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我在摩洛哥出差,参加一个学术会议。
开完会在酒店躺平
会议是专门为了表彰我的导师小屁终身学术成就的workshop,来的基本上是他的朋友,学生,还有合作者。
小P今年快70了,精神矍铄,脑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使。但因为家族遗传病,腿脚却越来越不方便。
走路颤颤巍巍地,顶多只能自己走10-20米。
坐轮椅等地铁的小屁
所以,他很久都没有长途旅行了。
这次出来开会,我最重要的任务是一路上给小屁保驾护航,确保他顺利抵达会场。
走之前的两三天,小屁因为即将到来的行程,神经高度紧张。
每天都问我100个关于旅途的问题:
摩洛哥用什么插头?
我们住的酒店叫什么名字,地址多少?
在机场接我们的出租车司机电话几号?
我们到的晚,到了之后还能有东西吃吗?
摩洛哥的自来水不能直接喝,酒店有矿泉水吗?
能直接用摩洛哥的自来水刷牙吗?会不会因此闹肚子?是不是得用矿泉水刷牙?
……
事无巨细,我能想到和我根本没想过的问题全被他问了一遍,都安排好了。
感觉都可以出本“摩洛哥旅游大全”了。
我心想,这一路可别出啥乱子,否则我都不知道如何收场。。。
到了荷兰机场,我顺利找到机场的轮椅服务,两个地勤工作人员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护送着我俩到登机口。
我还暗自欢喜:第一次感受在机场走绿色通道,全程不用排队,还得感谢小屁。
当个“残疾人”也不是全部都不好。
到了登机口,地勤和我们挥别。
走之前,他们说,
一会儿会有一个机组工作人员来帮我们登机,在这儿等着就好。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他们的离开,便是此趟旅程“好运”的终结。。。
果然,不一会儿来了个机组工作人员。
她是个一个身型矮小瘦削,目测体重不超过80斤的女孩。
她看了一眼身高近2米的小屁,又看了看我,问我一会儿能不能推小屁上飞机。
听说可以,她如释重负,露出了“感恩戴德”的表情:
你真是我的救星。
今天需要坐轮椅上飞机的人特别多!
我想,特别多,能是多多。
结果,我和小屁在登机口候着,但见一辆轮椅来了,又一辆轮椅来了。
陆陆续续地,居然来了10辆轮椅。
特别多,是真的特别多。。。
一般来说,残障人士会优先于所有人登机。
但那天,可能是因为飞机晚点太久,可能是因为残障人士太多工作人员人手不够,我们等到所有乘客上去了,才能登机。
推着轮椅在下坡路上排队,跟在晚高峰开车似的,走两步,就得按个手刹,不然小屁就顺着坡滑下去撞到前面的人了。。。
我们的航班晚上7点多才起飞,在摩洛哥卡萨布兰卡降落的时候,已经快晚上11点了。
残障人士和随行人员在所有乘客下机之后,被“接驳车”顺利载走。
机场的接驳车
我正暗自庆幸,想说居然有“专车”接送,这也太好了吧。
结果,接驳车开了大概3分钟,就在一扇门前戛然停住了。
等了半天,nothing happened。
一屋子人在逼仄的空间里等着,空气里都是不安和焦躁。
一堆工作人员围着我们的接驳车大声沟通,但nothing happened。
又是一阵沟通猛如虎,仍然nothing happened。
小屁小声和我说,因为怕上厕所不方便,他从中午12点开始就没有喝过水了,有点渴。
我一听,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残疾人”真的好难当。为了出门,连喝水都得小心翼翼。
我赶紧从包里掏出水瓶,里面还有30毫升左右的水。
我把水递给小屁,他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就这样,被困在小黑车里的我们,最后的“水源”也没了。
等了很久,终于,一个工作人员过来,推走了接驳车上的一个老奶奶。
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接驳车里的乘客
我观察了一下,这一车10个残障人士,机场总共就一辆轮椅可以用。
我和小屁是第二个上接驳车的,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然而,我想多了。。。
根本没有先来后到。
每次工作人员一来,就有人往门口涌。
一开始,我也试图冲到门边,和工作人员沟通,让他们赶紧把小屁拉走。
但没有人听得懂我说的话,只是用肢体语言提示我说,你等等,然后把另一个“当地”乘客拉走。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小屁却对我说:
你看车里的其它人都是当地人,语言相通文化相同。咱肯定是最后一个下去的,争也没用。
你觉得你能在这车里坐着闭目养神争取睡个觉吗?
现在时间很晚了,到酒店都不知道几点了。保存体力要紧。
说完,他闭上眼睛,原地睡着了。
本来我又紧张又疲惫又崩溃,见小屁如此处变不惊,我也感到世界突然宁静了下来。
说真的,我好难把旅行前事无巨细事事操心的小屁,和眼前这个任世界云卷云舒潮起潮落都不能影响我睡觉的小屁联系起来。
这精神状态真是领先我几辈子。。。
会议的第一天,小屁给大家介绍了自己的成长经历和“处事哲学”。
小屁说,
面对人生的境遇,他总是试着把他能控制和无法控制的事情分开。
对于自己能控制的部分,他尽量去做最好的选择和努力
对于自己不能控制的部分,他尽量去了解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为之做准备。
但当事与愿违的时候,他就倒霉认栽。
然后在当下的境遇里,仍然尽量做出自己能做的最好选择。
大概8年前,小屁查出来自免疫系统疾病。免疫细胞分不清敌我,会攻击身体正常的组织细胞。
绝症,治不了。
小屁家有三个孩子,两个都得了这个病。
刚查出来的时候,小屁有一阵也挺忧郁,对自己孤寡又残障的余生忧心忡忡。
但没多久,他就对我说:
病情怎么发展我也不知道也控制不了,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地享受每一天。
还能走路的时候,就珍惜还能走路的每一天。
还能思考的时候,就珍惜思考的乐趣。
还能看见的时候,就珍惜世界万千的美好。
虽说等病很不幸,但他也在人生里得到过很多幸运的馈赠。
人生就是这样,总有幸与不幸,不管你想不想。
我很幸运,遇到了小屁。
他不仅是我的学术导师,更是一生的精神导师。
他的处变不惊,也给了我面对人生潮起潮落幸与不幸的智慧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