不高，但能时刻在家里陪着她。
她却丝毫不理解我的心意。在摔碎了我所有的电脑设备后，她声嘶力竭地大喊，「女儿死了！你还有心情打游戏？你心里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们？」
我望着地板上的碎片，平静地问，「那你想怎么办？」
现在想想，当时的我还真是冲动啊。
我在气急之下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难道女儿的死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陈小青听完我的话，当场愣在了原地，好久才咬着牙挤出一个字，「滚！」
于是我真的滚了。
没办法，我必须得在天亮前买到一台新的电脑，吵架归吵架，可生活总得继续。
也就是那天晚上，我在街角又一次遇见了肇事者的女儿，林好好。
她侧着身子缩起肩膀，整个人瘦瘦薄薄的，在我从她身边经过时，用非常小的声音说了一句，「叔叔对不起。」
这句话让我心头被老婆多日责怪积累的火焰瞬间达到了顶点。我抓住她的衣领恶狠狠地发问，「现在说对不起有用吗？」
她在我的注视下微微发抖，瘦小的身躯仿佛马上就要折成两半。我心内一下子生出罪恶的优越感。人总是喜欢在弱者面前展现自己的强势，虽然在整件事情里，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女孩本身并没有过错。
「是我的错，是我偷偷拿走了妈妈包里的墨镜，才导致了车祸的发生……」
她啜泣地说着，我崩溃的情绪在此时终于爆发。想到那天中午的场景，我猛地甩开她的衣领，大吼道，「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些话了！滚！」
4.
陈小青在那次吵架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不愿意踏出房门半步，也不跟人讲话。
医生诊断说她有可能得了抑郁症，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关照她的情绪。
我每天将做好的饭菜端进卧室，看她沉默着吃完，然后再陪她默默地坐一会，直到她安静地躺下。
我以为日子长了，悲伤自然会随着时间慢慢冲淡，一切终究会好起来。
所以我更加努力的在房间里面打游戏，希望能够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可以给家庭带来一些好的物质提升。
等到春天的时候，陈小青终于打破了长时间的僵局，她走出房间，从背后轻轻抱住我说，「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她开始每晚都渴望亲密接触，每天精心打扮着自己，买各种漂亮的衣服鞋子。我虽然身心疲惫，但看到老婆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模样，也打心底里替她感到开心。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小青的肚子丝毫没有动静。
我安慰她说，「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这种事情得慢慢来。」
陈小青却当即怒不可遏，一巴掌甩在我脸上，咆哮着问，「是你给我做了手脚是不是？你根本不希望我们有新的孩子！」
那是我们恋爱以来，她第一次动手打我。
我去医院里面做了检查，医生说，不孕的责任主要在我。因为长时间没日没夜的工作加上压力太大，导致身体机能出现了问题。除非放弃现在的工作，好好调理修养，否则难以改变现状。
我拿着诊断书，在家门口久久地迟疑，不知道回去以后该如何跟老婆开口。
不如这段时间把晓龙叫过来帮下忙吧。我想。
打开门以后，家里黑漆漆的一片。我以为老婆早早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放下包。可却听到浴室里传来滴答的流水声。
「怎么没有关水龙头啊。」我边小声抱怨边朝浴室走去。
当我打开灯，眼前的场景顿时让我毛骨悚然。只见陈小青安静地躺在浴池里，面带微笑，左手流出来的血液已经将整个泳池染红。
她自杀了。
也是从那天起，我才从医生口中得知，老婆的抑郁症并不是好了，她只是转为双相了。
5.
陈小青被抢救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
「为什么你不让我去死。」
我再也不敢轻易离开她的身旁。我把游戏全部关掉了，靠着以前攒下来的积蓄，陪她吃药、看病，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开心。
她说想要吃冰淇淋，于是我凌晨两点出门去给她买，回来后她却又说没了胃口，想喝对面两条街口的牛骨汤。
可是牛骨头的老板早就打烊关门了。我硬着头皮敲了十分钟的大门，老板抄着铁锹出来要揍我，我忙把身上的现金递给他，央求他说：
「求你了，给你五百块，卖给我一碗汤吧！」
老板将一只碗朝我头顶砸过来，毫不留情地回道，「不卖！我是差这五百块的人吗！我要睡觉！」
我丧气地往家的方向走，心想着大概去别的地方找一家店买，是不是也能糊弄过去。
然后紧接着，就看到了远远的、熊熊的大火，在我家的位置。
我急忙往家的方向跑，火势似乎烧得越来越凶猛了。我在滚滚浓烟中慌乱地喊着陈小青的名字：
「陈小青，你在哪里？老婆，老婆！」
背后一个无比沉静的声音突然响起，说，「老公，我没事。」
我上上下下把陈小青摸索了个遍，确定她没有受伤后，猛然想起，钱还在房间里。我有把现金取出来放在箱子里的习惯，因为平时喜欢用现金付款，所以基本半数积蓄都在家里了。
想到这，我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心往大火冲去。赶来救火的人们拼命拦住我，喊道，「你疯啦？人安全最重要！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他们不懂，那些所谓的身外之物，全部都是我一个夜晚一个夜晚用健康换来的。没有积蓄，以后老婆还要吃药看病，我们的生活该怎么办才好。
陈小青依旧沉静地望着眼前的大火，似乎自言自语般，异常平静地说了句：
「我们的笑笑啊，有新房子住了。」
我不由地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
大火过后，我带着陈小青回到了乡下。一是张晓龙在这边生活，平时方便有个照应。二是，这里曾经是我和小青一见钟情的地方。
那时候的我，依然满心盼望着我们的感情可以修复，生活还可以继续下去。
钱虽然没了，但总归还能再挣。孩子已经没了，我不想再失去老婆，不然就不是一个家了。
我向晓龙开口借了些钱，晓龙吭哧吭哧最后只拿出来不到一半。他咧着嘴揉着头发解释说，「哥，真不是我抠，我也得过日子。」
我摆摆手说，「得了得了，我知道你就是抠。」
在乡下生活的那段时间，陈小青的情绪还算稳定。也许乡下的空气很好，让她心情很愉悦，她甚至难得的愿意与我聊了会儿天。
「还记得吗，你以前在那座山上，狠狠跌了一跤，流了好多血！」她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回忆道。
「当然记得。你哭着跑回家里拿来药帮我涂好，结果都没发现自己原来也受了伤。」我说。
「然后你就从背后变出来了一朵小红花！当时吓死我了，以为是鲜血把花给染红了。」她忽然笑了。
「可真是无忧无虑的生活啊。」她闭上眼，靠在我的肩膀上。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我想。
直到某一天早晨，这样的平静骤然被打破。
那天我打开门发现，门口的塑料袋里，装着一沓钱，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不远处鬼鬼祟祟地看着我，然后唰的一下跑掉了。
6.
笑笑出事那天，林好好的学校刚好有个文艺表演。
天生爱美的她，为了在演出中获得成功，偷偷拿出母亲包里随身携带的墨镜，把它装去了学校。
林好好的母亲对此并不知情，她像往常一样开车出门，走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包里面没有带着墨镜。
「算了，这么短的路程，应该没什么大事。」她想。
那条路她起码走过几十回，对每个路况都熟悉的很。只是她没有想到，偏偏在那一天，没戴墨镜的她被前方的反光刺到了眼睛。
林好好事后不敢跟任何人提及此事。她把那只墨镜深深地埋进了土里，似乎这样就可以将真相全部掩盖过去。
她一直以为笑笑的死、母亲的出事，全部都是她自己的责任。她心甘情愿地退了学，开始去一些对未成年人身份审查不严的地方偷偷打工，仿佛一夜之间就长成大人了。
她也暗中打探过我们一家人的下落。得知我们返回乡下后，她三番五次躲在不远处望着我，试图想要弥补些什么。
虽然我无法完全释怀整件事，但我好歹是个真正的大人，再没钱都不可能伸手去拿小孩子的钱。
我找到她打工的地方，把装钱的袋子还给她，跟她说，「不要再给我钱了，再给我就报警了，像你这种未成年人在这里打工，一举报一个准。」
于是她没有再来缠着我。
陈小青的情绪似乎日渐好转。有一天她在家中忽然哼起了歌，这让我很是惊讶。
「老婆今天心情不错呢。」我说。
「是啊，你不觉得今天的阳光很充足吗？」她回应说。
陈小青已经厌恶晒太阳很久了。笑笑的死带给她的创伤很大，她痛恨每一个有阳光的晴天。但这次的转变，似乎让我感觉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那，我们要不要出去散散步？」我问。
「好啊。」她欣然答应。
小青还是像从前一样喜欢买花。我们逛了好多花店，可她都只是摇摇头，微笑着说再看看。直到走到林好好打工的店隔壁，我犹豫着是否要带她过去。
「老公，我想去那里面看看。」她说。
我答应着，忐忑地和她走过去，还好，林好好打工的店铺关门了。等等，门口怎么贴着门店转租的告示？
「旁边的店铺为什么不开了啊？」
没想到小青先开口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哎哟，现在这世道啊，真是什么人都有，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花店老板娘一边打包着花束一边解释说。
「那家老板啊，其实是个变态狂！专门猥亵未成年小孩，已经被人举报抓进去了！」
猥亵未成年？我脑海里顿时嗡的一声。
「谢谢啦。」
陈小青微笑着接过花，碰了碰我冰凉的手指说，「走吧。」
7.
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打听变态老板猥亵未成年的详情，多希望林好好不是里面被猥亵的受害者，但很不幸，她就是其中之一。
林好好似乎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报应，她在与我见面时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伤，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我应得的。」
我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心内不停地大喊，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你的错，这种事本就不该与你有任何关联。
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
我找来晓龙，把我以前剩下来的积蓄全部拿出来，再加上他之前借给我的一部分，让他盘下一家店。
我说，「你什么都不用多说，你就把林好好请过来打工，每月给她按时发工资，其余都别问。」
他怼我道，「合着我上完班还得过来管着店，你可真是我亲哥啊，你想累死我。」
我说，「想不想让我还钱了？想就别废话！」
他问，「我用钱买你的秘密，你能告诉我不？」
我说，「等我考虑考虑。」
「得嘞！那还是先还钱吧！说不定我真的有得赚。」晓龙琢磨着盘店去了。
我们盘下来一家街角的饭店，店主是晓龙一个比较靠谱的朋友，平时对外声称林好好是自家侄女来帮忙，管吃管住，至少在眼皮底下没人敢再欺负她了。
有时我也会托那个朋友买些书籍送给她，督促她平时看点书，不要太脱离社会，还是得学点知识。
晓龙时不时好奇地来打探我的想法，「你对她那么好，难道真把她当成你女儿的替身了？嫂子怎么想？」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沉默。我不知道陈小青究竟怎么想的，我也并没有把林好好当作我女儿的替身。
如果我是真心想对她好，那我就应该光明磊落地表示原谅她，送她去读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知道笑笑的死直接原因在于谁，却还是可恶地想将一个罪名归咎到别人身上。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不至于独自背负着所有的痛苦，才能够勉强找到一个理由忘记自己的过错，选择原谅过去。
陈小青不知道，在我们离开那座令人伤心的城市的前一晚，我把那面镜子深深埋进了土里。
似乎这样就能掩盖过去。
可是每次看到老婆的痛苦，看到林好好的不幸，想到监狱里那个可怜又倒霉的女人不知如何熬过她的三年，我都陷入无比的挣扎之中。
我女儿的命没有了，她们都还活着。虽然每个人都承受着不同程度的痛苦，但或许这样的命运互换本身就是公平的呢？
我只能如此说服自己。
是的，哪怕陈小青与张晓龙最终走到了一起，那也是我应得的。
8.
陈小青在警局内对故意杀害我的事实供认不讳。然而但对于和张晓龙传闻中的私情，她却始终闭口不言。
「冤枉啊！我跟嫂子真的是清清白白，没有发生过任何关系的！我哥已经死了，我不能再给我哥戴绿帽子了啊！」
我那夸张的弟弟在另一间屋子内悲怆大喊。
「那去年九月十四号这天的事情，你该如何解释？」负责审问的小警察指着桌面上我遗留下的日记本问。
没错，我有写日记的习惯。尤其在笑笑去世以后，陈小青不愿意与我有过多的交流，我便把每天的心事都记录下来。
九月十四号发生的事，我记得尤为清楚。
那天本应该是给林笑笑发工资的日子，可是一大早，就有一波穿着制服的人来到了饭店。
「有人举报说，这里雇佣未成年人打工，是不是有这回事啊？」
饭店老板，也就是晓龙的那位朋友，被带走接受盘查。晚上回来后，郑重地跟我说了句：
「哥，我觉得你得跟嫂子好好谈谈。」
是陈小青暗中写了那封举报信。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冷笑着说：
「凭什么我要替别人的罪孽承担责任？她就不该过这么好的生活！」
我问她之前的那次举报是不是也是她干的。她遗憾地笑了，「太可惜了，要知道那人是个变态，我就不那么早举报了。」
我掀翻了桌子，崩溃地吼道，「她只是个孩子！」
「我们的女儿也只是个孩子！」
陈小青逼近我，紧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张晓晓，别忘了，是你执意要买那瓶酱油的，是你毁了我们这个家，毁了所有人。」
我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画面，想到那天午后灿烂的阳光，那天笑笑临走前蹦蹦跳跳的身影，还有最后她躺在血泊中安静沉睡的模样。
我也想到那个母亲惊慌失措的泪水，那个小女孩偷偷给我放钱时的卑微，还有老婆一次又一次躲在房间里痛苦大哭，我每一天都担心她自杀时的恐惧和无助。
要不要彻底结束这一切呢？在那沉默的两分钟里，我想到了很多。
「哦对了，不记得告诉你一件事。」陈小青突然开口道。
「我跟张晓龙在一起了。」她说，「不过，你别想着离婚，这都是你欠我的。」
我并不相信她会和晓龙在一起，陈小青或许只是一时气话。然而，晓龙喜欢陈小青，却是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的。
我不得不心生怀疑。
9.
张晓龙比我更早之前认识陈小青。
可以说，陈小青最初的恋爱对象，其实是我弟弟。
晓龙善于哄人，性格有趣，爱逗女孩子欢心，是个比我更适合做男朋友的人。
只是那时候的他过于热爱自由，一门心思追求理想，没有结婚的打算。俩人在大吵了一架后，陈小青躲到山头上伤心痛哭，恰好在那里遇见了回老家休息的我。
得知我跟陈小青在一起以后，晓龙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大大方方地祝福我们说：
「这下好了，大家没有变成敌人，反倒成为了亲人！」
陈小青抑郁的这段日子里，我时常觉得自己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所以有时候我会叫他陪小青聊聊天，「你最会讲笑话了，让你嫂子开心点。」
他打趣道，「你不怕我横刀夺爱啊？」
我回他，「你敢吗？」
「这可说不准。」他一脸没正经地回应。
九月十四号跟陈小青争吵过后，我把晓龙叫到了家里，让他在次卧先住着，帮忙做个饭，收拾收拾屋子。这段时间我实在是太累了，想让自己冷静一下。
「原来是让我来当免费保姆。」晓龙骂骂咧咧地来了。
我没有跟他提及我和陈小青吵架的事情，也没有问他到底有没有跟陈小青在一起。反正俩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生活，有什么不妥至少能有所察觉。
我从卧室搬了出来，每晚在客厅沙发上睡，这样一来，不用我讲，晓龙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说，嫂子现在这种状态，你得哄着点啊。」他劝我。
「要哄你哄，我哪有你会哄人。」
我翻了个身继续睡。
我的心态逐渐发生了改变。很多时候都在胡思乱想，做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梦。
梦里陈小青和张晓龙常常笑嘻嘻地举着一把水果刀朝我走来，我被他们逼得毫无退路，情急之下夺过那把水果刀，杀死了他们。
我也变得越来越多疑。晓龙做好的饭菜里面，我时常会担心是不是被投放了毒药，陈小青不出房门的时候，我常想她是不是在和他背地里调情。
我神志开始混乱不清，经常分不清白天黑夜，有时凌晨两点我会突然敲开晓龙的房门，质问他为什么还不做饭。
「哥，你可不能吓我啊！」
我被晓龙驾着带去看医生，医生说我有轻微精神分裂，问题不是太大，但是需要注意放松休息。
晓龙马不停蹄地把我带回家，又立刻不敢有丝毫懈怠地去照顾另一个病人。
「太他妈累了！我想死了！」
晓龙瘫在沙发上捶胸顿足。
「你说，我每天都这么累，哪有心情跟精力和嫂子那个啊？」
张晓龙在警局内委屈地向负责做笔录的人员哭诉。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一直很不安。
我产生过很多次罪恶的念头。
我想，如果陈小青死了，是不是一切就能好起来？或者说，如果我死了，她会不会也能开启新的人生？
我为自己产生的想法而感到羞愧和无地自容。我曾那样深爱过的女人，到最后竟然满心期盼着她去死，我是多么不可饶恕的人啊！
于是，在将这种想法付诸行动之前，我从家里面搬了出去，因为我不想伤害她。
「所以这就是你跟陈小青在一起的契机？」负责审问的警察问。
「当然不是啊！」张晓龙慌忙否认。
「其实，嫂子还是很爱哥的，只是……」张晓龙磕磕巴巴地解释说，「只是她有病。」
10.
陈小青有创伤性选择失忆症。
她会忘掉那些对她来说过于痛苦的事情，然后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从家里搬出去以后，她很快走出卧室，满脸认真地问晓龙，「晓晓为什么不在家？」
晓龙立刻感觉出了不对劲。
他手忙脚乱地把陈小青骗去医院做检查，直到医生告诉他检查结果，然后补充了另一句话：
「她这种状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以前应该也发生过，不要再让她受到刺激了。」
张晓龙把结果告诉我以后，再三质问我，「怎么之前没听你跟我提起过？」
我终于决定把那天的真相告诉给他。
在笑笑去世当天，不远处的地面有一只掉落下来的小镜子，被我悄悄捡起藏了起来。
那是我老婆平时使用的化妆镜。
我曾无数次独自回到原来居住的房间里，试图验证那个结果，期望证明这一切并非我想的那样，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在那个窗口，那样的方位，只有那面镜子折射出的光线，可以将所有事情全部解释得通。
如果我没猜错，那一天笑笑在买完酱油回来以后，看到了陈小青在房间里对她的招手。她手里拿着镜子，光线刺到了司机的眼睛，在看到笑笑被撞飞的那一刻，那面镜子也同时掉了下来。
陈小青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导致了女儿的死亡，于是她选择了遗忘。
我不忍心看她被痛苦日复一日地折磨，所以我选择了帮她遗忘。
我们都没有在那之后提起过那面镜子。似乎这样就能理所应当地认为，那只是司机的责任，是别人不幸带给我们的意外。
但在每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每一次听到或者看到肇事者女儿的消息时，我的心内总会惶恐不安。
所以我尽量想给林好好一些补救，可又不希望自己背负着太多的过错。
难道说，她们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我这样想。
陈小青一定也这样想过。
她逃不出令自己痛苦的魔咒，却又极度渴望摆脱这一切。于是她想出了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把晓龙当作未出事以前的我的替身。
晓龙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跟我说，「哥，嫂子好像出现幻觉了，她把我当成了你，还是刚开始恋爱时候的你。」
晓龙讲这些留言的时候，我把手机关了机。那时候的我，正在准备着离婚协议书。
她在房间里跟晓龙说，「老公，我很害怕，怕你不要我了。我不想失去女儿以后再失去你。」
11.
警察问陈小青，「你有看过你老公的日记吗？」
陈小青茫然摇头。
警察把日记本推到她面前，说，「我觉得你应该看一看。」
【X月X日
我们搬到了新家，老婆的心情似乎还不错。这个城市实在太大了，重新开始生活并不容易，但我会一直努力的！我爱她。】
【X月X日
最近老婆的情绪有些不稳定，我很担忧，不过生活还是得慢慢来，只要她在身边就好了，我爱她。】
【X月X日
医生说她患上了抑郁症，都怪我只顾着工作。把工作辞掉应该就可以了吧？至少在家守着她比较安心。我爱她。】
【X月X日
她跟我说想再要一个孩子，我好开心啊。她终于决定走出来了，我爱她。】
【X月X日
她今天打了我，我好难过。可我爱她，我也不想让她难过。】
【X月X日
她究竟为什么要自杀啊？？？？？？「纸上的泪滴痕迹」】
【X月X日
房子没有了，钱还剩下一半多。不过还好你没事。或许老天也想让我们重新开始。我还爱她吗，我不确定了。】
【X月X日
晓龙太抠了！不过乡下的生活还真是让人放松啊！回想起以前恋爱时的模样，我又爱她了。】
【X月X日
我好累，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X月X日
我竟然会期盼着她死，我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好怕哪一天做出让我后悔的事情，不如还是搬出去住吧。】
【X月X日
好想她啊，她还好吗。】
【X月X日
就让一切都结束吧。我不想爱她了。】
……
陈小青流着泪翻完了那本日记本，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在肇事者出狱以后，我和那位母亲曾有过一次长时间的会面。
这位可怜的人满脸沧桑又卑微地向我一遍遍道歉，同时感谢我在这段时间给她女儿带来的默默帮助。
林好好坐在一旁安静乖巧的流泪，我望着她逐渐长大的模样，心想大概几年后，我的女儿是不是也会变成这般模样。
但我始终没有把镜子一事告知给她们。我不知道该如何启齿，更不知道在整件事情里面，究竟谁的过错更多一些。
我们每个人都在为那时的错误而感到后悔。后悔为什么非要买那瓶酱油，为什么那天没有出去吃饭，为什么没有多准备一副墨镜，又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挥手打招呼。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这些终将发生，那么我们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如果真的能够重新开始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必懊悔？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
我们没有人能够改变过去，只能珍惜现在。
陈小青和张晓龙在房间的那天夜里，她对晓龙说，「我知道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可我多希望我们能够重新开始，再试一次，我想重新开始。」
她不知道，在她撕碎的那张离婚协议书的背面，我还另外写了一行字：
【如果你想重新开始的话，我还愿意爱你。】
【完】
有声&娱乐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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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友自杀后我失忆了，发现他被杀的录像后我才明白，原来我也是他局里设计的一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