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随笔 | 又有人开始炒作吉赞了，拿篇旧文来叨叨几句

先插播一个标题新闻，中国与海湾合作委员会的自贸协定谈判最新一轮在广州举行。想请大家猜一猜，这次能不能谈成？欢迎踊跃留言哈

说回正题。前两天有位刚从阿联酋回来的朋友跟我讲说，今年跑去海湾的同胞好像比去年少了一些。我自己做不了这方面的定量统计，对于朋友这样定性的描述，如若属实，似乎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2023年太过于喧嚣、太过于浮躁了。说得再直白一点，就是骗子横行、虚假信息泛滥。泛滥到什么程度呢？一些本已烂到不能再烂的项目又重新包装，再次拿出来向不明就里的国内企业和个人兜售。

貌似这种事现在还挺多。时不时会有朋友把一些自媒体发布的招商信息、合作信息发给我咨询靠谱与否。mmm......大多数这种信息都是不靠谱的，要么是不真实，要么是老掉牙。无非是卖方利用信息不对称来忽悠，作为中间渠道的自媒体等不辨是非、助纣为虐。试想一下，真正优质的合作机会和项目信息怎么可能会在自媒体上广而告之？

细数起来，这两天在沙特的两个合作区很受关注。一个是新的，在利雅得的新机场旁边。这个项目前景如何，容我多了解一些情况再分享。另一个是“死灰复燃”的旧项目，也是最让我看不下去的。所以，思来想去，今天的随笔就拿出压箱底的一篇旧文来分享吧，老朋友可略过，新朋友建议看一看。旧文写于2017年8月，为了保持原样，对于文中涉及到的一些人物信息未予更新，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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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届中沙高委会即将于本月在沙特吉达召开。据悉，在这次会议期间，两国有关机构将就位于吉赞经济城的中国-沙特吉赞产业聚集区项目（以下简称“聚集区”），完成合资公司股东协议的签署工作。关于吉赞经济城和中国-沙特吉赞产业聚集区的定位，从中方有关部门制定的方案来看，是对接中国“一带一路”战略和沙特“2030愿景”的产能合作示范项目，“对于促进中国经济转型、化解过剩产能和提质增效有着积极的作用，促进新一轮高水平对外开放，为中国‘走出去’增添新动能。同时，也将促使沙特最终达到‘活力社会’、‘繁荣经济’、‘富强国家’的目标......”。坦白地讲，这样毫无针对性的表述换到“一带一路”沿线上及延长线上的任何一个国家，几乎都不会有太多的违和感。而回到这个合作项目本身，对于这样一个被寄托两国政府过多期待、政商性质界线模糊的合作项目，本文想探讨的主要是以下两个问题：1）聚集区项目应否承担两国“产能合作”的重托？2）聚集区项目能否承担如此重托？希望大家能随着下文逐步得出自己对上述两个问题的答案。

聚集区项目的由来

一、吉赞经济城的背景情况

自2005年起，沙特政府宣布将在2020年以前累计出资600亿美元，兴建位于利雅得、达曼和吉赞等地的6大经济城，促进国内各区域均衡发展，推进经济多元发展。与沙特既有的经济开发区和工业园区不同，经济城在最初的规划设计上除带动产业发展外，还囊括了生活、教育、娱乐及相对应的基础设施建设。

吉赞经济城位于沙特西南边陲-吉赞省首府北部60公里处，规划占地面积103平方公里，沿红海海岸线延伸12公里。该经济城计划重点发展电力、海水淡化、炼化、冶金等14个具体产业，同时为当地的农渔畜牧业提供公共服务设施，满足吉赞传统支柱产业的发展需要。该经济城的业主单位为朱拜勒-延布皇家委员会（Royal Commission for Jubail & Yanbu, RCJY），是在沙特投资总局（SAGIA）协调下，由私人开发商投资进行建设的。其最大的投资者是马来西亚矿业公司（MMC Malaysia Berhad），位居次席的是沙特本拉登集团（Saudi Bin Ladin Group）。沙特国家石油公司（Saudi Aramco）主要负责经济城内部的基础设施建设，包括炼油厂和电站等。

根据沙特政府当初的预测，吉赞经济城项目待配套基础设施建设完成后，未来可吸引300亿美元投资，创造50万个就业岗位。但遗憾的是，受到自身基础薄弱、中央政府支持不足、项目前景欠佳、周边地缘政治安全状况恶化等因素影响，这一经济城与其他同类项目相比，其进展最为缓慢。为激活这一濒临失败的经济城项目，沙方向中方提出“希学习借鉴中国工业园开发建设的成功经验”、“引进中国优质企业参与吉赞经济城建设”，而中方主管“产能合作”的有关部门力排众议，积极响应沙方这一动议，并主动指导中方参与企业申请得到了中国政府的有关资金补助。

二、聚集区项目背景及实施主体

2016年1月，在中沙两国高层的共同见证下，广州开发区、银川开发区和Saudi Aramco签署合作备忘录，商定三方组建合资公司-沙特丝路产业服务有限公司（暂定名，以下简称沙特丝路）共建并运营聚集区项目。沙特丝路产业服务有限公司由广银国际投资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广银国际）、RCJY、Saudi Aramco下属的发展有限公司共同成立，注册资本3000万美元，注册地在沙特首都利雅得。其中，中方股东股份比例为60%，沙特两方股东股份比例各为20%。而代表中方的广银国际则由银川育成投资有限公司和广州开发区工业发展集团有限公司两家国有直属公司合资组成。其中，银川育成投资公司是银川开发区所属国有企业，是聚集区项目的宁夏合作方；广州开发区工业发展集团是广州开发区所属国有企业，是聚集区项目的广东合作方。广银国际注册资本为14000万元人民币，双方各以现金出资7000万人民币，各占注册资本的50%。

依照合作设想，沙特丝路作为聚集区项目的实施主体，其职能定位就是招商引资，即为入驻聚集区的企业搭建投资服务平台并提供招商服务。同时，在坚持“轻资产”运营、不参与聚集区基础设施建设、不拥有聚集区固定资产的情况下，根据发展需要，视情参与聚集区的基础设施管理运营、生活配套设施开发，或从事股权投资、商务咨询服务等。在中方中央及地方有关政府部门的指导和推动下，广银国际于2016年10月正式注册成立，而聚集区所涉的中沙合作方自2016年8月起在华举办了多场项目推介活动、完成了合资公司《可行性研究报告》，商定了合资公司的盈利模式，并就合作模式等双方关注议题多次交换了意见。特别是在双方于2016年10月举办的“2016广东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国际博览会”期间的沙特专题投资推介会上，广东当地石化、汽车、家电、建工、电子、食品、建材、灯饰及商贸等多领域企业参加该推介会，其中的广州泛亚聚酯有限公司计划在沙投资40亿美元兴建非纤维用聚酯切片项目。而在本月即将举行的中沙高委会上，与聚集区相关的多项合作协议将成为会议重要经贸成果。

聚集区项目存在的问题和隐患

一、从项目所在地来看

（一）地理位置偏远，自然条件恶劣。毗邻沙特-也门边境的吉赞距首都利雅得约1000公里，与吉达-利雅得间距离相仿，但由于当地多为山地和丘陵，车程较吉达要多出5-6小时。从面积来看，吉赞是沙特第二小的省份（仅大于巴哈省al-Bahah），国土面积不足1.2万平方公里，但人口密度却为沙特国内最高，达到120人/平方公里。从气候条件来看，吉赞的气候与临近省份差异较大，是全国平均气温最高的地区之一，平均在31~40°C 。每年6~9月，当地沙尘暴肆虐严重，对当地经济发展构成较大制约。因此，吉赞历来是沙特国内最为贫困省份，约34%的当地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而从最重要的区位来看，吉赞似乎并不具备两国很多宣传材料上所标榜的“战略地位”。无论是从历史还是现实来看，吉赞港与也门亚丁（Aden）、厄立特里亚马萨瓦（Massawa）、埃及苏伊士（Suez）、约旦亚喀巴（Aqaba）和沙特吉达（Jeddah）及延布（Yanbu）等相比，从来都算不上环红海地区的重要港口，其2014年和2015年的货物吞吐量仅为208.5万吨和224.2万吨，与同样位于红海海岸的沙特吉达港（5451.7万吨和5179.6万吨）吞吐量相比，数量级相差较大。

（二）配套设施薄弱，前期成本高企。经济城内仅有石油炼化上下游的相关项目具备建设条件，特别是在建筑安装、人力和生活成本等方面的成本，初步测算较中国国内约高出30%以上，进而导致投资成本居高难下。例如在用地方面，经济城内土地租金价格为1.3美元/平方米/年，如按照工业用地50年出让期计算，当地土地价格换算成国内出让价格约为30万人民币/亩。此外，吉赞地区目前仅能通过公路与周边省份相连接，规划中连接吉赞与吉达的铁路项目因各种原因已搁置多年。综上，虽然沙特有能源价格优势，但由于项目前期投资成本高，加之近年国际油价长期低迷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能源成本优势，企业入驻投资的积极性将不可避免受到抑制。

（三）优惠政策不足，投资环境欠佳。沙方迄今未明确给予未来入驻聚集区的中资企业任何优惠政策，反复强调现有通行优惠政策足以吸引并满足外资企业要求，且该国现有工业园区习惯于“一企一策”，因此并无专为中资企业制定新增普惠性政策的计划。而从聚集区现阶段发展情况来看，当地基础设施仍在规划实施阶段，最快也要在2018年方能具备使用条件。聚集区目前没有“一站式”服务中心等专业管理服务机构，导致有意未来入驻聚集区的企业需自行前往沙特各政府部门办理手续。

（四）地区形势动荡，安全状况堪忧。近年来，海湾地区逐渐失去了安全“避风港”的地位。随着沙特领导的阿拉伯联军自2015年起介入也门战事，毗邻沙特-也门边境的吉赞便频频遭受战火袭扰。自2017年初以来，仅从官方报道来看，也门当地的Houthi部落武装就多次向吉赞境内的Saudi Aramco储油设施等发射飞毛腿导弹，或从海上向吉赞港区发动袭击。虽然大多数袭击被沙特军方拦截或打退，但已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当地的安全形势，引发了投资者对在当地投资的人员财产安全等方面的担忧。而随着沙特与伊朗在地区争霸的过程不断持续，吉赞的安全形势在短期内难以出现根本性的好转。

二、从项目本身来看

（一）项目公司定位不准。聚集区在未来发展行业上过于宽泛，如从在广东的推介会情况来看，该项目并不打算依托沙特国别的比较优势打造特定行业工业园区，而是要走门类“大而全”的发展路径，但从吉赞当地的经济发展水平、人口规模、基础设施条件、战略纵深等方面来看，综合性园区所能获得的发展支撑并不够强。中方政府主管部门虽提出“按客观经济规律办事、市场化运作”等指导意见，但从具体操作来看，聚集区项目实施主体背景及项目推进过程均仍表现出较强的政商杂糅的混合色彩。

（二）公司架构不利中方。据前文所述，广银国际、RCJY和Saudi Aramco在沙特丝路的股比分别为60:20:20，但在公司7人董事会的构成上，中方与沙方的比例为4:3，且沙方拥有1票否决权。虽然双方有约定，否决权仅适用于与“2030愿景”、经济城发展战略、沙特法律法规等相违背的事项，但由于约定条款较为模糊，未来存在沙方滥用否决权的隐患。另外，从公司管理层人事安排来看，董事长及首席财务官这两个关键岗位均为沙方把持，中方仅派人出任负责合资公司日常管理的总经理一职。在这种情况下，中方所承担的权责极不对等，也不利于合资公司未来协助中资企业争取更多的优惠安排。

（三）盈利模式前景模糊。在《可行性研究报告》中所商定的盈利模式，沙特丝路的未来盈利主要来自于：a）土地受益权，即将聚集区土地转租给入驻企业所赚取的租金差价；b）投资服务费，即协助拟入驻企业进行商业考察、办理落户服务等收取的费用；c）政府购买服务，即与“2030愿景”指标挂钩，根据招商引资实际考核结果而获得的奖励；d）股权投资收益，视情对入驻企业进行股权投资而获得的回报。由此可见，中沙双方合资公司的造血功能整体偏弱。如聚集区招商引资工作进展缓慢，沙特丝路或在相当长时间内有赖于两国的合作方，特别是来自广银国际的持续输血，成为中方的财务负担。

聚集区项目未来发展前景

个人认为，从吉赞经济城和聚集区项目的大小环境来看，中沙双方将“产能合作”过度押宝在聚集区项目上似乎并非明智选择。

从政治角度来看，两国政府将该项目定位为两国高访成果和高委会项下的重点合作项目，而利雅得方面更将吉赞经济城的命运以及“2030愿景”在当地的发展目标完全绑在了聚集区项目上。众所周知，高委会沙方最高负责人及“2030愿景”的操盘手均是目前的王储兼国防大臣Muhammad bin Salman，外界普遍认为有望在未来数十年执掌沙特王位的最具实权人物。一旦聚集区项目发展与双方预期值落差较大，有可能引发沙方最高层的迁怒。聚集区项目与当年的“麦加轻轨铁路”这种高度政治化的合作项目一样，自启动伊始即处于一种“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尴尬位置。

从商业角度来看，根据前述的项目所存在的问题和隐患，加之沙方拒绝向中资企业提供有针对性的优惠政策，对比近期阿联酋与江苏省的“产能合作”项目、沙特政府最近批复Saudi Aramco在该国东部规划建设的能源工业城等，沙方将吉赞而非位于利雅得、达曼或延布的工业城作为双方合作平台，显得欠缺合作诚意。而所谓“一企一策”与沙方在“麦加轻轨铁路”项目签约时所承诺的“一事一策”亦有相仿之处，而后者在不足18个月的紧张工期内始终都像“水中月”一样触不可及。

而对于有些部门的雄心壮志，即“沙特丝路的业务未来不仅局限于吉赞地区，还可以复制到沙特其他经济城。通过合资公司的努力，将使聚集区成为中沙合作的示范项目，推行国际园区模式下的国际双向合作机制，向海湾地区及全球展示中沙合作的亮点，促进两国经济发展。同时，聚集区通过一系列机制突破，也将成为中沙两国对外开放展示窗口和中沙合作先行试验平台”，我无话可讲但只是认为，该是政府做的，政府责无旁贷；该是企业做的，政府别去掺和。与其赋予聚集区项目难以负荷的重托，不如优先推进聚酯等重点项目在具备经济可行性的前提下及早落地，并依托具体项目摸索了解中资企业对沙方政策支持的需求，借此建立真正有效的赴沙投资服务协调机制。最后多说两句，聚集区项目如果做不好会怎样？在经济损失上或许不会造成“麦加轻轨铁路”那样的后果，但在对双边关系的损害上或将落得与招商局国际在坦桑尼亚包揽下的巴加莫约项目相仿的结局。坦桑尼亚马古富力总统现在如何看待中坦合作，将来沙特国王或许就会以相近的态度看待中沙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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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是7年多前的旧文，物是人非发生了很多变化，特别是文中提到的一些地缘形势，以及项目信息也都发生了变化。坦桑尼亚那个暂且不提，今天只谈沙特。其中，有积极的变化，比如中国港湾承建并参与运营的吉赞港落成了，再比如胡塞这两年不向吉赞发射导弹了。但也有不那么积极的，比如聚酯这种基本凉凉的项目，再比如氧化铝这种想要沙特补贴但似乎一直搞不定的新项目。形势和项目本就是一直在动态变化的。最关键的是，吉赞这个集聚区本身的很多先天不足和硬伤，依旧“倔强地”保持到了现在，以至于我认识的一些沙特朋友也不得不从与集聚区有关的企业跑出来另谋高就。

上周五推送的那篇关于阿联酋的文章里（“贸”通全球、“网”罗天下——阿联酋眼中的经济全球化愿景），有一处小标题是很关键的。与沙特、阿联酋这样的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商业是商业，政治是政治”，切忌把两者混在一起，不伦不类。否则，必然得不到理想的结果。