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利斌丨老杨

文摘   文化   2024-11-21 15:55   河北  

老 杨

作者:黄利斌


上世纪九十年代,乡镇机关冬季集中供暖的很少,大部分都是蜂窝煤球取暖。寒冷的天气里,外面冰雪生辉,室内一炉煤火,红通通的,温暖又养眼,晚上围炉而座,或读书或闲谈,亦别有一番滋味。
那一年,镇里筹资安装了暖气,建设了锅炉房。锅炉工就是老杨,五十多岁,中等身材,有些瘦弱,上身穿一件褪了色的旧军衣,圆圆的脸上挂着笑容,他家住大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子,是通过一个亲戚介绍过来的。
老杨踏实肯干,整天把暖气片烧得烫手,一般锅炉工都是在晚饭后猛烧一通,十一二点左右封火,第二天早晨再烧,但老杨夜里不封火,后半夜照样烧,我们的屋子里始终是暖融融的,大家都夸他勤快,老杨只是腼腆地笑。
在烧锅炉的同时,老杨又自觉地扫起了院子,院内的卫生本来应是值班人员打扫的,但当我们七点多起床后准备打扫时,却每每发现整个院子己被扫得干干净净。老杨说:“你们工作太累,也正年轻,多睡会儿吧,我早晨添炭后也没事,顺便扫一下也累不着人”。
老杨在门岗的屋子里住,报刊一般就送到这里,他又主动请缨担起了报刊杂志收发员的责任。老杨是个精明的人,利用送报纸的机会出入每个人的房间,与领导和同志们拉家常,有时帮助干些打水、扫地的小活,与大家很快都熟悉起来。
大家有事就找老杨帮忙,比如桌椅摇晃或损坏了、电线有问题了,灯泡需要更换、以及换玻璃、取挂窗帘这些小事,老杨总是随叫随到,热心相助。慢慢地,办公室给他配备了电工和木工工具,老杨又成了大院的电工和修理工。至此,老杨已成为大院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大家经常开玩笑说机关可以没有任何人,唯独不能没有老杨。
老杨虽然是临时工,但已深深地融入了我们这个集体,大家有时出去喝酒,就朝门岗喊一声,邀他一块去,但他从来没有去过一次,只是红着脸不停地摆动着双手,嘴里说:“不能去,我没喝过酒,况且我还要看门呢!”。老杨虽然不去,但大家都惦记着他,回来的时候总要把剩下的酒和比较完整的菜带给他。从此,老杨的脸上总是红扑扑的。
一天上午,老杨急匆匆地来到我的办公室,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说村里邻居搞运输的车被路边的交警扣下了,想请我找人疏通一下。正好交警中队长是我的邻居,我拨通了他的电话,他说知道这事,只是轻微违章,可以先放行,随后再来接受处罚。老杨听罢,对我千恩万谢,说给他长脸了。
几天后是周未,老杨回家了。周日我在机关加班,傍晚的时候老杨回来了,得意的神态写在红红的脸上,眼睛也比以往更加光亮和有神,这是以前休假回来所没有过的。见到我,他兴奋地说上次被扣车的邻居邀村支书作陪请他吃饭了,喝的好酒,抽的好烟,邻居喝多了,支书还亲自骑摩托车把他送过来,一路上说了好多贴心的话。他把支书骑摩托车送他的话反复强调了多次,仿佛这是他此生最大的荣耀。
此后,山里人来机关找老杨的渐渐多了起来,有的想去附近的钢厂上班、有的孩子想在城区周边上学、有的摩托车被交警扣了,有的去派出所办户口,还有好多我们想不到的事情,不论什么事,老杨总是通过机关同事的交际圈尽力而为,慢慢地,老杨成了村里的能耐人,每次回家都是东家请、西家叫,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而每次返回时,总是带着自得的醉意,腰板也一次比一次挺得直,眼睛也愈加光亮而有神。
有一年暑期,他刚上初中的儿子来机关小住,中午大家围坐在大树下吃饭,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辖区内新建钢厂招工的事。老杨对儿子说:“钢厂挣钱再多咱也不去,你爹我虽然是这里的临时工,挣的也不多,但人活一张脸,现在村里有多少人求咱办事?回家走在街上,谁不是看咱高高哩?这工作可不是谁想来就来得,我看这是最好的活,哪儿也别去,你以后就来接我的班!”
两年后初秋的一天,老杨找我请假,说胸部疼好几天了,还一直咳嗽,想进城到医院检查一下。下午回来后,我发现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他说检查了,没啥大问题,想再请几天假回家休息一下。
几天后,老杨回来了,感觉他一下子消瘦了许多,眼睛没有了平时的激情与光亮,却有了些冷静和镇定。过了一段时间,老杨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有时把刚吃下去的饭都能咳得吐出来,这时有人传说老杨是肺癌,但老杨坚决否认,仍然坚持着烧锅炉、扫院、分发报纸,在各种杂事中奔波。镇领导亲自和老杨谈话,让他住院治疗,答应工作岗位还给他留着,甚至提出镇里可组织干部职工给他捐一部分钱。老杨仍不为所动,一直说没多大的事,挺挺就过去了。
就在那时,我接到了赴省委党校学习的通知,临走时,我特意去门岗看望他,叮嘱他一定要注意身体,有病早治,手里的工作太多,可让别的同志分担一下。他双手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着,不住地向我点头。
学习期间,我接到了噩耗,老杨去世了,听说他临终前提出的唯一请求是让刚初中毕业的儿子顶替他的工作。
冬至那天,我学习归来,当我走进大门时,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院子里用小车推煤,沉重的车子压得地上的冰雪吱吱作响,一阵寒风吹来,树枝上的残雪纷纷落在他的身上,我随他走进锅炉房,看到他那清秀而稚嫩的脸上布满了黑色的煤尘,唯有眼睛明亮而有神,放射出似曾相识的光芒,我给他拍打着帽子和身上的雪,轻轻地抱着他的肩,想起老杨每次从家回来时胀红的脸庞和满足的神态,一种伤感涌上心头。
春节过后,我因工作调动离开了小镇。三十多年过去了,每次从那里经过都会想起老杨和小杨。看到门前的公路一次次地拓宽、看到大街上的楼房一年比一年漂亮,看到山区群众潮水般地涌向城市,我强烈地感受着社会发展和人们思想的日新月异,我一直在纠结小杨如今过得怎样?是不是还在锅炉房?
今年国庆假期,有朋友约我在小镇吃饭,开饭店的竟然是小杨和他的爱人,已过不惑之年的小杨成熟而稳重,他说十多年前辞职开起了这个小店,因老父亲的人脉关系,生意一直红红火火,这几年家里老宅进行了翻建,又在城里买了新房。朋友介绍说小杨的饭店在小镇是知名的,味道鲜美,童叟无欺。
噢,二三十年了,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返回的路上,田野广阔无垠,人们在忙碌着,车来车往、人影闪动,一堆堆玉米在晒场上闪着金光,收获后的秸秆在夕照中瑟瑟直立,而有些早播的麦田麦子己经出芽,生命的绿色在无边的秋色里蓬勃而出。


作者简介

黄利斌,男,1965年生人,公务员,现任河北邯郸神钲书院副院长,邯郸市作家协会理事,武安市作协副主席,有多篇文章在河北各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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