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四,我刚把又双叒叕生病的妹妹哄睡。
摸出手机一看,全是小屁的未接来电。
小屁是我和队友的博导,算是我们半个月老,也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在大多数人眼里,小屁是个脑回路清奇不苟言笑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有点像老年版的Sheldon。
但对于我来说,他是个和蔼温暖又搞笑的老师、朋友和家人。
玛雅顽皮地夹小屁鼻子
和Sheldon一样,小屁的人生,非常追求秩序感。
多年的生活习惯,养成了就不想再变。
小屁很少用手机。
我手机里存了小屁两个电话号码。
一个是他家的座机号码,一个是他的手机号码。
平时我们联系,一般是邮件。
如果打电话,基本用的都是他家的座机。
以前他腿脚好的时候,他一定要等到电话响第三次,才接起来。
“嘟——嘟——嘟,this is Peter”。
如今,他腿脚不灵便了,我时常得等到第五声嘟,才能听到 this is Peter。
从前车马慢,接电话没有来电显示。
给别人打电话,小屁等对方接起电话说完教科书例句“Hi, this is ...”之后,总是非常享受地用例句对答:
“Hi ..., this is Peter.”
有时候我顽皮,拿起电话知道是他,第一句话就说“Hi Peter.”
他愣了一秒,紧接着说:
“Hi,this is indeed Peter.”
智能手机这种新兴物件,对小屁来说,就是能不用就不用。
只有在他离开座机半径需要临时联系别人的时候,他的手机才会开机。
(上一次他手机24小时开机,是我生玛雅之前。他为了及时开车来我家送我去医院,就一直开机随时待命。)
如果没有紧急的情况,他开机打完电话,就会立刻关机。
即使对方如果没接到电话,他给人家语音信箱留个言,也会立刻毅然决然地关上手机。
所以,那天看到那么多小屁的未接来电,还都是用他手机打来的,我心一沉。
他可别出什么事儿了。
我赶紧把电话拨回去。
电话居然打通了,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
小屁接通电话之后,我们一顿聊。
果然,出乱子了。。。
那天早上,小屁操控着他的电动轮椅搭地铁去学校上班。
“走”到半路,轮椅莫名坏了。
进退两难的小屁,卡在了路中央。
好在,小屁这个人心思缜密,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可能会发生,出门前提前做好了准备。
他掏出手机给专门的“轮椅救援”组织打了电话。
和对方交涉清楚事情的起因经以及他当时当地的坐标之后,他又给我打了电话。
他找我也没啥大事儿。
主要是他不会用手机上网发邮件。。。
他想让我帮他告诉在学校等他去主持会议的同事们:他卡住了,没法去学校了。
我对小屁说,
通知同事肯定没问题。
但是你一个人卡路中央没问题吗?需不需要我过去帮忙。
他说,
不用,我身上带了论文。
我就坐在路边看论文,等救援的人员来就行。
一开始,我还出于人之常情,想说小屁让我不去找他,会不会是客气,怕麻烦我。
但下一秒,我想起小屁曾经给我讲过的一件陈年往事。
我知道,我刚才肯定是想多了。
和Sheldon很像,爱工作如爱生命的小屁,是一个学术天才。
而且人家不仅天才,还万分特别努力。
不管走到哪儿,小屁腰间的皮带里都别着一份打印好的论文。
左边裤兜有一根黄色铅笔,右边裤兜里一小截灰不溜秋的橡皮。
小屁最爱和学生说的一句话就是:
干咱这行最大的好处就是随时随地你都可以掏出论文,就地工作!
我产后几天,小屁带着论文来我家看我和玛雅
那是风和日丽的某年某月某一天,少年小屁自己一个人去美国鸟不拉屎的大峡谷自驾游。
凭借着自己“惊人”的驾驶技术,小屁硬是在广袤无垠一辆车都没有的平原公路上,完全凭一己之力翻了车。
不是metaphorically翻车,而是literally汽车在空中720度转体的那种翻车。
不幸中的万幸是,车毁了,但人没啥事儿。
等车做完720度转体,稳稳地落地。
小屁摸了摸撞疼的脑袋,发现自己居然没事儿。
淡定自若地从车里爬出来,做了一件事。
那会儿通讯还不发达,没有手机,也不能随时随地上网。
再加上他翻车的地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般人估计得急死。
但小屁不。
小屁确认自己毫发无损之后(当年的小屁还是有头发的小屁),从后备箱把行李箱捞了出来。
随后,他掏出走到哪带到哪儿的学术论文,坐在马路牙子上,边看论文边等路过的好心人来救他。
天道酬勤。
没过多久,居然真来了一个路过的好心人。
这位好心人不仅开车去最近的电话亭帮他联系了保险公司,还叫了救护车送他去医院检查,以防万一。
好心人做完这一切之后,小屁对他满心感激。
他正准备和人说goodbye珍重再见呢,但见人家双腿一弯重心一沉,一屁股在小屁身边坐了下来。
好心人内心的murmur应该是:
这个可怜的人,一个人在异国他乡。
刚经历了车祸,若是此刻离他而去,让他自己坐马路边等救护车来,未免太残忍。
可少年小屁心里想的却是:
我好想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这里看论文啊。
这个人心虽好,但陪他聊天真的好无聊呀。有这时间我可能都看完两篇论文了呢!
虽说这么想,但情面上小屁还是不好意思拒绝对方的好意和盛情。
硬着头皮和他闲扯了快1小时。
事后小屁回忆起这段陈年往事,对我说:
哎,他当时要是留我一个人在那儿坐着看论文就完美了。
那天晚上,我给小屁打电话。
他告诉我,他在马路边坐在轮椅上等了4个小时,荷兰的救援人员才赶去现场。
我说,等这么久你咋不给我打电话。
我可以过去开车给你送回家呀。
他说:
虽然等了4个小时,但我带了很多论文。
我坐那儿看了4小时论文,一点时间都没有浪费。
我笑着打趣他:
那没人路过陪你聊个天儿?
他说:
期间,周围好几户居民看到我,也出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我都给人家no thank you,劝回去了。
我告诉他们,心意领了,但我和我的论文在一起就够了。
我问他:
你如今出门风险这么高,以后还要一个人擅自出门溜达吗?
他说:
这就是我今后残疾的生活啊。
我改变不了病情恶化,只能想办法去适应它。
我没办法阻止意外发生,但是当它们发生的时候,我可以想办法应对呀。
再说了,我总是带论文在身上,即使遇到意外,也不会浪费时间,我已经很幸运了。
果然,这就是我认识的小屁,处变不惊临危不乱走到哪儿只要有论文傍身就天不怕地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