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为人,无贵无贱,无长无少,总有一个地方被称作家乡。武安城北部,有我美丽的家乡。村南一条小河自西而东,北岸阳坡随山势隆起,“花苑”般的村舍安放其上。山南水北这样一处所在,智慧的先人为之取名“阳苑”,名副其实,养眼,悦耳,暖心。
托“阳苑”的照拂,我活得阳光明丽、鲜活清雅。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在家乡落地生根。上学至五年级时,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学校秩序紊乱,课业荒废。1970年稀里糊涂初中毕业了。
当时,上高中不依据成绩,实行保送制度,上级给了村里几个指标,轮不上我。可以说,家乡将我求学之门关得严严实实,我断定我的上学之路算是走到了尽头。当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这句安慰失落之心的一句话,我深以为然。冥冥之中,感觉可爱的家乡或许对我另有安排。虽然没学到应有的知识,我在村里也堪称“凤毛麟角”。离校之初,便为记工员。那年代,工分是社员的命根儿,一天一记,一月一总,丝毫含糊不得。平日里又是会计助手,但凡需要,便帮其忙乎些点滴琐碎。每年过春节前,会计把写对联的活儿交给我。小学只练过临摹,根本不懂对联常识,更别提字体。但知道将“红心向党、永远革命,关心集体、爱护公物,人勤牲口壮、粪多土地肥”这些内容贴到所对应的门上。忘了是哪一年,我以“秘书”的身份,随村里没上过学的妇女主任,代表家乡到县城参加妇女干部会议。几天吃住在武安礼堂,还真的“受宠”一时呢!后来,村里米面加工厂需要一名过秤收费人员,我一跃升级到大队部门。再后来,村里保健站一位注射、司药、算账一篮子擓的人员外出学习,我被“抓差救急”。两个部门同在一座我曾在那里读过小学的大院子里。一厢碾米磨面,民以食为天;一厢医治疾患,生命健康为本。如此民生所依之地,除了虔敬,岂敢敷衍?机器的轰鸣、粮食的味道,喧闹着烟火人间。病人的呻吟和孩子的哭声诉说着疾厄苦难,破碎之痛在我的心里蔓延。我每天穿梭在这座村民人人都绕不开的院落里,只有紧张,没有活泼。我不是皇家公主,是贫穷家乡的女儿,故而,偏偏稀罕这份服务乡民的忙碌。人,一旦因了热爱,热情便似泉水汩汩上冒,日子虽忙活,但很充实且安好。时光不居,转瞬间离开学校已六年。六年里,我阅尽了人间各色人等,经历了无数次乡民的离合悲欢。贫寒羸弱的家乡真诚地待我如同慈母一般,使我没有野蛮生长,日日与植入记忆中的文字、数字亲密相伴,一双手不够艺术,活儿却全在指尖。期间,爱心、热心、耐心、责任心,绵细、悲悯、敬畏、感恩等一总的向美向善之心日渐养成,其后从事教学工作所具备的职业操守和对待生活的态度,无不与之相关。可以说,家乡给予了我观察思考行事为人等方面的滋养,我的性情定型人格塑造相当一部分是在此时完成的。世间之事,好似皆有定数。求学之事在我心不想事不成的时候心想事成了。那是1976年秋天,上级分给村里一个保送上武安中师的名额。政策是完成学业不分配工作,返乡继续务农,谁去才傻呢!如果是好事,别说权势霸头,就连村口的歪脖子树也得挤到我前头。父母重视培养孩子,我求知若渴。于是,被人看做鬼迷心窍的我没人争抢、十拿十稳、心里装着绿色的春天走进了求知的殿堂,如涸辙之鱼回归了海洋。感谢家乡青眼抬爱,不急不躁用六年时间为我开启了另一扇窗。自此,我跨入了人生的另一个世界。两年后顺利毕业,政策竟然变了,农转非了,分配工作了,羽化成蝶了。有人说我踩了狗屎运、咸鱼翻身了。生活经历给我最真切的体会是:如果在某一处有所失,在另一处定有所得。正如古人所云:“失之东篱,收之桑榆。”静心守候,总有属于自己的登临之处。为了报答家乡的厚爱,我决计回家乡教学。分配前,托亲戚带着我到文教局找贵人帮忙。贵人给力,使我没有离开阳苑。我是村里第一个科班出身的国办教师,好像带头先锋。“家有半升粮,不当孩子王”的观念被颠覆了,老家人把我当成标杆。上师范的人一年年多了起来:本家的小姑姑和妹妹,本村的学生、邻居和侄女等纷纷考入师范院校。唯可惜,后来还是离开了家乡。先后离开十里、三四十里,奇怪的是,距她越远,心与她贴得越近,越紧。家乡是我生命能量的源泉,更是我心智萌芽生根的厚土。多年的教学生涯,我自小学而初中,而后进入人们最看好的武安一中。几十年间,家乡注视着我的成长历程,我见证着家乡的沧桑巨变。无数次回老家,悄没声儿地四处看看,访旧迹如遇好友,感慨何止万千?家乡,在我心里可谓朝圣地一般的存在。近些年来,那片热土上的人和事好像在强烈地呼唤,要我把他们(它们)写出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跪乳反哺,结草衔环。于年近古稀的我而言,何以报答?偶将家乡的人和事用心敲缀成文,见诸地方报端或者网络平台,捎话似的让文字与家乡相遇。如此这般,无关名利,只为回馈把我培养成家乡人眼里的“文人”的家乡。家乡是一棵树,年轮里藏着我的故事;我是一颗树,根脉深深地扎在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