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迷部落】孟春华|月饼 脆饼 烧饼及其它

文摘   2024-09-17 00:00   江苏  

月饼 脆饼 烧饼及其它

孟春华

月饼

又逢中秋了。

在中国屈指可数的几个传统节日中,中秋节可算是最富思乡情怀最具诗情画意的了。每到中秋临近,各类以“金秋送爽丹桂飘香”开头的文章都会纷至沓来,各类以“每逢佳节倍思亲”为主题的活动也会粉墨登场。其实,对于中秋的情愫每个人的感受是不一样的,起码在我来说,在没有背进离乡的十九岁之前,我没有任何思亲不思亲一说。直到我背着行囊远离这片故土“独在异乡为异客”时,才有了些许“佳节思亲”的感受。而思亲之外最萦绕于怀的竟是现在人最不屑的东西——月饼。

我的孩提至弱冠年华,是泡在中秋月饼的香气里长大的。

打我记事起,中秋最值得期盼也能靠谱地实现的就是——月饼。在那个缺吃少穿物品匮乏的饥荒年代,家中尚有余粮充饥果腹已是幸事,又怎能奢望额外吃上油酥喷香的月饼呢!更何况月饼还要粮票。

但无论如何,中秋的月饼总是要有的,要不然拿什么去供月亮公公呢?月亮公公吃不上月饼明年又怎能风调雨顺呢?于是,有条件的公社会自产自销月饼。那时所有的物资都由供销社统购统销,私人是没有经营权的。我们镇位于泰县泰兴海安三县交界处,相对繁荣。镇名叫蒋垛但蒋性人家却极少,以孟姓申姓分庭抗礼。镇上有颇具规模的有一排玻璃柜台的供销社,有农资门市部,有南北杂货店,而经营副食品的商店只有一家。

副食品商店在小镇十字街口的南侧,坐西面东。而长年为这家食品店供货的生产作坊位于十字街口的西侧,坐北朝南。我们家正好在他们之间,在我家大门口能看到斜对面食品作坊的炭火烟熏,出门向东几步再右拐几步,过了酱园店就是副食店了。

作坊其实就是普通的民房改建的。土改之后一阵,我家被赶出老宅腾让给公社干部办公,全家人就被安置在这个房子里。之所以记得是因夜里“尿床”被打屁股拉起来时朦胧中怎么觉得房间变了。


食品作坊只有三开间,里间搁张床做了卧室兼仓库,另两间就是操作间连着锅灶台。作坊的成品没有库存,出炉即转送到食品店。所以作坊到食品店的百步远的L形路线上,长年流动着当时最吸引人的美食。说当时最吸引人是因为这些食品在现代人尤其是年轻人看来实在不能以美冠之。就两个品种,脆饼和馓子。但中秋节的脚步一来,脆饼和馓子就要让路,月饼就仪态万方地香气袭人地横空出世了。

每年的做月饼是作坊的重头戏。因为月饼的制作不同于工艺简单的脆饼和馓子,需要配制多种饼馅,常规的就有五仁椒盐上素芝麻糖,偶尔也做火腿的。每种馅里都会掺夹一些漂亮的红绿白丝。许多年我都不知道这些看上去艳艳的吃起来酸酸甜甜怪怪的的丝条是什么食材做的,后来才知道是橘子皮和冬瓜条腌制的。除了月饼馅的讲究非同寻常之外,月饼皮的制作也非同一般。苏式月饼不同于广式,没有模具成型,薄薄的外层饼皮,油酥香脆稍碰即碎。

在电气尚未很普及的六十年代,作坊里的月饼制作几乎是最原始的工艺,没有和面机没有电烘箱没有电子秤,甚至连运输周转的器具都只是一块块和面板样的木板。


操作间主要是一张乒乓球桌大小的整面长案板。师傅们把整袋整袋的面粉倒在案桌上,中间拨出坑穴来,在里面倒入豆油,然后反复拌和。在面和油已经被揉合成巨大的棉被一样的面团后,我甚至看到一个师傅穿着短裤光着上身光着脚在面团上跳跃踩踏。双脚有节奏地踩着,手上还拿一把蒲扇不停地扇着身子。他们经常这样和面的,周围邻居们都见怪不怪了。

月饼包馅时,师傅们在长案桌两边相对而坐,中间是几杆从屋樑上悬挂下来托盘秤,秤砣被打成死结系在秤杆上,秤杆套在一个绳圈里。师傅们把每个面坯用带响的擀面棍一边擀薄一边噼噼啪啪敲出有节奏的声响。然后摇晃着身子,哼着小曲把月饼馅往面皮里揣紧,放在前面杆秤盘上称重,重量无误后便整形待烤。

西屋靠墙有三口超大的平底锅,这是每年专门用来做月饼的。平底锅下面的灶堂烧的是煤炭,堂口一律开在屋外,否则屋里温度太高了。平底锅上方是一个像巨大的瓜皮帽一样的倒扣着的圆底铁锅。这个巨大的铁家伙挂在一根大木棒的一端,木棒则悬挂在屋樑上。每次要给平底锅盖上或拿开大锅帽,就利用杠杆原理去撬动大木棒的另一端。

一口平底锅大概可以烘烤四十多个月饼,三口锅轮番操作,烘烤的火候时间全凭师傅掌控,基本上万无一失。每次撬动木棒将大铁锅揭开,平底锅上黄灿灿的月饼便腾升起一股夹杂着肉香麦香果香油香的香气。香气充盈了整个作坊从大门口翻卷着向外散去。


出锅的月饼先要盖章,是五仁的还是椒盐的还是黑麻的全凭上面的红章来识别。然后将这些月饼码放在长方木板上,下层多上层渐少,共四层,像个宝塔。再后来就有专人负责将这木板上的月饼宝塔送到食品店里。这个专人不是别人,就是食品店经理家的侄子阿进,阿进平时干农活,每到中秋作坊做月饼了,就来负责送月饼了。在那个时代一般没背景的人是不太可能接触这些与粮油美食打交道的工作的。阿进就这样,每天从晌午到天色擦黑,一趟一趟地像托塔李天王一样,托着月饼宝塔从香气蒸腾的作坊里出来,路过戏院子,路过我家门前,有时还与我挤挤眼睛,再路过曹爹家的水果摊,向南一拐路过申家的酱园店,就到了食品店了。阿进所过这一路,月饼的香气流淌成河,一波接一波,一浪连一浪,淹没了半个蒋垛镇,把小孩大人都勾引得馋涎欲滴。

故乡小镇的中秋节就是这样,八月十五的主戏还没开锣,月饼的暖场戏早早就先声夺人把人们撩拨得眼热心跳的。我每日看着月饼塔从门前流过,但要吃上一块还得看父亲的心情。他一时高兴了丢给几角钱,我蹦跳着去店里买。店堂老伯小心地拿一块月饼用一小方牛皮纸垫着放在我手心上,我捧着尚还热乎的月饼快步回家,到家时纸片已被热油浸透了。这时妈妈会把月饼横竖两刀切成四角,我托着我的那一角先看看再闻闻再轻轻地咬一口,当齿颊透过外层的油酥皮,绵甜带咸清香带麻的饼馅在舌齿间散开,味蕾带来的那种满足感,不啻于一直暗恋邻家可爱的姑娘此刻终于拥伊入怀。那刻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么好吃的东西没有人不喜欢的。

是的,当时几乎没有人不喜欢月饼的。就连条件很好的牙医的儿子都要与人打赌,说能一次吃下八个月饼……

后来什么时候月饼不受人待见了呢?想想也就是改开之后,计划经济变成市场经济了,人们温饱了富裕了,时位之移也。此芋头非彼芋头了。

但我是一直喜欢月饼的,即使现在是小糖人了,依然痴心不改。尽管后来吃过各色更高级的月饼,榴莲的椰蓉的有次干姑娘甚至送来哈根达斯冰淇淋的,但我还是最喜欢老家的月饼,因为我的喜欢已不仅仅是食欲上的了,它蕴含了我童年最纯粹的渴慕和无尽的怀念……


脆饼

脆饼和馓子是作坊最常规的产品。食品店将脆饼放在柜台里一木盒里论个卖,把馓子放在柜台外门口的盐槽旁卖,因为要称重。脆饼与月饼同样是饼,差距有点大。如果说月饼是每年一次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脆饼就是整日在街头巷尾抛头露面的不施粉黛的乡里妹子。

在物资都由公家统配的年代,脆饼好像是各乡镇供销社的标配。我到邻乡上高中,学校旁的小店柜台上的大玻璃瓶里就有脆饼卖,六毛钱一个,比老家的贵一毛。各公社的商店都有脆饼卖。

与月饼比脆饼的制作就简单多了。一个手掌大小的脆饼,除了多层起脆再无其它的,表面连芝麻也没有。作坊里师傅们做起脆饼来驾轻就熟简单欢快。他们手中的擀面棍是套着可转动的木环的,擦酥的面团在他们左手翻飞,右手拿着擀面棍在案板又敲又擀,发出很有节奏的噼里叭啦声,老远就能听到。

脆饼普通但能久放。条件好的离街市远的人家会买些放在坛子里盖好。我家得地利之便当然是不用存放脆饼的。家中有亲戚来,母亲常差我去店里买几个脆饼回来,放碗里开水一冲,再加上一勺白糖一块猪油,算是很高级的招待了。探望病人带三两只苹果六八个脆饼也算是相当体面的了。普通的脆饼也曾有过不普通的存在。


馓子是作坊里唯一需要油炸的食品,一般只在上午供应。油炸都在门外操作。一边是大油锅,一边是大瓦缸。大瓦缸里是已经搓成指头粗的面条,面条一圈一圈的盘成蚊香状。师傅从缸里拎起面条迅速在手掌上绕几道,双手一拉抻再往回复叠,摘去面头顺手投入油锅,油锅立刻咕噜咕噜沸腾起大泡,少顷金黄黄的馓子就浮了上来,另一个师傅便用尺把长的竹筷夹到架子上爽油。

馓子在当时当地最流行的作用是送月子礼。谁家女人生孩子了,娘家人去看产妇看孩子,篮子里有一摞馓子一包红糖就很有面子了。作为作坊的老邻居镇上的老熟客,我们吃馓子是享有特殊福利的,相当于VIP待遇。我们吃的不叫馓子而是叫“馓幺(yo)儿”,这是馓子的升级版。每次都是趁师傅们正炸的时候,父亲拿个篾簸去店里买几把馓子,再端来师傅们的油锅旁还给他们,他们心照不宣地另外给你如数炸几把。这几把面条会多绕一两道,抻长之后就不复叠,在油锅里会多滚炸一会。待它由金黄色转向焦糖色时立刻夹出来。这时出锅的就不是馓子,而是馓幺儿了。这个馓幺儿的口感完全不同于馓子的,尤其是从作坊门口拿到家的工夫,正好余热不凉,咬上一口嘎嘎作响,长长的馓幺儿就像散了架一样全碎了一篾簸。然而不是周遭人都可享受馓幺儿待遇的,全看你的面子在师傅那里够不够分量。我们每次回家,只要斜对门正在炸馓子,父亲肯定是要去弄几把馓幺儿来的,这成了无需言说的约定俗成。


烧饼

如果我们回家时机不宜未能赶上吃一次馓幺儿,还有一个同样诱人的吃食——烧饼。蒋垛的烧饼很早就很出名,但只限于蒋垛方圆二十里。有点“深闺人不识”的意思。早年的烧饼都是炭火筒炉贴烤,茶碗口大小。其馅用猪油渣和米葱相伴,饼面多次擦酥。表面撒一层黑芝麻。烧饼刚从筒炉里夹出来,带芝麻的饼面金黄泛红周边翘起,此时下口,烧饼的脆皮便在嘴里猎猎作响。然后猪油香米葱香夹着咸香就充满你的味蕾。蒋垛镇有好几家烧饼店,做法大同小异。蒋垛距离黄桥很近,但蒋垛人对名闻遐迩的黄桥烧饼却嗤之以鼻,只顾爱自己蒋垛的烧饼,就像扬州人爱扬州老鹅,对省城的南京板鸭不以为然一样。

当年烧饼是父亲早饭的基本盘。早上捧个小茶壶,街口转转鱼摊上买点活鱼小虾,然后就到烧饼店等着出炉时吃两个。如果知道我们回家就与师傅打个招呼,那烧饼就会擦更多的酥加更多的馅。后来这个传统由老四继承了,我们一到家,他就会颠颠地捧回一筛子的定制烧饼来。还告诉我们:里面的油渣馅是我带过去的……

后来,蒋垛的烧饼变了,没有油渣香葱了,有肉松萝卜丝“龙虎斗”;没有筒炉了,有电烤。有朋友知道我喜欢,常带些过来,但怎么吃都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我知道,有些味道一旦消失了便再也找不回来了。就像电影“人证”里唱的:

I lost zhat hat long ago……


写在后面

凭心而论,儿时的那些食物纯粹从美食角度品鉴未必有多精美。但因为它们给予了他们生理的满足精神的渴慕,让青涩得到滋润成长得到恤慰,所以日久弥新难以忘怀!

我儿时的美食是作坊的月饼脆饼还有馓子烧饼,你儿时的美食是什么呢?

是一张卷了大葱的煎饼,还是一块烙得焦黄的石子馍?是一个从篝火堆里扒出来的苞米棒,还是一碗撒了炸豌豆和酸豆角的螺丝粉?

我真的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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