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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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中的决断:竹内好传》
鹤见俊辅 著,刘峰 译,上海人民出版社丨光启书局,2024
在北京
竹内好于1931 年(昭和六年)4 月进入东京帝国大学文学部中国哲学、中国文学系学习。但他当时纯粹是为了回到家庭所在的东京而进入该大学的,并没有潜心研究中国文学的打算。成为大学生的第二年,即1932 年(昭和七年)8 月至10 月间,竹内前往“满洲”[指日本军国主义侵占我国东北后扶植的伪满洲国。] 和中国旅行。其中,“满洲”旅行的部分系由外务省提供补助金,此后的行程则完全自费。
那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1932 年的夏天。如果没有这件事,我恐怕是不会做中国文学的。原本进入大学(中国文学系 —引注)就是因为觉得不会有考试,能过得非常轻松,拿到学籍之后就没了学习的兴趣。我没有汉文修养,感觉这对自己非常不利。当时我的好友包括武田泰淳和冈崎俊夫。他们都是寺庙出身, 所以具备一些汉文学方面的素养。寺庙出身就相当于先天的家庭教育,要读经书,而日本的经书都是汉译本,于是自然就学习了汉文。他们在家庭环境影响之下显得更加自如,本身读过相当多的东西。而我,就完全不行了。(《我的回想:向中国进发(再次)》,《第三文明》 1975 年 10 月号)
根据久米旺生制作的年谱(《竹内好全集》第17 卷), 当时,日本外务省的对华文化事业部组织了一场以学生为主体的“朝鲜、满洲观光旅行”活动,并提供半价补助经费。他们一行八人于 1932 年 8 月 7 日从东京出发,8 月 22 日抵达大连之后便就地解散,自由活动。此后,竹内去了北京。8 月 24 日起,他在当地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 10 月 8日回到东京的家里。
由于去了北京,独自一人生活了一段时间,我的想法彻底改变了。此后我决心要好好地做些事情,便买了几本书回来,开始着手研究。看不懂汉文,就先从现代中文开始。(同上)
既然从外务省领取了补助金,就必须在事后提交研究报告。竹内选择的主题涉及报刊领域,他在1933 年 3 月提交了一篇题为《中国报刊事业之研究》的论文。可以说他对报刊的关注正肇始于此。旅行期间,竹内跟随团队经由朝鲜抵达中国东北(即“满洲”),还去了长春,看到了刚建立的“满洲国”。但他说:“真是不情愿。非常不情愿。所以(即便日后要考虑自己的就业),和‘满洲国’有关的事情都不想再参与了。”(同上)
竹内好
在北京期间,竹内还曾读过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并有了深刻感触。那与身处日本国家躯壳之中阅读孙中山是有所不同的,是一种更鲜活的印象。来北京之前,竹内作为东大的新生参加了RS(Reading Society),读过一些唯物辩证法的文献,但并没有接受该团体判断各种理论之高低优劣的基准。他读孙中山时产生了深刻感触,说明其尚不具备大学生那样僵化的理论。
如果竹内第一次去中国旅行时不只是待在北京,而是去上海逛逛更好的书店,那么他的收获或许不止于此。因为当时中国新时代文学的中心已然从北京转移到了上海,在那里,势必能够找到他日后长期重点关注的茅盾、鲁迅、胡适等人的著作。不过,竹内在北京购买的书籍也包括了茅盾的两部小说《蚀》和《虹》,据说这是他所购书籍中装订最为精美的,因而令他感到这似乎是一位了不起的作家的作品。他实际读过之后并未当场给予高评,直到不久之后听闻其又有新作《子夜》出版,便又从上海订购阅读,这才逐渐萌生出对茅盾的浓厚兴趣。这件事发生在他与武田、冈崎等人展开交流,并创办中国文学研究会的前夕。
我通过阅读这部作品(指《子夜》—引注),第一次洞察了中国文学。(《关于书籍等事》,中国文艺研究会刊行《野草》第 6 号,1972 年 1 月 20 日)
也大致在那个时候,竹内从大学毕业,进入满铁工作。他没有去“满洲国”体制之内的建国大学任教,而是打算去调查现代中国的情况。东大经济学部是有考试的,所以竹内没有选择经济学,但他和经济学部的朋友们经常来往,也曾饶有兴味地去股市、交易所参观。甚至还把钻石社刊行的《经济记事之基础知识》一书置于案头认真地研读了一番。 因此他当时也喜欢做些调查,并立志在毕业后从事相关的工作。当时日本的报社是不会聘用文学部毕业生的,所以他放 弃了成为报刊记者的念头。但对于报刊的关注仍一直持续,甚至晚年还考虑过发行小报。竹内之所以在同时代的对华研究者中最欣赏尾崎秀实,或许就是因为他自己曾在30 年代探索过类似的方向。同时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他才会被茅盾的《子夜》所吸引。
小说《子夜》的主人公是抱着民族独立之心投身实务的经营者,但此后却在共产党活动的影响下发生了变化。可以说,竹内读后的感受与其对日本共产党人发生转向的印象是重合的。
战前,我对左翼运动没有太过深入的了解。换言之,没有深入到发生转向的程度。三好十郎那些人差不多是转向了,我却没有。若说我是事先已经看透,会显得有些冠冕堂皇,事实上并非如此,我不过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才避免深入而已。这里面,交友关系也发挥了作用。若朋友里面有非常热衷于共产主义信仰的人,我无论如何都可能被带进去。但当时我身边没有这样的人,有的尽是一些不守时间、不遵守约定的怪家伙。我觉得他们做的事情挺奇怪的,所以没有加入,只是保持距离冷静地观望。这样一来,就从 NAPF(全日本无产阶级艺术联盟)时代走向了 KOPF(日本无产阶级文化联盟)时代,后者失败后就什么信息也收不到了。不过,我在北京(第二次去北京时—引注)无事可做整日喝酒时,也曾在酒馆第一时间听说了日本左翼运动失败的消息。大家话里话外都在说这事,甚至他们一言不发也能从其举手投足中察知。我感觉有个家伙可能此前体验过类似经历,便去试探了一下,果然如此。他们真是遍布各处,还有些人在战后出人头地了。虽然这样很好,但我终究是没法给予充分信任的。(《中国和我— 关于战后与左翼运动》)
即便到了战后,竹内对茅盾《子夜》的评价也未曾发生改变。1963 年,日本平凡社将《黎明之前—子夜》一书以《中国现代文学选集4:长篇小说 1》的名义进行了出版。到了 1970 年,河出书房又进行了重译。竹内在其中做了如下说明:
我承担了(这套丛书里—引注)鲁迅和茅盾两卷的翻译工作。从茅盾的作品里选择了《子夜》。这是对平凡社译本的重译。事实上就我个人而言,相较于《子夜》更青睐其后期作品。但此次也尊重其他编辑的意向,最终选择了《子夜》。我再次拜读了这部写于 30 年代的作品,再次产生了钦佩之情。 实际上,书中的情况和现在的日本非常相似。我在八年前翻译此书时就如此认为,现在再次拜读,觉得真是越来越像了。日本在安保斗争和三池斗争之后又有大学斗争,真可谓进入了“子夜”的世界。今后若日本经济的危机状态走向表面化,其相似点或许还会进一步增多。若要问,日本文学的遗产中是否有像《子夜》一般统览全局的作品,那么我只能给出否定的回答。从此点来看,早在30 年代就出现了这部作品,说明中国文学的成就是应该得到正视的。(《以多样性看待世界》,《新刊 News》第 197 号,1970 年 7 月 1 日刊)
那个时候竹内看待日本经济危机的状态,和经历了70、80 年代经济繁荣之后再去看是有所不同的。若认为此后的经济繁荣和竹内给出的预测不相符合,那么其本身势必就是一种危机。竹内的预言是“预言家”的预言,并不具有预见或预测的性质。其预言的不准确性,无论在太平洋战争的问题上还是在战后日本经济高度发展的问题上都是存在的。但我认为只有看清了这点,才能够明白他对《子夜》的评价实际上真正把握到了当时日本文学的缺陷。竹内的预言,作为对当时日本的批判,是准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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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中的决断:竹内好传》
鹤见俊辅 著,刘峰 译,上海人民出版社丨光启书局,2024
目 录
作者简介
《戰爭時期日本精神史 1931~1945》
《鹤见俊辅传》
[日]黑川创 夏川 译
《战后日本大众文化史(1945-1980)》
[日]鹤见俊辅
张心言 译
《战争留下了什么——战后一代的鹤见俊辅访谈》
[日]鹤见俊辅·上野千鹤子·小熊英二
邱静 译
《近代的超克》
[日]竹内好 李冬木·赵京华·孙歌 译
『竹内好:ある方法の伝記』
(《竹内好:某种方法性的传记》)
『竹内好論』
(《竹内好论》)
『竹内好「日本のアジア主義」精読』
(《竹内好“日本亚细亚主义”精读》)
『竹内好の文学精神』
(《竹内好的文学精神》)
『評伝 竹内好:その思想と生涯』
(《评传 竹内好:其思想与生涯》)
《竹内好的悖论》(增订本)
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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