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续结婚十年》作为苏青写的自传体小说,其中的人物映射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关于其中“范其时”影射何人,胡文辉、黄恽分别认为是胡兰成、鲁风,而宋希於通过严谨细致考察,认为两者说法皆有瑕疵,范其时实则影射梁式。关注到如此小的人物,足见作者对沦陷区文学了解之深厚。而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这细枝末节的考察中,作者窥见《续结婚十年》的意义与温情——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的时代,苏青以一种怀念、记录的姿态讲述并纪念那段历史,那些与自己,与时代“脱钩之人”,为“一声不响之人”在历史中留一些痕迹。▲
苏青,《杂志》1944年第2期
当年笔仗
《掌故》的两位作者,也是我熟识而敬重的两位前辈——黄恽先生和胡文辉先生,多年前打过一场小笔仗。▲
《续结婚十年》
《续结婚十年》是一部颇具自叙传色彩的作品,文中详述了苏青离婚到陈公博被处决(1946年5月)这段时间的生活。作家以女性的视角再现了女性的生命体验,自身价值的失落与寻求,对乱世中女性生存状态进行了深刻反思。小说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才女苏青的个人生活片段和情感轨迹,了解特定历史时期知识女性的挣扎和追求。
笔仗围绕着苏青的自传体小说《续结婚十年》(四海出版社1947年2月初版)展开。黄恽先生先写了《凶终隙末的苏青与张爱玲》一文,发表于新刊《万象》第十卷第十二期(2008年12月号)。文章从《续结婚十年》中没有写到张爱玲谈起,探析苏青、张爱玲和胡兰成的关系,指出小说中影射胡兰成的“谈维明”和影射苏青自己的“苏怀青”最后“竟上了床”,推测“这一段是专门写给张爱玲看的,甚至有故意‘恶心’张爱玲的成分”,进而猜测苏青和张爱玲最终断绝了来往。胡文辉先生读后有不同意见,乃撰《也说〈续结婚十年〉中的影射》,发表于《万象》第十一卷第一期(2009年1月号)。此文认为小说中确有影射胡兰成,“但并非谈维明,而是那个范其时”。并举证:“范是‘《中国报》的总主笔’,‘他是一个国学极有根底的人,北伐时曾入某将军幕,因而与当代的几个要人相识。这次到上海是给人家掇哄过来的,他为人优柔寡断,做事又迟缓,人家见他没有用,便把他安放在报馆里,做个挂名总主笔……’胡兰成时任汪伪《中华日报》总主笔,在旧学方面也有一定基础,正契合范其时的身份;不过胡并无‘北伐时曾入某将军幕’一事,这可能是他30年代应桂系第七军军长廖磊之聘的讹传吧。此外,小说中的范其时很赞美主人公的文章,这也是与写过《谈谈苏青》的胡兰成相呼应的。”据此断定:“黄先生关于苏青与张爱玲交恶的推测,也就完全落空了。”▲
《小团圆》
张爱玲,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 2019.03《小团圆》是张爱玲的一部自传体小说。张爱玲在书中写了写盛九莉与邵之雍的“爱情故事”,这被很多人看作张爱玲和胡兰成的爱情故事的影射,但关于盛九莉与邵之雍的“爱情故事”其实只占了全书不到一半的篇幅,整部小说更用力的是在写盛九莉的家族、盛九莉的家庭和盛九莉的母亲,表现自己和母亲之间的紧张关系。
2009年2月,张爱玲的《小团圆》在台湾出版,大陆版随后面世。这也是一本大可索隐的小说,其中恰有可与《续结婚十年》印证的段落。胡文辉先生由此发现前说未安,又作《也说〈续结婚十年〉中的影射补正》,发表于《万象》第十一卷第六期(2009年6月号)。《补正》比较了两本小说相似的片段,说:“两相对照,都是写苏青的床事,男女都互问对方有没有性病,实在很难说是巧合。……在苏青笔下,那个谈维明相当猥琐,而且是他先问她有没有性病;张爱玲笔下则相反,是文姬(苏青)先问邵之雍(胡兰成)有没有性病,而邵则显得相当从容。这就意味着:张爱玲文本明显站在胡兰成的立场。——从这个角度看,张爱玲的这个有利于胡的细节,更可能来自胡的转述。”进而承认:“这样的话,确实就可以证明,谈维明就是胡兰成。黄先生虽然缺乏论据,但确猜对了。”然而话锋一转,仍要折中前说:“我想,范其时仍是影射胡兰成的,只不过范的身份比较显露,苏青不便直接写自己跟他上床;于是故弄狡狯,又另外虚拟出一个谈维明,将她与胡的一夜风流放到谈维明身上。……简单地说,《续结婚十年》的范其时乃甄宝玉,而谈维明则是贾宝玉,两个都可以说是胡兰成的影子!”▲
黄恽《苏青〈续结婚十年〉与人物原型对照表》
出自《我读〈续结婚十年〉》(收录于《缘来如此:胡兰成张爱玲苏青及其他》)黄恽在博客中曾经列表的《续结婚十年》中人物与其原型的对照表,后在《我读〈续结婚十年〉》中被引用。这期《万象》同时刊出黄恽先生的《我读〈续结婚十年〉》,他说直到撰文时,才同时看到胡文辉已发表的文章和将发表的补正:“开始没有看到,而如今一并看到,有一个好处,就是不必为胡文多说什么,而他自己先有了补正,省却我很多事情。”又说:“不过仔细拜读胡文,颇使我惊诧,他开始居然认为范其时是胡兰成,而不是谈维明,可见他对汪伪时期的文坛是如何的隔膜了。我上面已经说过,范其时是鲁风,胡文张冠李戴如斯之甚,那么,我还需要答复什么呢?”胡文辉先生后来还有未单独发表的《补正二》,批评黄恽认定“范其时”是鲁风,就跟过去认定“谈维明”是胡兰成一样,“依然是只有结论,依然是没有任何论证”。于是补充论据,重复前见:“范其时是直露地影射胡兰成的,而谈维明则是半虚半实地影射胡兰成,苏青是通过身份不明的谈维明,来写她与胡兰成的床事。”黄、胡两位最终都认定“谈维明”确实影射胡兰成,但仍有分歧:胡文辉认为“范其时”是胡兰成的分身,黄恽则认为“范其时”影射鲁风。笔仗到此告一段落。上述诸文今皆收入胡文辉著《人物百一录》(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1月版)和黄恽著《缘来如此:胡兰成张爱玲苏青及其他》(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8月版),《续结婚十年》也出版过多个版本,读者可以复按。“范其时”实影射梁式
这场笔仗发生在十馀年前,那时我还小,对苏青和《续结婚十年》完全不了解,不能置一词。近几年来,我渐对沦陷时期上海文坛产生兴趣,又与黄、胡两位前辈熟识,以今天的认知水平重阅当年文章,发觉双方说法仍有瑕疵,有重提的必要。写作本文时,我也与两位前辈做过多次交流。关于《续结婚十年》,黄恽先生评价:“这本书的情节写得相当接近事实真相。”胡文辉先生则说:“单纯从文学角度看,这部小说的价值未必太高;但从历史角度看,其价值就相当稀罕了。”历史价值既富,自传性又强,就有对号入座的馀地。以下考证涉及小说与现实的对应,为了醒目,小说中的人物和报刊名一律加引号注明。小说中,“苏怀青”想要寻找写作的园地,先去找了老朋友“鲁思纯”。这时“鲁思纯已经无可奈何地进中国报馆了,他当的是《中国周刊》编辑,与报纸不大相关”。听了来意,“鲁思纯”热心地说:“你现在既然生活安定了,还是替我们的《周刊》多写些稿吧。《中国报》的总主笔范其时先生,他很赞美你的文章,要请你写稿,这话已经同我说过好几次了。”第二天傍晚,“鲁思纯”来看“苏怀青”了,同来的尚有“潘子美”和“一个头发花白的中装男子,鼻架玳瑁边的眼镜”,“经鲁思纯介绍以后,才知道他便是《中国报》的主笔范其时先生”。“苏怀青”请小仆欧办了菜,买了酒,四人边吃边谈,气氛非常融洽。“鲁思纯”酒酣耳热,“潘子美”插科打诨,此时——范其时则始终只静静的倾听。他是一个国学极有根底的人,北伐时曾入某将军幕,因而与当代的几个要人相识。这次到上海是给人家掇哄过来的,他为人优柔寡断,做事又迟缓,人家见他没有用,便把他安放在报馆里,做个挂名总主笔,其实中国报馆里共有七八个主笔,又有许多分类编辑,大家各自为政,谁也不听他的调度。他自己又没有中心思想,没有主张,又胆小怕事,更怕得罪人,除了开编辑会议时不得不充主席外,平日什么话也不说。由他主持开会时,每一次至少须费四五小时,人家争论得面红耳赤,他只呆呆坐在上面不语,最后还是别人看不过去了,喊停止辩论,请主席付表决吧,他这才畏缩地问争执的两造说:“可以表决了吗?”若两造各无异辞,他才敢正式表决。他的为人态度据他自己说是“明哲保身”,别人虽然口里也称他为好好先生,背后无不笑他脓包,连走一步路也踮着脚跟生怕一不小心会踏死只把蚂蚁似的。这晚他听鲁思纯愈谈愈起劲了,潘子美又点头道是,他便忍不住打岔说声:“两公多饮几杯酒吧,我要请求主人赐饭了。”
饭后“鲁思纯”沉默下来,“潘子美”觉得无聊,“范其时打了一个呵欠,又瞑目端坐在椅上,像老僧入定”。“苏怀青”请他到沙发上坐,“范其时”睁开眼睛笑道:“像我们这般穷书生坐在小姐房里已经觉得够舒服的了,椅子也很好。——只是我今夜还要到报馆里去写一篇星期论文,酒醉饭饱了,就此告辞吧。”“苏怀青”和“范其时”就这么初识了。另外两位出场人物,也须稍做介绍:▲
陶亢德(1908~1983)
陶亢德出身贫寒,早年在苏州做学徒,后又到东北谋生,后自学成才,参与主编过诸多重要杂志,深刻影响了沦陷时期的上海文坛,是中国出版历史上的重要人物。沦陷时期,其刊物和出版机构有日资的参与,加之他东渡扶桑出席东亚文学者大会,在抗战胜利后,陶亢德被定为“文化汉奸”。关于“鲁思纯”,小说中描述:“他的学识是从刻苦自修来的,出身是一个学徒,后来考取某书店的助编,终于得到某中外闻名的学者赏识,请他主编了《清风》杂志,以后又陆续自办了好几种大型刊物,都曾予当时文坛以不少影响。”这显然影射出身学徒自学成才、受邹韬奋提携到生活书店担任编辑,旋得林语堂赏识主编《论语》,又办《人间世》《宇宙风》的陶亢德。关于“潘子美”,小说中提到他是一位青年作家,“聪明而有能力”,“给老父留住了”,“只好留在上海,做《中国报》的编辑”,“起先心里本不愿意,但后来见上司都倚重他……故而大胆活跃起来”,则完全是现实中柳雨生(名存仁)的事迹。“鲁思纯”和“潘子美”后来出席“亚洲文艺协会”,抗战胜利后被捕,这也与现实中陶亢德和柳雨生出席“大东亚文学者大会”,后来被捕的情况一致。故这两个影射早已为学者所公认。▲
时任上海文协副理事的柳雨生(1917-2009)
即柳存仁,华裔澳大利亚学者、国际著名汉学家,世界文化史上的标杆性人物,先后在《大美报》、《大美晚报》、《文史周刊》、《西洋文学月刊》任职。1942年5月以后,柳雨生作为汪精卫政府宣传部的一员,发表了很多政治言论。1943年,柳雨生在《古今》第19期上发表的《异国心影录》显示了他对日本“大东亚共荣圈”的赞成,引来后世研究者的尖锐批判。1945年4月3日,柳雨生作为文化汉奸被押送提篮桥上海监狱。这时“鲁思纯”“潘子美”都进了《中国报》做编辑,而“范其时”正是这家报纸的总主笔。当事人陶亢德留下了珍贵的回忆录(《陶庵回想录》,中华书局2022年6月版),其中恰有一节可与小说比勘:
日本对英美宣战之后,不久攻占香港,在香港的朋友,有的往内地去了,有的来上海。来上海的人里面,有一位柳存仁,是个极熟的朋友,……香港沦陷之后,他很吃了一些苦,后来与同为广东人的林柏生手下人搭上关系,因而能举家离港返沪。
他到上海我并不知道,后来有一天他忽来我家,这才知道。他到上海后已在中华日报馆挂了一个主笔名义,改名雨生。当时凡是附逆什么的人,十九改名。我却“坐不改名”,这是老伴后来责我笨的证据之一。老实说来,我之不改名,也有我的打算:入污泥而不染在客观上是空话,但我总想不要如无缰之马,能够尽量不作恶为非,不改名似乎也是控制的一法,就是说我怕一旦化了名,极可能更不知检点随便胡作妄为了。这也许是非非之想,但我当时是确作此想的。
柳雨生的来看我,是《中华日报》想叫我编辑该报出版的《中华周报》。如我答应,他去约《中华日报》的实在主笔梁式和我谈谈。我说可以考虑。
在雨生家里和梁式见面。他代表《中华日报》请我编辑《中华周报》。我说可以,不过有一条件,就是内容要完全由我作主。他说这个没有问题。事情就此决定。
看得出:小说里的“《中国报》”,影射现实里的《中华日报》;小说里“中国报馆”旗下的“《中国周刊》”,影射现实里中华日报社旗下的《中华周报》。那么“《中国报》的总主笔范其时”,显然就是影射“《中华日报》的实在主笔”梁式了。有关资料记载,梁式此时正担任《中华日报》总主笔。“鲁思纯”是为“《周刊》”约稿的,那么现实中陶亢德应是为《中华周报》约稿。小说中“鲁思纯”这么向“苏怀青”解释他接办“《中国周刊》”的原因:因为……因为我不得不进《中国报》了,我实在无法生活下去。我已同他们约法三章,第一不写对不住国家的文章,第二……总之,我预备替他们编一本着重社会人生的刊物。
1946年5月14日的《申报》曾节录陶亢德在法庭上的陈述,关于接办《中华周刊》的经历,他说:
国军西撤后,上海情形恶化,乃至香港,筹划《宇宙风》等之复刊,往来广州香港之间,继续文化抗战。至三十年十月,因家事回沪一次,本拟即行返港,转赴内地,奈太平洋形势恶化,交通断绝,未得成行。逗留在沪,生活大成问题,曾函请老舍、徐许[訏]等友人在内地觅事,未获佳音,适有友人介绍入《中华周刊》,充任编辑。自度可做之事,仅报贩、印刷工人、编辑三者,而前二职,可能助长敌伪宣传,仅后者可破坏彼等之宣传工作。为谨慎计,并向三民主义青年团宣传处代理主任朱雯等商酌,获得赞同,乃向伪方提出条件三项:(一)不登南京伪府要人演辞,(二)不刊时事报道消息,(三)自己不写政治言论。均经伪方允诺,始毅然就职,即将伪《中华周刊》改变性质,特别注重教育与社会问题。故我之充任该职,乃利用伪方将本人作为装饰品之心理,消极方面为破坏敌伪宣传工作,积极方面更收集敌方情报。
我不编《古今》于前,不编《杂志》于后,何以竟肯编辑《中华周报》了呢?莫非《中华日报》给我厚酬?不,报酬可以说少。那么难道《中华周报》享有盛名,做它编辑使我身价十倍?决不!《中华日报》是汪的直属机关报,只有臭名。然则我之答应编辑,究竟所为何来?这又是我的一厢情愿。《中华周报》不见于报摊,销售一定少得可怜,我没有看过,它的内容却不难猜想得十分准确:不外乎共存共荣同生共死的一套。我的一厢情愿是把它的臭内容改变得略有人气,将它编成一个谈人生或谈生活的刊物。我是按我的想法组稿的,虽然谈人生讲生活的文章并不容易写得好,也没有什么人肯用心写;而且也不免偶尔登一两篇译自日文的战争纪事,以免太不涉及时事,引起日本方面的注意,虽然译稿竭力避免为“皇军”扬威。
调阅当时的《中华周报》,1942年9月19日出版的第十二期刊出署名“编者”的《今后的本刊》,指出“此后我们拟内容逐渐改革一点”,果然风格自此大变。看来陶亢德接编该刊正在此时。把苏青的小说、陶亢德的法庭陈述和晚年回忆相对照,“不写对不住国家的文章”“自己不写政治言论”“竭力避免为‘皇军’扬威”立意接近;“我预备替他们编一本着重社会人生的刊物”“特别注重教育与社会问题”“我的一厢情愿是把它的臭内容改变得略有人气,将它编成一个谈人生或谈生活的刊物”若合符契。《今后的本刊》中,编者也正征求着“着重社会问题人生修养”的随笔,一切都吻合。梁式可以代表《中华日报》邀请陶亢德接编《中华周报》,自然也可以应陶亢德之约代表《中华日报》邀请苏青为《中华周报》写稿。苏青很快就在《中华周报》发表了文章,首篇是1942年9月26日第十三期发表的《真情善意和美容》。那么现实中梁式和苏青首次见面的时间也就锁定了,大致就在1942年的9月,陶亢德决定接编该刊到苏青在该刊首次发文之前。
符合程度如何
再拿小说中“范其时”的特征和梁式做比较。这里先据权威的《鲁迅大辞典》(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12月版)抄下梁式的词条:梁式(1894-1972) 又名君度、匡平,笔名何若、尸一,广东台山人。新闻记者。1925年广东高师毕业。翌年在广东省立女子师范学校任教,与许广平同事。1927年任黄埔军校教官,兼任广州《国民新报》副刊《国花》和《新时代》编辑。1927年初鲁迅到广州,梁于1月22日来中山大学大钟楼访问。次日陪同鲁迅参加广州市欢迎法国世界语学者赛耳大会。以后曾多次来访,并向鲁迅约稿。鲁迅在同年2月间到香港作了两次讲演,其中题为《老调子已经唱完》的讲稿在香港被英国当局视为“邪说”而禁止发表,便将记录稿交梁式在《新时代》发表。鲁迅还应梁式之约,于4月10日作《庆祝沪宁克复的那一边》(《集外集拾遗补编》)。后因“四一五”广州事变,一直延至5月5日见报,其时梁式已离开报社,《新时代》已改名《新出路》。9月12日,鲁迅即将离开广州时,梁式曾来拜访。10月3日鲁迅抵上海后,于6日访梁式。11月11日鲁迅收到梁式来信,于17日复。1928年4月13日鲁迅又收到他的来信,于5月5日复。5月25日鲁迅又收到他的来信,未复。1929年4月24日,鲁迅又收到他的来信,也未见复信的记载。后联系中断。抗日战争期间,梁式任汪伪报刊《中华副刊》撰稿人。
何若是梁式的笔名。其实“若”是“苦”的伸脚字。他还有一个笔名更为特别,叫作“尸一”。据说鲁迅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取这样一个怪名,他的回答是:并不怪,ㄕㄧ拼起不是读式吗?
“头发花白”。梁式生于1894年,1942年时快五十岁了。“他是一个国学极有根底的人”。1945年4月,陶亢德主持的太平书局出版了梁式的文集《杂文》(作者署名“何若”),书中颇有《明末的山寨义兵》《读〈齐民要术〉》《谈〈红〉小记》这样的文章。陶亢德晚年还说:“梁式我看他是个哲人,他在《何若杂文》中的那篇谈《红楼梦》的文章,在我看来是胜过后来许多新新红学家的文章多多。”看来梁式确有些国学素养。“北伐时曾入某将军幕,因而与当代的几个要人相识。”词条说梁式曾任黄埔军校教官,他自己这么回忆:“民国十五六年顷,我不能做个‘革命军马前卒’,却在后方广州做个摇旗呐喊者,也算是参加革命。在那时那地,要日夜工作才算做努力,日间从市西跑到市东,工作在党部,夜间跑回市西,工作在党报,我就这样混了一个不长的时期。”(《可记的旧事》,收入《杂文》)也算参与了北伐。此时他在《国民新闻》做编辑,据他说该社社长“正是共同玩过文艺的旧同学”,查此职当时由甘乃光担任。陶亢德晚年还曾回忆,梁式“曾坚决回答过一个向他了解的人说,我只有一个社会关系,而这个关系你们是不想知道的,因为他是廖仲恺。当对方问他为什么他说廖先生是了解者所不想知道的一点时,他说,我知道你们要知道的是对方同什么什么坏人有关系”。廖仲恺虽在北伐前已经逝世,但甘乃光确实曾与廖关系亲密。另外,何国涛在《汪伪巨奸派系之争》(收入全国《文史资料选辑》第三十九辑,中华书局1963年11月版)里写到1928年林柏生只身亡命法国拜见汪精卫从而获得汪的信任时,加了个注脚:“此事我听梁式谈起。梁在敌伪时期,担任伪《中华日报》总主笔,与林柏生在广州岭南大学同学。”根据词条,梁式并非岭南大学毕业,但他显然与该校出身的甘乃光、林柏生相熟。这两人在政治上都被视作汪派要人,虽然甘乃光后来并未参加汪伪政权。“这次到上海是给人家掇哄过来的”。梁式回上海的经过暂不知其详,但林柏生此时已担任中华日报社社长,梁式得以担任该报总主笔,可能有一点旧谊的作用。▲
《忆旧游》
何若,《何若杂文》1945年4月,太平书局
“范其时也是一个爱玩山水的老儿”。梁式写过一篇《忆旧游》(收入《杂文》),写了在各地的游踪。胡文辉先生特别点出“小说中的范其时很赞美主人公的文章”,小说里还说到“范其时他们都热心替我设计帮忙”。关于苏青的作品,梁式也写过一篇书评《十年太短》(原载《杂志》第十三卷第五期〔1944年8月号〕,为编者改题为《读〈结婚十年〉》,后收入《杂文》并恢复原题)。文中他自谦不会作文学批评,却愿意为小说的男主人公写几段“徐崇贤论”,末了还有个“平凡的献议”——“献议他们,贤与青,再来结婚”。这篇书评还有回音:1945年6月4日的《力报》上,越然(周越然)撰《“何若”与“苏青”》一文,开头就评价:“知苏青者,莫如何若。”周越然说自己想用几个字来总括全书,“苦思半日,竟然不能”,但梁式所评却使他大为折节:“‘十年太短’,却合吾意……是我所力求而得不到的简评。”梁式虽未对苏青的文学技巧做直白的赞美,对苏青的爱护却为读者看重,这也是成功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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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与“苏青”》
越然,《力报》1945年6月4日
小说中当然有虚构
“自传体的小说”是苏青的挡箭牌,而小说中当然有虚构。“范其时”的具体身份虽与梁式吻合,但他身上有个别虚构环节,这里予以点明。虚构主要出现在“郑烈”邀约的苏州之行中。小说这么写:
这次同到苏州去玩的共有十几个人,年纪最老的木然先生,《中国报》总主笔范其时,《妇友》编辑秋韵声小姐,另有一个女记者张明健,她本是江北的左倾女性,给郑烈手下的特工捉过来,备受酷刑,不肯投降。后来郑烈本人由惊奇而发生兴趣起来,不知采用何种手段,居然使得那位女英雄帖然就范了——至少在表面上。
这些人都有原型:“木然”影射周越然(见黄恽《苏青〈续结婚十年〉的“木然”》,收入《缘来如此》),“范其时”影射梁式,“秋韵声”影射关露,“郑烈”影射袁殊,“张明健”影射吴婴之(她可能就是丁言昭《关露传》中采访过的吴中,不过这是另一个问题,本文不赘)。现实中的这次苏游发生在1944年,确系袁殊邀约。《杂志》第十二卷第六期(1944年3月号)辟有“春游苏州特辑”,报道说:二月十二日,本社社长袁殊先生招待上海作家游苏,被邀参加者有潘予且、谭惟翰、实斋、苏青、谭正璧、班公、钱公侠、卢施福、关露、江栋良、文载道诸先生,因事不克参加者有周化人、周越然、柳雨生、周黎庵、张爱玲诸先生,由本社鲁风、吴江枫、彭正光、吴婴之四君陪同诸作家前往苏城。
可见梁式其实未受邀请,未去苏州(周越然曾受邀,但也未去)。“范其时”一直陪“苏怀青”在苏州待到最后一天。现实中参与这次苏游的上海作家都为“春游苏州特辑”写了文章,看得出众人并非一齐行动,而是自动分组游玩。苏青写的《苏游日记》里,只提到与实斋(何永康)和文载道(金性尧)一同出发。实斋虽陪同前往,却提前返沪;小说中写到“裘尚文”和“苏怀青”边谈边走出车站,影射了和苏青在车上聊天的文载道;陪同苏青参观的年长者,只剩苏州本地的汪正禾(汪馥泉)——他们都与“范其时”的形象不合。“特辑”中霜叶(吴江枫)的《苏州点滴》说,大多数上海作家都陆续离苏,最后一天还准备到沧浪亭等地游玩的只“剩下了我们五人”,除了他自己,还有汪正禾和苏青(文载道仍在苏州却已不见影踪,并不包括在五人中)。而小说中,“秋韵声”(关露)和“张明健”(吴婴之)等人和“苏怀青”最后一起上了火车。回到上海之后——
我与他们道声再会,就由范其时送我回家。房间里面有一股冷的灰尘气,我把窗子都打开了,又捻亮电灯,家具什物依旧,树影依旧,凉月儿依旧,我又回来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变更,一样的孤独,一样的寂寞,范其时去后,我不禁伏在枕上落几滴伤心之泪。
“范其时”显然也同车回沪,才能送“苏怀青”回家。互相印证,可见现实中最后一天剩下的五人应是吴江枫、汪正禾、苏青、关露和吴婴之,送苏青回家的人只可能是吴江枫。“范其时”在苏州曾“惋惜潘子美事冗未能偕来”。现实中梁式没有去苏州。而吴江枫是柳雨生、苏青的熟朋友,又是张罗此次苏游的《杂志》编辑,倒是有可能感慨柳雨生“事冗未能偕来”的。小说后面,“戚太太”(周佛海之妻杨淑慧)又八卦“苏怀青”是不是要和“范其时”结婚了,“苏怀青”为此大感讶异,“连做梦也想不到”:“一个胆小的读书人,又老又穷,家里有太太有孩子,怎么能够同我结婚呢?是的,我曾与他同到沧浪亭,访曲园旧址,瞻仰章太炎墓,然而我可从来没有想到同他发生爱情或结婚之类呀!”梁式和吴江枫这时都已结婚生子,但小说中强调同去苏州,那么这些话在现实中可能是针对吴江枫而言。不过,现实中吴江枫没有和《中华日报》(“中国报”)发生瓜葛,小说里也没有单独影射吴江枫,看来苏青把他的一些事迹糅在了“范其时”身上。小说中“范其时”的最后一次出现,在抗战胜利后“中国报馆”被接收时:
报馆门口戒备森严,我走进去了,鲁潘两人都不在,只有范其时愁眉苦脸地在与一个三角形脸孔的男子密谈着。我在沙发上坐定,范其时便凑近身来对我说道:“这位宓先生是郑烈先生派来的人,他要接收这个报馆,他们是地下工作者,他们可以保证我们的安全。”我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心想郑烈不是也一样吗?为什么他倒可以来接收别人的报馆呢?什么叫做地下工作?当时我听起来简直是莫名其妙,想起来总是件大事情吧,便点头对他说道:“鲁思纯今天来过吗?我想你还是同他们商量一下吧。”正说间,那位叫做宓先生的也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油印的表格,他对我说:“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苏小姐吗?政府以后借重你的机会正多着呢。不过你的大作是在沦陷区内出版的,现在最好填一下表格,那完全是手续问题,没有什么关系的。”我且不答话,只好奇地把表格拿过来细瞧,天哪,名称便是“敌逆分子调查表”,各项所应填的除姓名籍贯年龄等等外,还有“附敌或附逆经过”一项,我不禁冷笑把表格递还给他道:“我既未附敌也没有作过什么逆不逆的事,为什么要填这种表格呢?”他连连解释着说:“不是的,不是的……”范其时恐怕我说话会得罪他,也就慌忙劝着我说:“苏小姐,你又何必斤斤从字面上计较呢?总之你若肯填一张,郑烈先生一定帮你忙的。”我说:“郑先生自己不更应该填一填吗?他又有什么资格来叫我们填?”范其时几乎要哭出来了,仿佛大祸就在眼前似的,我拂衣径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他说道:“范先生你再仔细考虑一下吧,万里江山一点墨,别临表涕泣得不知所云才好。”
“郑烈”影射的袁殊在抗战胜利后去往苏北解放区,“《中国报》”所影射的《中华日报》实由吴绍澍的三青团系统所接收。小说的情节或有所本,但关于接收者身份的描述则出于虚构。现实中梁式被捕了。陶亢德回忆:“报社社长以下人员之被捕者,只有《中华日报》的梁式,而他之倒霉,据说是由于林柏生系统的冯节的检举……”据《申报》报道,1946年7月11日,梁式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六个月,褫夺公权二年。
为什么“范其时”不是影射胡兰成
再谈谈为什么“范其时”不是影射胡兰成。
胡兰成是什么时候认识苏青的?《今生今世》(以下据小北校订本,香港槐风书社2019年7月第2版)里有蛛丝马迹可循:
前时我在南京无事,书报杂志亦不大看,却有个冯和仪寄了《天地》月刊来,我觉和仪的名字好,就在院子里草地上搬过一把藤椅,躺着晒太阳看书。先看发刊辞,原来冯和仪又叫苏青,女娘笔下这样大方俐落,倒是难为她。翻到一篇《封锁》,笔者张爱玲……
我去信问苏青,这张爱玲果是何人?她回信只答是女子。……及《天地》第二期寄到,又有张爱玲的一篇文章……
……
及我获释后去上海,一下火车即去寻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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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1943年10月10日创刊号封面
苏青主编的《天地》创刊号出版于1943年10月10日,第二期出版于1943年11月10日,书里胡兰成自己又交代短暂被捕获释后到上海是在1944年2月。所以在胡的认知中,是在两期《天地》出刊之间的这个月里知道苏青并与她通信的,在1944年2月才与她见面。再看苏青小说中的记述:有一次“潘子美”和刚回国的“鲁思纯”来访,“苏怀青”喜出望外。“谈维明”不久也来,却与另两位没什么话,马上离开。“苏怀青”不仅与“潘子美”“鲁思纯”谈到深夜,第二天还一起到南京去找“鲁思纯”的挚友“周礼堂”:“周是北方人,高个子,举止厚重,是个笃实的君子。他现任某省立学校的校长,我们前去参观他的学校……”晚上住校,第二天相偕游后湖。在南京的几天,颇有关于“朋友之乐”的“倾心吐胆”的谈话,结论是:“人生也许是烦恼的,然而我们的心地却灵空,忘却了所谓事业,忘却了上海的家,在千变万化的世界中,似乎只有我们的友情才垂永久而不变。”“周礼堂”显然影射祖籍河北蓟县(今天津蓟州区),大高个、厚道笃实、正掌管伪中央大学附属实验学校教务的纪果庵。他曾为《天地》第七、八期合刊(1944年5月1日出版)写过一篇《谈朋友》,文中附合影一帧,图注云:“卅三年三月三日,微阴,小雨。陶、冯、柳三公自沪上来游,翌时下午至玄武湖,观城头落日,荡舟而回。此景即撮于湖上,虽不佳,而大有烟雨凄迷之意,岂亦助人离思耶?果庵。”(原无标点)可见陶、冯(苏青原名冯和仪)、柳三人确实一起到南京找过纪果庵,时在1944年3月初。陶亢德是2月底刚从日本回国的。小说中,“苏怀青”和“谈维明”这时已见过面了,这与胡兰成的回忆对得上,看来苏青和胡兰成的初次见面就在1944年2月。▲
纪果庵《谈朋友》
左起:苏青、柳雨生、纪果庵、陶亢德,1944年3月4日
《天地》1944年第7、8期
虚构性又制造了一点小麻烦:小说中,“苏怀青”所写的小说“《残月》”出版之后,“谈维明”才出现。“《残月》”是“潘子美”办的纯文艺刊物“《文光》”拿去发表的,后出单行本。这显然影射苏青的小说《结婚十年》,它于1943年4月至1944年4月先在柳雨生办的刊物《风雨谈》连载了若干,后由苏青的天地出版社于1944年7月出版单行本。时间上与前论略有不合,但考虑到小说中并未影射《天地》杂志,可见小说家又把自己出的书和办的杂志糅在一起了。前文我已考明“范其时”1942年就已结识“苏怀青”,那么1944年才与苏青初次见面的胡兰成就不可能穿越回去向苏青约稿。何况胡兰成只在1940年前担任过《中华日报》的主笔(未必是“总主笔”,可参看秦贤次《谎言与真相——胡兰成生平考释》,原载《新文学史料》2011年第1期),此后未再回归,也未参与苏游,更不曾在抗战胜利时参与“被接收”。具体情节既然都不合,可以说“范其时”不是胡兰成了。另外,黄恽先生认为“范其时”是鲁风,其说之不确已由胡文辉先生在《补正二》中辨正。此说可能源于望文生义,即认为“《中国报》”是袁殊手下的《新中国报》。但鲁风既是现实中《杂志》和《新中国报》的编辑,如果出现在小说中,该是“郑烈”手下报刊的编辑,而小说中只泛泛提到“郑烈”手下有本杂志,并未提到编者,所以也就没有影射鲁风了。《续结婚十年》不写未“脱钩”的朋友
黄恽先生注意到苏青的笔下没有张爱玲,是很敏锐的观察。我的看法是:《续结婚十年》由于是时隔不久写特殊时期的人与事,所以提到的人物多在现实中已与作者“脱钩”。请看书中那时期的人物,有的身败名裂,如“金世城”(陈公博)、“戚中江”(周佛海);有的远走高飞,如“徐光来”(朱朴)、“谈维明”(胡兰成)、“郑烈”(袁殊)、“秋韵声”(关露);有的锒铛入狱,如“鲁思纯”(陶亢德)、“潘子美”(柳雨生)、“范其时”(梁式);有的落魄消沉,如“周礼堂”(纪果庵)、“裘尚文”(金性尧);还有的早已绝交,如“钱英俊”(周黎庵,小说中曾写因“苏怀青”说破了秘密,“钱英俊”恨她入骨)。除张爱玲外,本文前面所提到的实斋、吴江枫在小说中也未影射,这很可能由于他们此时仍是苏青的亲密友人,仍然活跃。毕竟作家不能仅仅为了写小说就把身边朋友全部得罪光啊。苏青所编的方型旬刊《山海经》创刊号(1946年4月10日出版)上曾刊载一则消息,说苏青与张爱玲于1946年3月28日晚上还有过一次碰面,气氛融洽(参见祝淳翔《苏青主办方型旬刊〈山海经〉》,原载《澎湃·私家历史》2018年11月15日),看来这时二人的关系还不错。但《续结婚十年》此时尚未连载(后于1946年9月1日至1947年3月22日连载于《沪报》),也还未出单行本,张爱玲对此书的观感究竟如何,有待史料的进一步发现。
梁式的人生结局
据陶亢德回忆,梁式被判刑后没有上诉,出狱后由“老搭档”钱公侠介绍,进了启明书局做编辑。稍事检索,可以查到梁式以“梁君度”的名字参与过该社几种字典的编纂和修订,如《新词林》(启明书局1951年2月版)、《人民新字典》(启明书局1951年4月版)、《人民常用字典》(启明书局1951年6月版)等。1954年,启明书局并入上海的少年儿童出版社,钱公侠和梁式都到了新单位工作。陶亢德记述,社里曾请梁式翻译一些英美著作,而梁式回答:“我只译英美的儿童诗,你们出版吗?”后来钱公侠被划作右派去了青海,以“明哲保身”为人生态度的梁式这时大概已经退休,是否幸免,不得而知。因为与鲁迅的交往,颇有一些文学研究者去寻访梁式。《文物(革命文物特刊)》1976年第1期刊出李超驹、文景迅《关于〈庆祝沪宁克复的那一边〉——鲁迅佚文补证》一文,说他们其中有一人曾为了鲁迅文章中的问题询问过梁式。赵家璧1984年10月24日写给叶淑穗和姚锡佩的信中,提起《鲁迅研究丛刊》中关于梁式和鲁迅的一则报道引起了自己的兴趣。他告诉叶、姚二位,正巧少年儿童出版社的前副总编何公超也来借阅这一期杂志,说起认识梁式,于是他想着“如果找到这样一个反面人物(据何告我,梁是汉奸文人,在社内是受管制的)我就去信告诉你们,一定可以找到些活的材料”,可惜何公超告诉他,梁式已经死去。——从“汉奸文人”“受管制”的用词,可略见梁式的晚景。梁式是个没有什么建树的小人物,为人遗忘也在情理之中。他当年评论《结婚十年》时曾说:“像我这样胆小的人,只好一字不写,甚至一声不响了。”又说:“我如果能够活下去,希望活到能够一读苏青女士续著的后《结婚十年》。……苏青女士的续书出版后,不知其时的世人是否说她太大胆呢?”没过几年,他一定如愿以偿看到了《续结婚十年》,看到了影射自己的情节,会心一笑之馀,想必更感佩“大胆”不置了。“一字不写”“一声不响”的“胆小”人生,幸为“大胆”的有心人记录留存,弥增读者的感慨。・本次推送内容为《掌故家的心事》一书的《“范其时”不是胡兰成——重提《续结婚十年》里的一桩公案》。▲
《掌故家的心事》
宋希於,北京:中华书局,2024
胡文辉序
严晓星序
“范其时”不是胡兰成——重提《续结婚十年》里的一桩公案宋希於,1989年生于安徽淮南。文史研究者,图书编辑。学术兴趣集中于文学史、汉学史、翻译史、出版史,尤注意近世以来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所撰文章散见于《掌故》《上海书评》《南方都市报》。
『上海にて』
《思想東北 文學東亞》
《陶庵回想录》
《结婚十年》
《续结婚十年》
寻找东亚论述的“虫洞”与“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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