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龙,山东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专任研究员,亚洲中心主任。
2024年11月6日,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在总统大选中胜出。近年来,特朗普打破传统的党派和政府运作模式,实现了对共和党内部权力资源的集中控制,这将对其外交政策产生重大影响。特朗普所倡导的“美国优先”政策,将继续构成其外交战略的核心。该政策主张降低对外干预力度,将重点转向国内事务,其孤立主义倾向将对全球格局产生深远影响。在中美之间的竞争、美俄之间的战略博弈、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以及美日韩三边合作等关键议题上,均将受到该政策框架的影响,东北亚地区的安全环境也将因此变得更加复杂。
近期,朝韩关系持续恶化,朝鲜半岛紧张局势持续升级。韩美不断军演引发了朝鲜的激烈反应,进而加剧了双方的军事对峙状态。朝鲜修订其宪法,将韩国定位为“敌对国家”,并加速推进其核武导弹计划。围绕着俄朝提升战略伙伴关系,朝鲜向俄罗斯派遣军队,而俄罗斯则向朝鲜提供能源和军事技术支持等,韩国迅速作出反应,承诺加强对乌克兰的支持作为反制措施。朝鲜半岛的局势迅速融入全球地缘政治博弈和变动之中,朝韩两国俨然成为俄美全球博弈的代理人。普遍观点认为,当前的局势是自朝鲜战争以来最为危险的时刻。
特朗普新政府的安保政策基调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美国在全球舞台上的战略调整。可以概括为:第一,继续“使美国再次伟大”口号,推出美国优先(America First )政策2.0版本。该政策的核心在于通过展示力量,强化以和平为基础的外交安保政策效率,确保美国在全球事务中的主导地位。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将采取孤立主义倾向的外交政策,即通过在国际舞台上采取战略收缩(retrenchment)和克制(restraint)政策,降低外部消耗,摆脱同盟牵连,并通过增强国力,重建美国,以实现“使美国再次伟大”的目标。这种策略并不刻意追求霸权,但强调美国作为第一强国的国际地位。第二,在中国不断崛起和美国霸权地位相对衰退的背景下,特朗普政府将取得对华竞争优势作为其优先战略。面对中国崛起的现实,美国寄希望通过各种手段确保自身在经济、科技、军事等领域的领先地位,并继续采取有效措施牵制中国的崛起,以维护其作为世界排名第一的地位。第三,主张选择性的对外介入,战略选择集中化、对外消耗最小化,摆脱不必要的纠纷和过度牵连。这种策略旨在确保美国在全球事务中的行动更加高效和有针对性。因此,在同盟关系中,特朗普政府强调共同承担结盟负担,并秉持交易为核心的同盟观,追求物质利益。这意味着美国希望其盟友在共同防御和安全事务中承担更多的责任和成本。基于以上政策基调。在韩美同盟方面,特朗普政府将继续维护韩美同盟的稳固性,但基于交易性同盟观,将要求韩国承担更大比例的军费开支。为遏制中国影响力的扩张,并保护美国的经济利益,韩美两国将在安保、经济和技术合作方面进一步深化共识;在对朝问题上,美国的基本立场是不承认朝鲜拥有核武器,或者以“未达到完全无核化的适当水平的无核化”为前提,通过自上而下的外交方式,探讨推进对朝协商的可能性。在未来朝鲜半岛局势转变进程中,朝鲜方面的要求可能包括放宽制裁、朝美建交、停止韩美联合军演等;而美国方面的要求则是有必要重新考虑,进行阶段性的交易,包括中断核武器与导弹有关的所有活动、停止追加生产核武器、削减部分核和导弹,在中长期力图逐步解除朝鲜核武器和导弹。特朗普的朝鲜政策将为朝鲜半岛局势带来新变化,同时也可能出现构筑半岛和平体制的新转折点。然而,实际上似乎并不容易实现。特朗普执政后,将秉持“孤立主义”和“不干预主义”,促使美国重新评估与盟国的政治和经济关系,并减少对国际地缘政治事务的投入,推动全球整体和东北亚地区局势发生新一轮变化。第一,美俄博弈出现转机。当前,乌克兰问题依旧是美俄战略博弈的核心议题。特朗普在新任期内恢复“孤立主义”政策,无疑将减少对乌克兰的支持力度,减轻对俄罗斯的战略压力,从而为俄罗斯缓解其国际孤立状态提供机遇。特朗普的顾问团队多次暗示,美国将对乌克兰施加压力,迫使其放弃加入北约的意图,并与俄罗斯达成领土妥协,以实现停战。此举旨在避免与俄罗斯的直接军事冲突,减少美国在海外的军事参与,从而减轻美国的战略负担。尽管特朗普在竞选期间曾夸下海口,声称能够“在一天之内解决俄乌冲突”,但这种立场不仅可能引起乌克兰及其西方盟友的不满,而且在短期内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俄罗斯方面对此也表示,对美国新任总统并不抱有幻想。如果特朗普政府最终决定在俄乌问题上背离欧洲立场,这将导致欧洲的安全局势在短期内变得更加不稳定,加剧北约内部的信任危机。在东北亚方向将出现两个方向的发展趋势。一方面,受特朗普新政府孤立主义政策的影响,北约组织的全球扩展和亚太地区化进程将显著放缓。同时,俄罗斯在东北亚地区寻求战略突破的意志可能会减弱。另一方面,中美之间潜在的“新冷战”对抗格局以及集团外交的复苏,将与集体安全和多边安全合作体系形成对立。这种对立将导致东北亚地区各国在安全问题上的立场出现分歧,各国将采取不同的策略,进而影响整个地区的政治经济格局。第二,美朝关系或出现转圜。特朗普在首次任期内采取了个性化与非传统性的外交举措,通过直接与金正恩举行会晤,开辟了朝美两国首脑交流的新纪元。尽管这一外交行动标志着美朝关系实现重大突破,但朝鲜的核武问题未能实现根本性解决,因此导致朝鲜半岛陷入更严峻的对峙局势。展望特朗普第二任期,其外交政策预计还将继续沿袭个性化路径和非传统外交范式。特朗普曾在选举期间宣称,他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有着良好的个人关系,视此为解决朝鲜半岛问题的一项关键资产。因此,朝美两国领导人再次会晤的可能性依然存在。然而,鉴于朝鲜已宣布其核武力政策,不再将弃核作为与美国谈判的前提条件,虽然特朗普和金正恩再次会面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恢复双方的战略沟通渠道,为半岛对峙局势降温,但会晤能否取得实质性成果将颇具不确定性,同时可能导致双方因谈判成效不显著造成的新问题和冲突。值得注意的是,未来在推动美国与朝鲜的进一步接触及重启领导人会晤进程中,美国研究机构显然认识到寻求中国协助的重要性。新美国安全中心报告指出,美国在处理与朝鲜的关系时,与中国的合作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这凸显了在中朝美三角关系中,中国所扮演的关键角色及其对促进地区和平与稳定的潜在贡献。第三,俄朝关系将持续深化。今年以来,在俄乌冲突陷入僵持阶段以及俄罗斯遭受西方国家严厉制裁的背景下,俄罗斯增强了寻求外部支持的力度。为此,俄罗斯提升了与朝鲜的战略伙伴关系,特别是在8月份两国签订了《俄朝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标志着俄朝合作从形式上的友好迈向了实质性的发展阶段。与此同时,朝鲜通过加深与俄罗斯的合作,在应对经济制裁和拓展生存空间等方面获得了支持。俄罗斯与朝鲜提升战略伙伴关系,符合双方的战略利益。11月1日,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与朝鲜外务相崔善姬的会面进一步确认了俄朝关系的高水平状态。随后,俄罗斯副外交部长鲁登科在公开场合强调,俄朝之间的合作是一种“非军事同盟”关系,严格遵循国际法原则,既不对任何国家构成威胁,也不影响东北亚地区的安全架构。这一表述旨在避免外界的误解和过度反应,也为降低国际社会对俄朝合作的警惕性。特朗普新政府对东北亚政策的潜在调整趋势,将为朝鲜在国际政治和经济领域争取更多支持创造有利条件。这一趋势的发展,将使俄罗斯与朝鲜得以更加集中精力加强双边战略伙伴关系,进而推动两国在经济、能源和技术等领域的合作。至于当前俄罗斯和朝鲜的军事合作将如何发展,尚需观察拜登政府在卸任前是否会对乌克兰提供更加强化的援助措施。
第四,美韩同盟关系将受到冲击。若特朗普在其第二任期内实施其先前提出的战略收缩计划,将大大削弱美韩同盟基础。朝鲜可能会利用美国战略收缩时机,进一步加强核武器研发力度,以增强其战略优势。这将迫使韩国加速推进军事自主化,甚至考虑走自主拥核道路,以应对来自朝鲜的核导威胁和军事挑衅。因此,朝鲜半岛的稳定性将面临更大的挑战,导致半岛安全风险进一步加剧。
当前,美日韩三边合作正逐步呈现出同盟化的发展趋势,这被视为地区新冷战格局形成的重要标志。尤其是该合作机制已不再局限于应对朝核问题,而是显现出明显的遏制中国的战略意图。
自拜登政府上台以来,积极推动美日韩三方合作,并成功促进韩日两国间的和解,旨在强化地区安全合作,削弱中国在地区安全方面的影响力。基于三国在朝鲜半岛无核化及地区稳定方面的共同利益,特朗普竞选团队向日韩两国明确表达了将延续拜登政府倡议的年度峰会机制,以保持三边合作的稳定与持续。然而,特朗普政府所倡导的“美国优先”政策带有显著的交易性质,将对美日韩合作产生深远影响。在应对中美竞争、朝鲜核导威胁、分担军事开支等问题上,三国可能出现明显分歧,进而削弱日韩两国追随美国同盟政策的意愿和积极性。
尽管特朗普政府强调“美国优先”,但在安全领域,美日韩三边合作的基本战略目标依然以应对中国影响力的持续增强和朝鲜核导威胁为核心。特朗普可能会通过增加对日本的安全保障要求,强化日美同盟关系。于此同时,特朗普可能会重启与朝鲜领导人金正恩的直接对话,这要求韩国在朝鲜政策上重新审视立场,避免边缘化。因此,韩国需要在美国的外交要求与自身安全利益之间寻找平衡,以适应美国外交政策的转向。
在分担军费问题上,特朗普政府将会再次推动日本和韩国政府承担更多防务责任,以减轻美国的财政压力。这可能导致拜登政府与日韩两国所达成的防卫费用分担协议或废除或修改,引发三国间新一轮的博弈与谈判。然而,鉴于驻韩、驻日美军在东北亚战略威慑中的关键作用,预计美国也将保持驻军规模的相对稳定性。
在供应链重构方面,特朗普政府将迫使韩国和日本企业在中美竞争中选边站队,特别是在高科技产业和供应链重构上。特朗普政府可能不再延续拜登政府的减税和支持措施,而是倾向于保护主义政策,这将对日韩两国企业造成巨大压力。在贸易方面,特朗普力推贸易保护主义以缩减美国对外贸易赤字。因此,很可能会对日韩两国施加更多压力,要求减少美国的贸易逆差或修改贸易协议。
值得注意的是,日韩两国间的关系障碍仍是制约美日韩三方合作机制全面深入发展的关键因素。特朗普的单边主义外交风格可能难以有效调和日韩之间不断出现的矛盾与分歧,这将进一步削弱美日韩三方合作的紧密性。
二编辑:闫甜甜
责编:杨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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