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央：「老男孩」的逆袭之路

四年前的金鸡奖红毯，刘德华力挺一位演员，称要“用一生的幸福”祝愿他拿到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其时，刘德华刚与他合作过一部影片，清楚他的实力。

他就是演员肖央。当时，他赶紧回应刘德华：“这个祝福太重了，承受不起！”

虽然那年他没有拿到金鸡奖，但这个中年男人一如既往在表演领域拓展自己。今年国庆档，肖央有三部主演影片上映，从《浴火之路》《出入平安》到《志愿军：存亡之战》，这个生活中低调的人，在大银幕锋芒毕露，甚至已经成为中青代男演员群中无法忽视的存在。

他的星光或许不像恒星般夺目，但他坚定如行星，在银幕和自己的宇宙之间，自有一个专属于他的位置。纵观肖央的演艺之路，“3”可谓是他的生命数字。

演员的三次跨步

起初，肖央只在幕后。2010年，他导演、编剧、主演的43分钟微电影《老男孩》一经推出，外界反馈和网络热议，瞬间将他拽到台前，“我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了，太多工作邀约，好像都得去。”

既然退不回幕后，肖央只能强迫自己成为一名艺人，而且是喜剧艺人。十年前，当“草根”还是网络热词时，草根艺人最普遍的赛道就是喜剧。当他筹备首部院线长片时，便以喜剧片的模式，将《老男孩》扩张成《老男孩猛龙过江》。

这是一部刻意搞笑，杂糅了特工、黑帮、追梦等各种元素的闹剧。它带给肖央的，除了一首火到全球的歌曲《小苹果》外，更重要的是肯定了他作为青年导演的身份和能力。那年，他同宁浩、陈思诚、郭帆等人，被指派到好莱坞学习。陈思诚慧眼，邀请他在《唐人街探案》演一个喜剧配角。

于是，银幕上就有了那个口音特别、扭捏身子、又憨又怂，还带着一丝圆滑世故的经典的唐人街警官形象“坤泰”。一句“我与罪恶不共戴天”，让他得以与小沈阳、陈赫等喜剧明星并立而不虚。

在那之后，作为喜剧新星，很多导演纷纷给他打电话，他突然感觉“我好像还可以啊”。到2018年《唐人街探案2》，他已经能够侧身于王宝强、刘昊然之间，成为稳定的喜剧三人组。

或许正是这部电影，让陈思诚和外界观众领略到肖央的表演魅力。特别是片尾的那个凝视，被很多人拿来同韩国超高分电影《杀人回忆》中宋康昊的回眸作对比。

被冠以“河北宋康昊”之名的肖央，其底色绝不止于扮演夸张的狗怂的小丑。他的可塑性很强。次年，陈思诚监制《误杀》时，毅然将那个如履薄冰、赌命与督察长斗智斗勇的悲情父亲角色，交给肖央。

《误杀》是肖央演的第一部正戏。但他并不担心观众看他自带喜感，从而破坏悬疑氛围。他说：“你足够严肃，足够真诚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这个人是可笑的。”

严肃下来的肖央，让人完全忘记了他曾是一个喜剧演员。凭借此片，他被金鸡奖、百花奖、华鼎奖提名最佳男演员。到2021年《误杀2》，肖央再度饰演一个为了救儿子、绝望到必须铤而走险的悲壮父亲。

第一部是理性至极的父亲；第二部则是感性至极；两部悬疑片都票房大卖，而肖央作为第一主演，几乎无可挑剔。期间，他还和刘德华演对手戏，主演悬疑片《人潮汹涌》，和赵丽颖、董子健搭档演绎悬疑网剧《谁是凶手》等。

从喜剧闹剧跨越到悬疑犯罪类型，肖央走得很顺。向内，他在拓宽作为演员的可能性和复杂性；向外，他用一部部作品向观众证明，自己是一名不被限定的演员。由此，他跨入到维度更广、不拘类型的现实题材领域。

试看今年，《扫黑·决不放弃》中先窝囊后觉醒的警察，《祝你幸福！》中家庭破碎的中年律师，《解密》中被密码逼疯的破译专家，《志愿军：存亡之战》中以司机身份参战的隐藏神枪手，《出入平安》中执意从地震中抢救妻女的死刑犯，《浴火之路》中寻子六年，对人贩子狠辣出手的硬汉父亲。

类型、题材、形象不一，狠怂正邪转化自如，44岁的肖央已经锤炼成一名“现实演员”。所谓现实演员，就是众生百态、三教九流他都能演，且演得好，令人信服。也许肖央距离自己的影帝奖杯，仅有一步之遥。

人生的三次跳跃

“草根”这个定语，落伍而陈旧。但对于肖央而言，他恰恰像一棵从根部生出的野草，拔地而起，火烧不尽，逢春便生，以至于到这个国庆档爆发，一片蔚然。

肖央是如何野蛮生长的，恐怕要追溯到学生时期。《老男孩》中，他出演的角色肖大宝，或许有部分自传的影子：顽皮，孱头，不太规矩，不喜欢无趣无聊，不追求标准答案，甚至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他在寻求一种与世界、与未来、与他人链接的方式。微电影中，他选择了吉他和音乐。现实中，他选择了画画。

经历两次复读，三次中考，他终于考上美院附中。一天到晚闷头画画，画树、画夜市，也画捡垃圾的人，研究梵高、高更，可是这些并不能满足他对意义和链接的寻求。他仍在惶惑。毕业后，他没有继续画画，而是报考了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的影视广告导演专业。

从此，他成了一名导演，用镜头来安顿自己。大学期间，他就是有名的“活儿王”；毕业后，成了高性价比的广告导演。“世俗的事压力越大，你越想去做自我表达。”正当肖央渴望表达，而非一成不变地做些行活时，他遇到了一个开代理公司的客户，王太利。

两人一拍即合，各自拿出几万块，拍了个恶搞MV《男艺伎回忆录》，超高点击量促使肖央更进一步，投入二十来万拍MV《你在哪里》，结果赔大了。他想再试一次，最后一次，哪怕超出平台10分钟的限制，也要把他想拍的东西拍出来，用他的话说，“就是自我实现理想”。最终《老男孩》横空出世，“筷子兄弟”的名头彻底打响。

微电影火了，但歌曲更火。导演肖央，因为王太利的音乐梦和词曲天赋，被裹挟着成为了一名歌手。之后歌曲《父亲》《小苹果》的接连爆火，更加坐实了他的歌手身份。太多商演、活动、节目纷涌而来。有完美主义倾向的肖央，不得不成为歌手，尽管他“不喜欢唱歌”。他上声乐课，学技巧，可是越来越觉得“唱歌没劲”。

一方面是爆火带来的名利、焦虑、不自信与混乱，让他不堪其扰，甚至感觉自己快被淹死了；另一方面，他内心对表达、对意义、对链接的那种渴望，仍未得到满足。

肖央是一个创作型艺人，他有思考癖，善于内省和折磨自己。他需要一场风暴，来矫正自己这艘几近失控的船。

2018年，他筹备多年，担任编剧、导演、主演，集结蔡明、小沈阳、岳云鹏等一众喜剧明星的电影《天气预爆》上映，结果豆瓣评分3.8分，“被骂得很厉害”。这是肖央事业的低谷，“对我来讲是非常强烈的挫败感”。正在此时，《误杀》找上来了，一部正剧，一个不搞笑、不夸张、心思深沉、复杂多维的父亲角色。

“没沉到过那个谷底啊，你有时候演不出来那些东西。”《天气预爆》的沉，换来的是《误杀》里那个沉重、严肃的父亲，以及重磅奖项的演技提名。在那之后，歌手、导演的负担，卸下了；肖央开始专注做一名演员。

演员的创作性，并不低于画笔、歌喉和镜头。成为一个角色，即是演员对自我的真诚表达，对外界的重要展示，与他人的一种连接。沉浸下来后，演员肖央在《误杀2》中，打碎人的尊严、哀求医生救命的戏，看哭无数人；在《人潮汹涌》的片场，挨了刘德华36记耳光却感到很过瘾。

他以表演为容器，安置自己少年的惶惑、青年的得失和中年的困顿。近二十年的演艺道路，从导演到歌手，兜兜转转成为演员，肖央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也迎来野草的春。

国庆档的三部影片

今年国庆档肖央参演的三部影片：

《志愿军：生存之战》是《志愿军：雄兵出击》的续作，陈凯歌导演，群星云集。他的戏份不多，但有限的镜头里，他饰演的那个南洋华侨机工团司机，同时又是隐藏的神枪手，却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出入平安》的导演刘江江，因执导朱一龙主演的《人生大事》而备受青睐，但本片却因为过度饱和的煽情情节等遭遇差评，处在强敌环伺的国庆档，排片率不尽如人意，无奈选择撤档。

但这是影片和剧组的遗憾，而非肖央的。他在片中饰演含冤入狱的死刑犯郑立棍，每一寸皮肤都在演戏，行刑前后、地震前后，表演极度精确，又极富感染力，是多数观众承认的，本片最大的亮点所在。

《浴火之路》中，他搭档赵丽颖和刘烨，演绎三个穷途末路为了孩子不惜以暴制暴的父母，特别是肖央，番位排在第一，故事从他而起，也从他而终。从丢了孩子，到寻找孩子，入狱出狱，追凶斗狠，他可以莽撞凶暴，呆头愣脑，也可以情深意切，舍生忘死，你很难想象，还有谁可以像肖央这样，如此传神地表演一个救赎自己的父亲。

在《浴火之路》的豆瓣剧照下，他的一张截图，又有影迷提及了“宋康昊”。宋康昊是世界影坛知名演员，其主演作品，部部是精品。一再将肖央与之对比，除了外形上的某些相似，恐怕也饱含对肖央演技上的肯定。

像肖央这样出身草根、非表演系科班、无“吴彦祖”外形的男演员们，好像构成了一个独特的轨迹：以喜剧闻名，跨步到类型片乃至现实题材的电影，从而摘掉喜剧的帽子，成为一名有口皆碑的好演员。

早有黄渤，后有王宝强，再是肖央。

早期，他们的喜剧表演都带有一种“贱嗖嗖”的气质。黄渤是“贱嗖嗖”中带着一股野蛮的、原始的狠劲；王宝强是“贱嗖嗖”中带着一股憨厚的、淳朴的力量；肖央则是“贱嗖嗖”中展示着男人的心酸与失落。

而后他们的表演会开始嬗变，变得正邪善恶、可怜可恨、油腻奸猾、凶狠暴躁、世故圆滑，无一不可，无一不能，像一条变色龙。当然，他们参演的作品，并非部部是佳作；但这些演员的表演，却很难令人挑刺。

肖央跻身其中，因为真的值得，从这个国庆档开始，中国观众或将重新认识这个演员。

《老男孩》有一幕场景，肖大宝（肖央 饰）雨中弹吉他，向路过的校花献唱，却惨遭无视。他哭着将吉他抛入河中。后来，为了重拾音乐梦，又跳入河中，捞起湿淋淋的吉他。

当年，捞吉他这场戏让肖央身心俱疲。因为他抱着吉他沉不下去，还得抱块石头。当时人困马乏，天气很热，河水又脏。“我在干吗呢？我图什么呀？”肖央困惑不已。他想坚持，又不知道这么坚持到底对不对。这像是一种自我欺骗或精神胜利法，以为自己真的在追求一些东西。

但正是为了这点“东西”，这点来自心底的感动或理想，他选择了坚持，一再泅入水下，14年后，终于从又脏又臭的河水里，捞出那把心爱的吉他。

撰文丨李瑞峰    编辑丨李瑞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