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兴慧
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句话在当下是很流行的。我人生的起跑线是从哪开始的呢?在《乡村就学记》里,我回忆过自己在老家上学的情形。五岁那年,一个年轻的男老师挨家挨户招收学生,教室就设在村西的牲口棚里。我和几个玩伴都入了学,背上书包,从村子的东头跑到西头。牲口棚里用土坯砌了一高一矮两道台子,高的当桌子,矮的当凳子,每次下课,我们身上都沾满尘土。全校只一个老师一个班,那个年轻的男老师承担了全部的教务,既教语文也教数学。我学的很认真,放了学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枣树下写功课,奶奶在厨房里转来转去,等天光慢慢暗下来、身后飘来馒头和玉米糊糊香气的时候,我就拿写好的功课得意地给奶奶看。
我人生的起跑线是从村西的牲口棚和院里枣树下的小方凳开始的。
可能父亲也是担心我输在起跑线上吧,二年级结束的那个暑假,他把我从老家接回身边读书。刚到电站,父亲测试了一下我的学习情况,大概是要我从1数到100吧,我不记得自己表现的怎样,反正测试结束后,父亲决定让我从二年级重新读起,我就这样被动留了一级,好在我比别的孩子上学早,因此这个决定并不令我的年龄在班上鹤立鸡群,反而无意间拉平了差距。
1977年暑期结束,我背上书包,与姐姐一样成了毛尖山电站子弟小学的一名小学生。
子弟小学位于电站的入口处,距离大彩门不远。从外面进入电站,过大彩门向灯光球场方向走,很快就可以看到一个独立的院子,铁门上书“毛尖山电站子弟小学”几个楷体字,进铁门是三排校舍,右手边是一二年级的教室,左手边是三四年级的教室,正对大铁门的是五年级教室以及老师的办公室。在四年级的隔壁有一个神秘的房间,终年锁着,趴在窗户上可以看到里面的“刀枪剑戟,斧钺勾叉”,据说文革期间电站经常搞宣传活动,这些都是当时表演的道具,可惜等我们上学,就没见这些东西动用过,只落得满屋灰尘,想着这些道具也曾在舞台上风光过,小小的心里也滋生“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的惆怅。
学校离家不足百米,上学放学无需家长接送。上课的铃声响了,孩子们就从电站的各个地方往学校跑,放学的铃声响了,孩子们又一窝蜂的散开。电站的孩子不多,勉强分了五个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每个班的学生从十几个到二十几个不等,这完全看那个年龄批次的孩子数量,学校只是照单全收。孩子少,老师也少,也没有师范毕业的老师,不过是从职工中选几个文化好的兼任,低年级开设算术和语文两科,高年级也开设音乐、自然课,都是找数学和语文老师兼一下。老师里我印象深的是徐老师,他是语文老师兼学校的校长。他教高年级的语文,上课是出了名的严厉。他有一把专用的戒尺,竹子的,长约一尺。上课叫学生站起来背课文,遇到背错、背漏的,要用戒尺打手板心,错几个字就打几下,上黑板默写生字也一样。他打手心的时候毫不手软,我读五年级的时候,上黑板默写,把“武”字写错了,多写了一撇,手心被打的生疼,以致于终身难忘。感谢他的戒尺,我因此很努力背诵课文,无意中改正了口吃的毛病。山区的冬天很冷,教室里没有任何取暖设施,课间学生们多是靠踢毽子、跳大绳取暖。这时候,徐老师也放下架子,与我们踢毽子、跳大绳玩在一处。他尤其擅长踢毽子,各种踢法都会,单脚踢、双脚踢、反身踢,一只毽子就像黏在他身上,怎么踢都不落地,常常引得一圈人围着他喝彩,他也很得意,与拿戒尺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在二三年级时,智力和成绩都一般。晚上父亲在灯光下辅导我们功课,遇到一遍二遍说不会的题,父亲也生气地打板栗子(手指弓起来敲我们的脑袋),母亲在屋后面洗衣服,听到父亲敲板栗子的声音,心疼又不敢阻止,只是喊:”别打头,打屁股,“母亲这一喊,父亲的下手便会轻一点,母亲名义上是担心父亲把我们打苯了,其实是心疼我们挨打。灯下听讲的时间是一天中最紧张的时刻,头顶的灯光雪亮,脑子中却一片空白,好在每天不管功课学会学不会,只要到点(广播里响起新闻联播的音乐),父亲就放我们去睡觉,因此一到晚上父亲辅导作业,我们就盼着新闻联播的音乐,和着母亲用洗衣板搓衣服的哗哗声,那真是最美妙的安魂曲。我在四年级遇到了人生第一个贵人,她是我的数学老师,姓汪。汪老师很慈祥,见我们从来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讲课柔声细语,润物无声。在她的循循善诱下,我的榆木脑袋突然开了窍,那些稀奇古怪的数学题目,什么鸡兔同笼,什么水池子进水出水,都没有难住我。汪老师安排几个成绩好的同学当小老师,轮流给大家讲课、出测试卷,我和我的好朋友梁发云都曾做过小老师。这种测试工作大概每个章节做一次,我们先要想好测试题,然后央求父亲从办公室里拿些复写纸用,一次可以复写七八份试卷,发试卷、收试卷、改试卷,我们都做的有模有样,成绩也很快提上去。无论做什么事能变成一种自动自发的行为,就无不利。
除了数学,能带给我快乐的,就是高年级开设的自然课了。自然课的老师由徐老师兼任,他授课的方式很特别,可谓法无定法,他的理论是要带领学生去大自然中上课。他因此带着我们跑遍了电站附近的山山岭岭,跑累了就停下来在大坝休息。从山谷吹过来的凉风,鼓起我们的衣袖,每每这时候,徐老师就高兴的手舞足蹈,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长大后学习《论语》,孔子在论到理想时,说道: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每次读到这里,我脑子里都会幻化出徐老师在大坝上手舞足蹈的样子,看来古今一理。
姐姐长我三岁,我入校时,她读四年级。子弟小学里有个特别的学生,他在与我姐姐同学后,又接着做了我的同学,等我毕业去读中学了,他又与我弟弟同学。他叫陈世沛,长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他的脾气极好,每天很早都去敲我的门,喊我起床锻炼身体。一般是去水库大坝跑步,冬天天不亮他也去喊我,等我们跑到大坝,天光才微微亮了。电站有一年盖了两栋新楼,两层的砖混结构,给职工做家属楼用,我们家后来分到了一套。那时候盖楼可真认真,严格按照书本,冬天混凝土在浇筑后需要保温,电站就安排家属整夜在楼里值班,负责生炭火。我们去水库大坝跑步后,就跑进楼里取暖,楼的框架已经起来了,只是内部还没有粉刷,门窗也没有装,只是一个个空的小隔间。我常常恶作剧似地躲起来,害他到处找,着急的呼喊。我没少用这些恶作剧欺负他。等我上中学后,他又天天来找我弟弟玩,带来各样好吃好玩的东西来我家,弟弟也与他玩的极好。不知道是那一年,他随家人回黄山老家(他父亲的祖籍地),于是很多年没有消息。有一年弟弟带父亲母亲去黄山,特意找到陈世沛家探望,回来说他的模样没大变,在老家开了一间小店,也能养活自己。多年后我也通过微信联系到他,岁月好像把他给遗忘了,他依然是圆圆的娃娃脸,对生活态度积极,热心地给我推荐微信运动小程序。每次回忆童年,他都是我记忆中温柔的一部分,当然他也是很多电站子弟回忆中的一部分。
2024年9月11日写于南京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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