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存亡之战》于9月30日上映。截至10月7日12时,票房已突破8亿元,成为今年电影国庆档票房冠军。
这是陈凯歌志愿军三部曲的第二部,跟第一部聚焦于志愿军入朝初期的战役不同,第二部重点呈现第五次战役中的铁原阻击战。在这场持续12昼夜的存亡之战中,志愿军第63军的25000名战士对抗超过5万名以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最终在付出巨大伤亡代价之后,取得了这场事关入朝志愿军生死存亡阻击战的胜利。
电影中,铁原阻击战这段戏的拍摄场地达20万平米,是陈凯歌志愿军三部曲中最大的,仅此一战的拍摄时长就是整整三个月,由此可见历史中铁原阻击战在志愿军入朝战役中的重要程度。
位于如今韩国境内的铁原,地处朝鲜半岛的最中心位置。当年既是平壤与首尔之间的铁路枢纽,也是著名的粮食产区。由于身处战略要冲,仅有2万人的铁原虽然城里并没有发生战斗,但仍然被美军的大炮和飞机炸成了废墟。
2024年9月9日,韩国江原道铁原郡一角 图据 视觉中国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
1950年10月19日,彭德怀受命率军入朝作战。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与朝鲜人民军一起进行了四次大规模战役,将“联合国军”打回至三八线附近。
1951年4月,“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被解职,接替他的是马修·邦克·李奇微。
李奇微非常清楚志愿军作战的特点:优势是作战勇猛、善于穿插和近战夜战,劣势是装备欠佳、制空权有限以及因此导致的后勤补给能力不足。他知道志愿军只能连续作战5~6天,且每天进攻极限最多20公里,因此在第五次战役开始后,他指挥机械化的美军每日后退25~30公里,同时美国空军不间断地轰炸志愿军补给线。看似节节后退,实则诱敌深入:志愿军往南前进得越远,后勤补给就越是困难。
当时的志愿军后勤短缺到什么程度?韩国上将白善烨的战后回忆录记载:
“美军的伙食分为ABC三个等级,A级是包括牛排在内的西餐,B级是热香肠和其他热食,最差的C级是罐头和方便野战食品。韩军的大米供应充足,还经常能吃到日本空运来的紫菜、鱿鱼甚至是符合韩国人口味的泡菜。而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口粮是炒过的高粱米、小米和黄豆。”
李奇微(左)和范弗里特
李奇微的战略计划是诱敌深入然后突然反攻,将志愿军主力与后方补给线完全切断,之后再围而歼之。
4月21日,美军前线总指挥范弗里特已经下令两个军团向铁原、金化发起反攻。
虽然这次反攻被志愿军暂时击退,但另一边的志愿军总指挥部里,血战三十年的彭德怀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前线部队最近的离汉城只有两公里,但处在粮弹两缺的危险处境中,美军正在酝酿极其致命的反攻。于是,几乎在美军向铁原进发的同时,志愿军总部下令:前线各军后撤,准备构建防线。
然而汽车毕竟比人跑得快。5月21日,仅仅在“联合国军”正式反攻一天后,西线美军就推进了80~100公里。5月28日,由于决策失误、通讯中断和动作迟缓,志愿军第60军180师遭美军围歼。
铁原,既是志愿军第五次战役的后方补给基地,也是至关重要的战略关键点:美军如果拿下铁原,前方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区,极其有利美军的机械化部队作战。来不及退守到安全位置构筑防线、又缺粮缺弹的志愿军三个主力兵团,都会成为美军的围歼对象。
所以彭德怀向受命固守铁原的第19兵团63军军长、35岁的傅崇碧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也要坚守铁原十五到二十天。
这时的傅崇碧已经好几天没吃上炒面了。
5月26日,63军的187、188、189三个师退到指定阻击地点时,“联合国军”离铁原仅仅20公里。
5月27日,作战命令送达傅崇碧,“不惜代价,坚守阵地,无上级命令不准撤退。”
16岁入红军、即将迎来人生最关键一战的傅崇碧,把三个师布成了一个“品”字形:前方左翼为189师、右翼为187师,后方188师担任预备队。
5月28日,“联合国军”的攻击正式开始。范弗利特在战场上喜欢以最猛烈的炮火最大限度地杀伤敌方。而189师的14000名战士,面对的是对方整整6个师1个旅再加1个团以及1300余门火炮。
一个小时之内,189师阻击阵地上就被倾泻了4500吨炮弹,以至于至今仍用“范弗里特弹药量”来专门形容不计成本的疯狂输出。当时离战场二三十公里远的美军前线观察员贝文·亚历山大回忆:“炮声就像是在我的隔壁一样。”而在彭德怀的指挥部里,他能看到铁原方向的夜空是红色的。
傅崇碧清楚,面对这样的火力他没有任何胜算,他只能不惜一切代价让敌人前进艰难。傅崇碧命令189师化整为零分成若干单位,分布在以种子山为中心的各个阵地上,每一个阵地上配置的火力兵力,都能让其变成一根插在美军身旁的钉子:不断“拔钉子”的美军虽然最终肯定能拿下阵地,但也不可避免地减慢前进的速度。
这一点,让美军也印象深刻。24师的罗伯特少校后来在回忆录里写到,“我们仿佛进入了一个陆地沼泽。好像总是打不着我们想要攻击的目标,但又好像四周到处都是目标。”贝文·亚历山大后来感慨,“我们西方制造了所有的机械设备,认为战争的唯一方式是机械化战斗,事实上麦克阿瑟也是这样说,利用装备去打败你的敌人,因为你的装备比别人的好。但是中国人说我们没有这些装备,但是我们又必须打仗,我们只能依靠智慧去做到。”
除了智慧,更多还有牺牲。到6月2日,已有许多官兵牺牲在美军“飞机+巨炮”的轰炸下,连炊事员都成了战斗人员。又挺了两天,到换防的188师前来进驻时,189师全部战斗力除重武器外仅余数百人。
《志愿军:存亡之战》中的志愿军战士形象
而从6月3日开始,铁原阻击战中的一场生死之战,在距铁原14公里处的高台山才刚刚拉开帷幕。
此时的范弗利特在旁人眼中,“简直像要把地面炸开”,但他其实跟彭德怀一样忧心如焚:美军每天都在前进,但根本走不出战略计划所需的速度。此时铁原以北,不断后撤的志愿军主力正在争分夺秒地构筑第二道防线。一旦不能尽快拿下铁原,美军围歼志愿军主力的大构想就将化为泡影。时间对于双方都极其可贵,但只有一方能够胜出。
范弗利特派出了美军著名的王牌部队,也是精锐中的精锐“第1骑兵师”担任攻击高台山的前锋。美骑1师源于南北战争中的北军部队,二战后早已完全机械化,但骑兵师的番号始终未变,因为从南北战争、美西战争到一战二战,几乎从来没有吃过亏。他们的对手,是188师的563团。这个团入朝时2800人,此时还有1600多人。
然而面对几个只有200多米高的山头,美骑1师在飞机、坦克的助阵下,连攻三天也未能攻占。时任563团团长的马召民在回忆录里写道:“这是抗美援朝最艰难的一仗,熊熊燃烧的凝固汽油弹把土地烧焦,重型火炮所到之处,土地被美军的炮火翻过来达两米!563团缺乏武器弹药,一线战士全部拼了刺刀。”
到6月9日接到撤退命令时,563团一共阻挡了敌军7天,全团还剩247人。
美军的B29轰炸机一次投弹近百个,这个投弹量如果投到小城市,整个城市都会夷为平地。而从6月8日晚开始,美军出动23架B29轰炸机对志愿军阵地进行了规模最大的一次轰炸,有的连一次就牺牲了一半人。这已是铁原阻击战的第十一天,攻方和守方都在拼:谁更能坚持到最后。当美军对志愿军固守的内外加山轰炸过后,山丘顶部几乎都被削去一层,而70名志愿军战士在此战斗至最后一人。
6月10日,傅崇碧已经面临弹尽粮绝无人可守的绝境,而范弗利特也正准备召开宣布攻占铁原的新闻发布会。此时傅崇碧突然接到了彭德怀的电话:“铁原的物资和伤员基本运完,3兵团已转移出来。你军的任务已经完成,现由二梯队第40军接替你军。”这场仗打下来,傅崇碧瘦了25斤。
铁原阻击战中的志愿军战士 图源:国防部资料照片
当日18点30分,范弗里特向媒体发布声明:美第1军已占领铁原、金化一带。然而终于进入铁原的美军很快发现:在铁原的北部,一道新的志愿军防线已经构建完成。6月11日,李奇微下令:暂停超越铁原一线攻击,全线就地转入防御。
铁原阻击战不仅让李奇微围歼志愿军主力的意图落空,也让吃到了足够苦头的美军意识到继续北上攻朝的不可能,从而转向选择进行停战谈判。若说以战止战,铁原阻击战是典型范例。后来在李奇微的回忆录里,他描述“(志愿军)再次以空间换取了时间,并且在其大批部队和补给完整无损的情况下得以安然撤离”。
而在傅崇碧的回忆录中,没有什么感性的描写,只用了4个“最”字:“是63军有史以来规模最大、时间最长、最激烈、最残酷的一场战斗。”
第63军终于撤下来的时候,彭德怀亲自去看望,他看见士兵们浑身的衣服已经成了一缕一缕的布条。他刚说了一句“祖国感谢你们”,士兵们就全部哭了,他们想起了没能回来的战友。事后评功,189师566团1连被评为大功连,但战前两百多人的1连,仅有杨恩起1人能自己走上领奖台。他的战友许多在医院,更多地长眠在铁原。
2023年11月23日,辽宁沈阳,老兵向护送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棺椁的车队敬礼致意 图据 视觉中国
当杨恩起把缠着绷带的手举上帽檐敬礼时,他感觉那一刻全连战友都在看着他,而当时台下所有官兵都在哭。上了战场为杀敌而痛快流血,下了战场为战友而痛哭流泪。中国军人的荣耀,血泪如此铸就。
文丨 C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