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在武安 · 孙世明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在北京宣武门小学上学。记得入学第一天,一位戴眼镜的老师登记姓名时对我说:你的名字起得好——世界光明。这句话,至今记忆犹新。
上初中后,毛主席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于是我打包好行李,从永定门出发,坐九个小时火车到武安,然后换乘牛车,在邯长线的土路上颠簸两小时后,来到传说中的崇义大队。那一年,是1969年,我15岁。
回村后,我和母亲一起落户在崇义公社一大队5小队。没有谁做动员,没有预热准备,我很快便融入在农村的广阔天地里。毒辣的日头下,钻进高高的青纱帐里锄草时,玉米叶子划得胳膊生疼,但我从未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
后来,我上了崇义高中。因为在北京上初中时见天“停课闹革命”,基础实在薄弱,所以除了高中语文能听懂一点外,对数理化简直就是一窍不通。没办法,上了一年高中后,只好重返农村广阔天地。
那时生产队实行工分制,劳动日满十分年底可以分红八毛钱。我被评定为八分,折合下来一天只有六毛四分钱。为贴补家用,我去“小矿山”设在崇义的矿点参加劳动,每天能挣五毛钱补助。
1972年春季的一天,我正在矿山工地抬着筐呢,忽然听到大喇叭喊:孙世明来队上,孙世明来队上……
到大队后,队长给了我一张武安师范入学通知书。我懵圈地问:为啥是我呢?队长说:你咋啥也不懂呀,家有半升粮,不当孩子王。如果有人想去,还轮得上你吗?
当时的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冥冥之中,是上天馈赠了我一次改变人生命运的机会。
两年的师范生涯转瞬即逝,1974年毕业后,我被分配到离崇义三里地的南西庄学校。当时全校十几个老师,只有校长和我是国办教师。放学后,本地的老师都回家了,只剩下我留在学校专心备课。没有参考书,就自己看课文、分段、写段意、提炼中心思想、总结写作特点。在短短四个月时间里,我把在师范两年学到的东西全部重新强化复习了一遍。
当时我的办公室窗户紧临路边,总有不认识的村民把自家种的蔬菜隔窗扔进来;有时上课或备课忙,常常忘记做饭,本村的老师就悄没声儿地给我带饭;有时学生家长也请我到家里吃饭,每次都是我吃白面,而他们全家甚至小孩子都吃粗粮……每每想起这些,我总会为这份独有的乡情而感动而泪目。
那时的学校,几乎没有任何课外活动,刚满20岁的我脑子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假如有一天我当上校长,会怎样教育学生?假如我是校长,怎样才能让学校变得更好?
从此,每年寒暑假回京后,我总会跑到各大图书馆,去翻阅教育管理方面的书籍,充分汲取书中的营养,并把这些先进的教育理念活学活用到日常教学实践中。
每逢秋假教师们集中学习时,我都被抽调出来提前备课,然后给老师们讲示范课。有一年,邯郸教育学院招大专生,因武安考上二百多人,学院老师告急,于是从武安高分学生里抽出四个人,去邯郸培训一周后,回武安代替学院老师授课,我很幸运成为这四分之一。尽管没有一分钱报酬,但在我看来,这是用多少金钱也无法衡量的财富。
正当我在教师岗位上如鱼得水的第七个年头,也就是1981年9月,我被一纸调令调到了县文教局教研室。当时我正带毕业班,得知调走的消息,好多学生和我抱头痛哭。我眼含热泪,带着他们送给我的笔记本、钢笔等物品进了县城。
到教研室后,我跟随教育界前辈和同事,坚持每天下乡听课,步履不停地穿梭在城乡的各个学校之间,用脚步丈量武安的每一寸土地,用钢笔记录课堂的每一个闪光点,用耳朵倾听无数师生的心声。在教研室工作期间,我与人合著了《中学生学习方法培养与指导》一书,由教育出版社发行,并且荣获“全国中学语文最佳教研员”称号。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曾在20岁时做过的当校长的梦想,居然在25年后的某一天突然实现了。1999年8 月,我被组织任命为南关学校校长。
对于一直从事中学教育研究的我来说,当小学校长,无异于跨界。刚上班第一天,我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来自南关街村委会的王会计,他开门见山地抛给我一个大难题:南关学校校舍一直紧张,早就申请了在学校大门东侧建一栋教学楼。房款已经到账,但是手续三年没跑成。若再拖延下去,账面上的资金就会被划拨转移!
挂掉电话的那一瞬间,我大脑里一片空白:校长不是主抓教学吗?怎么还要管建教学楼的事情?但责任无法推卸,我硬着头皮多次找领导,并把阻挠建房者请到现场。当时只问了他一句话:你支持教育吗?回答:支持。领导当场拍板:明天办手续开工!几个月后,教学楼顺利建成并投入使用,满足了周边学生进入南关小学读书的愿望。
2000年新学年开学,经反复考察论证,我萌生了办理住宿学校的念头,虽几经周折,但最终如我所愿。从此,武安城区的小学第一次有了“住宿生”。
当时,尽管外界对此举的说法褒贬不一,但更多家长是这样评价的:孩子在南关学校住宿期间,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和作风,如整理个人卫生、叠被子、洗衣服,如回家后主动帮家长做家务,如孩子变得知书明理了……邯郸市教科所也多次实地调研,并拟定南关学校为“河北省小学教育示范校”。就在填表申报的过程中,我被调入新的工作岗位,一直到2014年退休。
若干年后,时任教育局局长曾这样当面评价过我:你的教育理念很超前,教育部2008年才提出小学生下午上两节课,然后开辟“第二课堂”。而你在2000年就已经那样做了。
从1969年离开北京到武安,这一晃就是50多年。久居他乡成故乡。这里,曾流下过我在田间辛勤劳作的汗水;这里,曾倾注过我扎根三尺讲台,辛勤教书育人的努力;这里,曾留下过我痴心教育改革,追求教育理想的足迹。这里,更是我放眼世界、拥抱光明、奉献青春、实现梦想的一方热土!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本文获“我和我的家乡”有奖征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