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玲 | 一剪寒梅去年花——中庙山梅村

文化   文化   2024-11-23 00:01   安徽  

霜降之后,秋意渐浓。十一月一日是寒衣节,难得好天气,想去乡村走走,说走就走。去中庙三户梅村。可在地图上搜索半天,不见三户梅村踪影,退而求其次,有一个山梅村还没有从地图上消失。哎,走吧,只要带梅字的村庄就行。走南北一号高架,过长临河镇向南,不到一小时,车停山梅村村口。

一、

于村口环视,山梅村面南坐北,静谧在一众山丘的环抱中。白云之下,山丘之上,乌桕、银杏、枫树、槭树、松柏、翠竹及参差不齐的灌木,密密匝匝,一直铺成到山脚下。乌桕树的酡红紫蓝;黄连木、银杏、枫树、槭树的金黄深红;松柏、香樟、翠竹的黛青翠绿。和房前屋后的柿、柚、橘、无花果、桂、紫茉莉杂糅在一起,将连绵山丘,山丘下的一座座用红砂石垒砌的老屋,河塘、小溪、田畈,渲染成一幅层林尽染,浓淡相宜的山水横轴。整个山村,画面古朴静寂,气韵丰盈流布。

人动景移,横轴慢展,眼前每一座老屋,每一缕炊烟,每一株老树,每一丛野花简直是“元朝元四家”之一吴镇笔下的《静寂深深无人问图》的情景再现。仿佛,山梅村自远古就生长在这里,没有一丝被外面世界扰动的痕迹。琥珀一样被珍藏在亘古悠悠的时光里。

风,吹过山岗、田野、老屋。伫立其中,心像是一下子被拽回到童年。哦,不仅仅是对童年的追忆,而是婴儿回到母亲温馨的怀抱。小摇篮儿轻轻摇,天上的星星呀在闪烁。恍惚迷离际,体内淤积的浊气,像被彻底清空了。那一刻,心特别安宁。山光水色,天地清明。

一年多来,在故乡土地上行走了十几个村庄。最喜欢的,是沿着村口小路向村子深处徜徉。一步一景,身心荡漾。又像是开盲盒,不知道前面有什么样情境、故事触动你,打动你。激起你长长久久的思量。一颗心便有了小小的期待和渴望。

二、

看见有外人进村,喜鹊在柿子树的枝丫上来回飞跃,扑腾得柿子不时从枝头啪啪落下,滴到地上,便成了一朵朵水汪汪红艳艳的山茶花。

“汪、汪、汪”,不知谁家的小白犬老远跑来,大声犬吠几声,算是好奇地打个招呼。意思是问你们从哪里来呢?转头就给客人带路,跑一段,回头望望你。再往前跑一段,再摇着尾巴回头望着你。终于,小白犬在一汪水塘的菜畦边停下。乖巧地趴在田埂上,眯缝着眼睛,怔怔望着水塘里一群游弋麻鸭。菜畦里,一位精黑壮实的中年汉子正从水塘里挑水上岸,用粪瓢给他家的萝卜、莴笋、乌菜和芫荽浇水。想是主人精心打理,一畦一畦的萝卜青菜们郁郁葱葱。一瓢一瓢粪水浇过,苗儿便一波一波低一下头,从黑黝黝泥土里撒着欢儿舒展身子,呲呲地汲取养份。引得我先生也兴致勃勃地和大哥攀谈起来。

我上前搭话,大哥,这小狗是你家的吗?它好通人性呢!不是哦,是村子西头老奶家的。我家水塘里养了几只鸭子,它喜欢到我家玩。又问,这院子和老屋是你家吗?是啊。你家院子里的柿子红彤彤,实在太好看了!我能到你家院子拍几张照片吗?大哥说,你去拍,我家属在家。你敲门进去就是,没关系的。正说着,大门吱呀一声,一位五十多岁大姐出来。得知我的请求,热情招呼,你进来,随便拍。说着,拉着我的手进家。

一进门,便是堂屋。靠北墙的香案和香案下的大方桌上,似铺着一匹云锦,这云锦便是满满当当的秋柿。红彤彤的柿子裹着一层白霜,一颗一颗,如琥珀、似琉璃,珠圆玉润,晶莹剔透。映的满屋喜气盈盈,秋色璀璨。几欲整个秋天的精华都收纳在这小小的堂屋里。一股暖暖的安宁,丰盈意蕴充盈全身。我魔怔似地看着一桌红彤彤柿子走不动路。端着手机简直拍不够。大姐看着我,满脸笑意。热情拿着柿子往我背包里塞。我着急了,大姐,这怎么能收下?收下一个,这一桌子柿子岂不缺了一角?我只要拍几张图片就行。大姐看我,一下懂得我内心的波澜。笑盈盈撩开纱门让我进了院子。

院子里,一颗高大的柿子树晶莹璀璨。树颠,飘着三三两两绯红叶片。树冠几约占据小半个院子。几只白肚黑翅小鸟,旁若无人地在一咕噜一咕噜柿子上来回忙活,吃得肚子鼓鼓,见人也不飞,想是吃饱飞不动罢。无论从那个角度拍,这一株柿树均是一幅幅简淡疏朗的古画,这古画自宋元而来。让人抑制不住久久凝望,长长追忆。

我对大姐赞叹,这柿子树真是秋天的神祇啊!这也太美了!大姐说,今年夏天太热,结的柿子没有去年多。去年冬天下了两场雪,许多挂在树上的柿子,落了一层厚厚的雪,红白相间,那才好看的很呢。听了大姐的话,想起一副网上一副《柿柿如意雪景图》,也不知是哪个画家的大作,每每下雪时分,总是想起那梦幻般的场景。

转到院子东头,一株橘树像是为专门衬托高大的柿树而生。这株橘,通身青碧,枝叶茂密。气韵芬芳,意态缤纷。一颗颗橘红色果子和柿子相比,又自是一种风流。其风骨,其万千气象,唯有屈原《橘颂》才能将其所有意蕴一一表达。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

和大姐攀谈中,问大姐,你说话文质彬彬,不像是种田人嘛。大姐听了一下子打开话匣。原来,三十年前,大姐便是乡村小学老师。自家承包责任田流转后,便跟大哥带着女儿到北京打工。大哥跟着村里包工头搞装潢。大姐便在农民工子弟学校教书。夫妻二人携手相扶,千辛万苦,一手将自己独生女儿,娘家弟弟、妹妹的孩子培养成大学生。如今,女儿在一家大型央企工作。弟弟、妹妹的孩子也大学毕业,均在上海工作。三十年的岁月往矣,大哥和大姐岁数大了,在外千好万好,还是家乡好。前年回到山梅村,将老屋重新整理一番,安心回乡养老。大姐,为啥你弟弟妹妹的孩子需要你和大哥抚养?大姐说,弟弟孩子出生不久便离婚,妹妹孩子很小就没了父亲。我是老师,就把两个没娘孩子带在身边好好培养。孩子们也没辜负我的期望,都努力学习考上大学,找到工作。大姐,你人美心善,一定有大大的福报。大姐谦逊地说,不求什么福报,只要孩子们有出息就好。你看,这几天我姑娘回家休年休假,她工作能力很强,和同事们关系融洽,年年都被评为优秀员工呢。说得一头浓密乌黑秀发的女儿对我笑意盈盈,灵动眼眸对她母亲嗔了一眼,责怪母亲不该在外人面前这么说。

告别时,我随问大姐,你家大哥姓梅,那你贵姓?大姐道,孩子爸姓梅,我姓吴。他家祖上是江西瓦屑坝过来的,我们吴家祖上是江苏南京过来的。

小白狗在前面领路,我和大哥大姐挥手告别。老远,大姐一声,再来玩啊,亦如这深秋一束暖阳……

三、

小白犬一路走走停停,又回头对我们犬吠几声,在一户人家院门外停了下来。临近院门探看,一位约七十岁左右的婆婆和两位中年女子正在压井池子里洗衣、洗菜。阳光穿过婆娑的无花果、天竺树,映在每个人笑脸上,《岁月静好图》便是这个样子罢。也不知刚才她们在说些什么,笑声不断,飞出院落,引得小白犬将我们领到这里。

许是太过专注忙活。她们仨没注意有外人进院,直到我们探问,你们家院子好漂亮,养了这么多好看的多肉、仙人掌,可否能进去看看?老婆婆朗声笑着,进来,进来,我们农村都壀垯死了,有什么好看的呢?我说,奶奶,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们家小院,满院子多肉、仙人掌、爆竹花、玉竹、米兰,和腊梅,皆是我们最向往的。城里阳台,巴掌大地方,上不承天光雨露,下不接泥土地气,养什么死什么,实在是羡慕你们这样小院和大瓦屋啊。你们家厨房,大锅灶和吃饭地方,哪一间屋都比城里大一二倍,整理的又干净清爽,太舒服了。仨人听了笑着应答,农村也就是屋子和院子大。闲聊中,她们仨,老奶奶是婆婆,洗衣服是儿媳,洗菜是女儿。老爹爹和儿子女婿正聚在堂屋商量翻新屋的事呢,实在不便于叨扰,告别她们仨,继续跟在小白犬后面在村道上流连。

四、

走一段,忽然朗阔起来。一座用红砂岩石垒砌的大瓦屋坐北朝南。一株高大的黄连木于老屋左前方婆娑摇逸。门前一口大大的方塘于秋阳里波光粼粼。几只野鸭于远处的野菱角缝隙里自在游弋。岸边,两棵树之间尼龙绳上,吊着三笼晾晒鱼干的网笼。池塘边,一位年过七旬的老爹爹带着草帽,手执着鱼竿,入定一般盯着水面。

环走四周,池塘西边是成片的菜地。冬腊菜冒出两柞长样子;包头菜一窝一窝的;白萝卜从泥土里拱出白胖的身子;老玉米还再生长,红扁豆爬满竹架。间或,几只秋丝瓜差一点笨到行人,葫芦依然吊在架子上禅修。山芋被起出了,还有少许藤蔓被一群白鹅享用。新翻出的泥土散发久违土腥气息。我蹲下,用双手插进泥土里,连土带草捧一把,深深呼吸几次,被泥土的草腥气激得连打几个喷嚏,脑袋像是甩掉千斤顶,整个人像是一脚踏进《诗经》里的世界。这一方天地,诗经里歌颂的植物,这里都有。

一丛丛金黄的一年蓬沿着田埂边沿,开得横无际涯。水塘边蓼蓝一片连着一片地映着红晕。我实在不想走了,便坐在沟渠边晒着太阳。风,一波一波来,吹得一年蓬、蓼花、野艾、矮牵牛微微倾倒,童年的记忆又闪现眼前。那一刻,一颗心地老天荒的宁静。

一阵电动车突突声打破四周静寂,一位红黑憨厚中年大叔将车停在水塘边,扛着锹走到山芋地里,一锹一锹翻地。我一边吐槽自己八卦婆爱打听,一边好奇地问,大哥,看你年纪不算大,不在城里打工了吗?打工啊,我一直在杭州工地搞装修,现在工程没以前多了,闲下来我就回家歇一段时间。山芋起上来再翻翻地,再种点青菜留着下雪天吃。那你们村里人是不是大部分都搞装潢?是的,有的在北京,有的在上海和杭州。那你们村里人是不是都姓梅?绝大多数都姓梅。不好意思再耽误大哥干活,挥手向大哥告别。

五、

回到红砂岩石垒砌的老屋前,村里几个老爹爹端着碗聚在一起吃饭,大约是晌午饭罢。小白犬围着一位白发奶奶打转,摇着尾巴在奶奶腿上蹭来蹭去。我问奶奶,小白犬是你家的吧?奶奶笑着说,是呢,它很懂事,乖得很。又问,奶奶,这塘边的柿子树是你家的吗?是哦,给喜鹊吃掉好些。树太高了,不容易摘下来。大姐,这是我家老爹爹前几天用镰刀割了一篮子,你尝尝,我家柿子甜的很呢。硬是将几个透熟的柿子放进我的背包。哎,本意是想赞叹奶奶家的柿树美得像幅画,而奶奶回馈的是乡亲最本真的真情!只好愧疚地接着奶奶的美意。

说话间,两位吃饭的老爹爹问,你们从哪里来?答,我们从合肥来,就是想到乡村里转转,散散心。老爹爹笑着,你们城里多好,我们这个小村子有什么看头。我忍不住答,有啊,原生态的美。我从小在农村长大。退休了,就想到农村转转看看。两位老爹爹同声说,哎,一直传我们村子也要拆迁,你看,这座老屋多么排场。你们再向后面走,尽是以前用红砂岩砌的房子,冬暖夏凉。虽然现在都出去打工没人在家,但好歹是我们农村人的老根,要是真被拆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真住不惯逼仄的楼房哦。就真失了根了。听了大哥的话,忍不住跟着叹息,前几年,一阵风拆了好多自然村,现在是不是好一点。我看到三户梅和中梅村拆了,那是靠大路近,你们村在这小山凹里,不会又拆了吧。谁知道呢,不知谁跟着叹息。

正直晌午,一缕缕白白炊烟从一户人家烟囱吐出,饭菜的香味四处飘散。肚子不自觉地抗议起来。我还是忍不住久久伫立在那棵高耸的黄连木下仰望。秋风飒飒,白云悠悠。一座座红砂岩的老屋像是一幅幅饱经沧桑立体古画。这画里,有《诗经》里的故事、亲人。有三餐四季,有春夏秋冬。告别的时候到了,小白犬一路将我们送至村口。转身再次向小白犬挥手告别,小白犬这才怔怔立于村口,小家伙眼神里透露的依依不舍,至今难忘……

六、

从山梅村回来,一遍又一遍查阅山梅村相关信息。唯一稍稍详细的:在中庙东北向,有座低缓的山岗叫大崖山,山坡上有座村庄叫山梅村。山梅村始祖是明初自瓦屑坝迁徙而来。当时,一同来到巢湖岸边的梅氏七兄弟,分居中庙一带,逐渐形成三户梅、中梅、山梅等村落。位处几个梅姓村落最北处的山梅村,因背靠的大崖山多红砂石,旧民居大多就地取材,用一块块红沙石垒砌,形成一个富有特色的红石村。虽然老村的东边现在已建起许多明亮高大的楼房,但因为老红石房坚固耐用,加上过去交通闭塞,很多房子长期有人居住,许多至今保存完好,成为新农村边一道充满暖意的景观。

读到这一段历史,叹息这处优美的田园家舍,不知道将来的命运会怎样。诗人李商隐诗云: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

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山梅村,一个《诗经》里的村庄,希望年年都在,不被拆迁,不会成为去年花……

二零二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下午于春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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